沈执“嗯”了声,非常平静地道:“那你知道她长期以来都在遭受校园霸凌吗。” 许安繁的瞳孔猛地放大:“霸凌?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从来都没告诉过我。” 沈执没有受她的情绪影响,直视着她继续追问:“你觉得为什么她没告诉你。” 许安繁被问住,须臾之间,她突然懂了。 “照照自尊心强,她从来不跟人示弱的。”许安繁低声说。 就连高一生病转学的时候,岳照也对她说不严重,让她不要透露给当时的同学和老师,还解释说父母给她转学的主要原因是北市的教育质量更好。 沈执这次轻点了下头表示认同:“她也没告诉老师和家长,我问过,没一个人知道,还是尸检的时候才从身上看出来。” 眉目间有一丝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倏忽闪过。 许安繁终于觉得这位冷面警官有了点人情味,她问:“是谁霸凌的她?” 沈执犹豫了一下,委婉道:“目前没有直接证据,她坠楼的时候有几个隔壁班的女孩儿在,但因为那栋楼在装修,监控拆了,几个女孩儿都不承认欺负过她。” 接下来沈执又问了许安繁一些问题,比如岳照除了她之外跟什么人走得比较近,近期是否和谁产生过冲突,平常都怎么描述在学校的生活。 他问的许多东西许安繁也不知道答案,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对岳照转学到北市之后的经历也没有那么了解。 她们都有了不再分享给对方的一面。 询问进行到尾声,沈执手边的咖啡也快喝完了,他捏了捏纸杯,杯身稍稍陷进去:“最后一个问题,你认不认识名字缩写是ZQ的人?” 许安繁愣了下:“什么?” 沈执没说话,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透明密封袋,推到她面前。 密封袋里是一张纸条,写满了字。 许安繁认出那是岳照的笔迹—— “雪花穿过宇宙轻轻地落下,就像他们的结局似的,落到所有生者和死者身上。” “《都柏林人》。”许安繁小声道。 沈执说:“什么?” 许安繁抬起头:“这句话是乔伊斯的《都柏林人》里的,是最后一篇《死者》的结尾。” 岳照用这句话做了人生的结尾。 沈执的唇角很平,脸上也没太多表情:“反面还有。” 许安繁把密封袋翻过来,的确还有字。 “试问从前谁误我。” 下面是两个字母“ZQ”。 “纸条是在岳照身上发现的,比对过指纹和字迹,确认是她写的,现在我们怀疑这个ZQ是个人,跟她的死有关系。”沈执说。 许安繁突然僵住了。 她想到了那个姓名缩写是ZQ,并且与岳照有交集的人。 沈执注意到了她的变化:“你认识吗?” 许安繁被自己的猜测吓到,抿紧嘴唇逃避他的目光,而沈执在下一秒,向她抛出了一个致命事实。 “今天早上医院那边给了尸检结果,岳照已经怀孕十天了。” 第31章 无夏 那夜北市大雪。 「后来我一直觉得, 自己被困在了十九岁那年夏天。你知道吗,你是太暴烈的一场台风刮过我的少年时,把能带走的, 都带走了。」 ——许安繁《无夏之年》 许安繁大脑“嗡”的一声。 岳照。怀孕。 她猛地抬头, 脸上血色尽失:“是谁的?” 沈执说:“不清楚, 胎儿太小了,做不了检查。” 许安繁还想再问:“那……” 沈执打断了她:“更多的信息我不能告知你,可能会影响我们对案子的调查, 许同学, 请你配合。” 他打印了许安繁的询问记录给她签字, 在她签完按手印的时候,又意有所指道:“如果你又想到什么线索,可以打电话给我。” 许安繁愣了愣, 然后低低地说好。 她打车回了学校,下午有节专业课,但已经完全错过了, 她没去教学楼,也不想回宿舍, 背着书包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不知过了多久,走得脚底都痛起来, 才在一条长凳上坐下。 总有途经的人看她,一阵风刮过, 许安繁脸上湿凉, 伸手一摸,才发现全是泪水。 她终于忍不住,俯身抱着膝盖哭了起来。 现在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 为什么岳照一直要穿长袖长裤的衣服。 而在那个下暴雨的晚上,岳照欲言又止想告诉她的,一定就是被霸凌的事情。 她却那么自私,因为想跟喜欢的男生待在一起,自以为是地拒绝了岳照。 岳照是想朝她伸手的,如果她能够拉住,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 浓重的悲伤像一场场洪水接连不断地涌来,呼啸着要把她淹没。 灭顶般的溺水感。 许安繁在长椅上待了很长的时间,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她拿出手机,在庄启和许知钦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打给了许知钦。 许知钦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小繁,你嗓子怎么这么哑?哭了?” 许安繁刚要张嘴,眼泪就又不受控地涌了出来。 许知钦在那边急得不行:“谁欺负你了,我马上去你们学校。” “哥,”许安繁好不容易才压住哭腔,“照照死了。” 电话那端安静了一霎。 许知钦随后的反应跟她如出一辙地震惊:“岳照?什么时候的事儿?” “昨天中午,我下午去了市局,警官说她被霸凌了,哥,是我的错,她想跟我讲的,我没有听,她还怀孕了……”许安繁语无伦次地道。 “小繁,”许知钦叫她,“你先别急,去吃点儿东西,然后慢慢跟哥哥说,行吗。” 许安繁含着泪答应,只要哥哥在,她就会觉得安心。 许知钦没挂电话,听着她去小吃街买了份关东煮,带回宿舍大厅的椅子上。 许安繁边吃边给他讲了前因后果,把自己看完花火大会去庄启家过夜的事情也告诉了他。 知道她情绪崩溃,许知钦没批评她。 她断断续续讲到岳照单独约了庄启出去,两个人都没有跟她解释,而今天沈执给她看了那张纸条。 许安繁将自己的心事和盘托出:“哥,我觉得照照喜欢庄启,但应该不是他让照照怀孕的,他不是那种人。” 许知钦没接话,她又问:“你说他们见面的事情,我要告诉沈警官吗?” “说吧。”许知钦道。 继而他柔声给许安繁分析:“小繁,哥哥也不是不相信庄启,但他在岳照坠楼前一天单独跟她相处过,也符合她留下的那个姓名缩写,而且你问庄启跟岳照见面的事情,他没跟你坦白,多少有点儿可疑,是不是。” 顿了顿,许知钦又说:“警官他们有经验,不会冤枉人,调查过之后,如果他没问题,对他也不会产生什么影响。” 许安繁迟疑着“嗯”了声,听到许知钦那边有人喊许总。 “小繁,哥哥这边还要加会儿班,先不跟你说了,不管你怎么处理,都不要影响自己的情绪和身体,知道了吗?”许知钦温柔地叮嘱道。 许安繁哽咽着说好。 挂断电话,她带着泪痕一口口吃完了刚才买的关东煮。 吃完的那一刻她也做好了决定,要亲自问一问庄启。 电话拨过去,几秒之后,他接了起来。 “庄启,”许安繁很慢地说着话,“照照昨天中午坠楼去世了。” 相比许知钦,庄启得知这个消息时要冷静很多。 他没回应,许安繁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她接着问下去:“你去七中见照照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了?” 庄启还是没说话,许安繁执拗地等着。 他终于开口,却不是回答她的问题:“小繁,你能不能答应我,不把这件事告诉警方。” 嗓音很沉,也有些疲惫。 似一阵寒流经过心脏,许安繁握着手机的指关节泛了白。 庄启叫她小繁,她却再也没有那种心动的感觉。 “为什么。”许安繁的语气已经冷了下来。 长久的沉默。 许安繁把电话挂了。 她把盛关东煮的纸杯扔进垃圾桶,然后打给沈执,说自己有线索要向他披露。 - 再次从市局回来已经是深夜,尽管她说不用,沈执还是开了车送她。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交谈,窗外景色晦暗,街灯的光影落进车内,又飞快地向后掠过。 车停在S大门口,许安繁说谢谢沈队,我下车了。 她打开车门的同时,沈执忽然道:“这段时间别去想这事儿,好好过日子。” 许安繁怔了下,意识到对方是在安慰她。 沈执不像那种会安慰人的警官,突然来了这样一句,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最后她说:“照照的案子就拜托您了。” 沈执说“放心”,顿了顿,他道:“我女儿也被霸凌过,现在还在吃药。” 许安繁惊讶抬头,但她在后座,只能看到沈执覆盖着黑发的后脑勺和一小部分侧脸。 “精神分裂,突然就缩到墙角,说有人要打她,”沈执的嗓音跟他说起岳照的死时一样平静,“要是她还上学的话,今年该准备小升初了。” 许安繁不知该说什么,本来就很疼的心脏像又被谁扯了一把。 沈执从后视镜看她一眼,收了话头:“行了,回去吧,后续还需要你配合的话我会联系你。” 许安繁回了宿舍,呆呆地坐在桌前,室友问她怎么回来这么晚,她勉强回答说自己有事,对方见她脸色不好,也不再问了。 浑浑噩噩地洗漱完,她临睡前给手机充电,一条来自庄启的消息浮现在屏幕上,是她在市局的时候发过来的,她现在才看到。 庄启:“明天我去学校找你。” 许安繁抿紧嘴唇,把对话框删掉了。 只睡了五个小时许安繁就醒了过来,她盯着天花板,前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再次浮现,像黥刑刺进血肉,留下墨色的深痕。 她恍惚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从小到大的好朋友猝然离开了这个世界,她甚至没见到最后一面。 这天有早八的专业课,许安繁失魂落魄地去了教室,一个人坐在最后面。 陈晚发现了她,大大咧咧地在她旁边坐下:“怎么坐这儿,不是你爱学习的风格啊。” 许安繁是想要笑一下的,但看陈晚的反应,自己应该是笑得不太成功。 陈晚凑上来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你心情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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