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哈哈笑,一直笑,笑声渐渐低下去了,低到不发出任何声音了。 高瞻伸手抚了下路边的桦树,说:“外婆不太会做饭,她很开心美国这边小孩子中午带饭只需要果酱花生酱三明治就能搞定了,我的一个同学,他妈妈好会做饭,就是煲汤啊,炒菜啊,还很会炒饭,有时候还会在炒饭里面给他放芝士,就像茶餐厅那种烩饭,他妈妈会告诉他,找微波炉叮热了吃哦,可是他每次都把饭盒里的饭偷偷倒掉。我真的很不喜欢吃果酱花生酱三明治,我就问他,我吃你的饭盒,你吃我的三明治好不好,你知道吗,我搞不懂那个东西,为什么抹了花生酱还要加果酱,你搞得懂吗?” “还是你觉得和大家吃一样的不酷?” “我就是搞不懂啊,甜甜咸咸的,有点……”高瞻搔了下眉心,说出一个字,“齁?” “hou?” “就是……烧喉咙的感觉吧,很厚重。”他在空中写字,写得很快,这个字还很复杂,琳琅认真地看着,一遍没看懂,她说:“你再写一遍。” 她拉住高瞻,在周围找到一根树枝,蹲在地上说:“你在地上写一写吧。” David划着水围着她转圈,不时用水扑她,琳琅笑得停不下来,脚踩水、手划水回击。她的衣服也湿透了。星月温柔,她忽然有一种冲动,她要翻出这个游泳圈,潜进湖里。她真的这么做了,她没想到David也潜了下来,他们一起浮上了水面,喘着粗气互相看着。 “烩饭好吃吗?” “蛮好吃的。” “叮了吗?” “没有……” “吃冷的啊?” “日本人的便当都是冷的啊。” “拜托……”琳琅笑出了声音,高瞻抓了几下后脑勺:“我以前一直觉得外婆跑来美国完全是因为这里有好多速冻食品,微波食品,后来华人餐馆越开越多,我们每天晚上不吃微波食物了,每天都下馆子。” “那她到底为什么去美国?” “她说她有了小孩,孩子不是她先生的,她不想待在香港了,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偷偷跑了,一开始坐船去的温哥华,后来跑去纽约,当时纽约在办一个什么戏剧节,请她去做嘉宾,她觉得纽约比温哥华好玩,就待在纽约了。” “哇,还蛮有冒险精神。” “对啊,她都不怕的,带了一行李箱的金条。” 琳琅又笑,推了下高瞻,高瞻撇了撇嘴,琳琅说:“那孩子的爸爸呢?” “不知道。” David摸到了琳琅的手,琳琅的脸一红,抽出了手,她拍了下David的手背,指向天空,一颗流星划过。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想,她会永远记得这个夜晚。 她永远地记得那个夜晚。 一个年轻,纤瘦的男孩儿走在她前面。 乌鸦投生的印第安勇士和一个不酷的女孩儿作伴,他们要去寻找一片湖泊。 “夏令营结束后,David和我通信,我们每次都写好长好长,”琳琅笑了笑,“基本上就是我在讲我的事,他在讲他的事圣诞节的时候,他来找我,我们在我家吃饭,他带了一个木头盒子给我,他自己做的,打开来,里面还有一个盒子。” “等一下,我以为你说他是越南裔,其实他是俄罗斯人?” 琳琅嗤了声,作出一个打开盒子的动作,道:“小盒子里面还有盒子,开到最后,是一个很小的盒子,真的很小很小,指甲盖这么大吧,还能打开。” “他的木工活不错。” “里面是一颗红豆,他说,他觉得人就像一个又一个盒子,需要一层一层地去打开,开到后面能看到真心。” 湖水变得凉了,琳琅有些冷了,她从泳圈里脱身,往岸边游去。她和David湿漉漉地上了岸。 琳琅说:“我发觉男孩子好像都差不多,其实他和别的人也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他的样子不一样,他们吃东西的样子,喝汽水的样子,开车的样子,笑起来的样子……但是他又是不一样的,他走之后,我再也没回过他的信。” 他们走在回去的路上,营地的火光已经找不到了。两人牵起手来,互相依偎着,David用手搓琳琅的胳膊。 过了会儿,琳琅说:“我以前在拉拉队过,我和你说过吧?” “啊,那个橄榄球队四分卫。”高瞻笑了出来。 “我有时候会想,我真的爱他们吗……”琳琅看着高瞻:“年龄数字好像是唯一一个能证明我们真的是按照某种规则循序渐进长大的,我经常觉得我们都是由片段构成的,而不是像年龄,16之后是17,17之后是18,像一根线,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高瞻点了点头,往前看去:“看年龄的话,人生应该是一条笔直的路,但是很多时候你有没有觉得,人生其实像一颗球。球形的每一面都只是一些散落的片段。” 琳琅指着高处:“那我希望它是一颗迪斯科舞球,起码闪闪发光啊。” 她和Barry从雪糕店里走出来,一人手里拿着一只甜筒,Barry吃香草味的,她吃芒果味的。 她看到她和Barry走在他们前面,走在她和David的后面,但一会儿,他们就赶超上去了。 树荫罩着他们。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你肯定很难想象,他其实是个很安静的人。” 公园里的无牵引绳区域里,一群狗一起玩耍,互相嗅屁股,追来追去。一条狗一点都不听主人的话,主人完全无法命令它,只好追着它跑。琳琅和Barry笑了出来,他们靠着坐在一条长凳上。 周围传来丁香的气味。浓烈,俗艳,几近刺鼻。 孩子,散步的人,骑自行车的人,玩滑板的人,母亲,父亲,情人,兄弟,多少人从他们面前经过…… 黄昏温和地搂住他们的肩膀。不远处是一片坟地,塔楼响起报时的钟声,一下,两下,三下…… 琳琅说:“Lily说,她妈妈已经开始在帮她找相亲的对象了。” “我记得她才大学毕业吧?” “她说,他们禁止她在大学毕业前恋爱,但是大学一毕业最好马上结婚。” 高瞻苦笑摇头:“可能这对父母来说很方便。” “方便?” “他们不用自己对孩子去进行关于爱,关于信的教育,默认孩子已经在长久的学习中习得了一切有关的技能。” 琳琅说:“也不要为难家长吧,信就算了,爱要怎么教呢,很难的。” 她想了片刻:“我觉得我是爱他们的。” “有一刻,一个瞬间,那么平静,那么完美,好像你身边的每一种元素都达到了一种平衡。” “嗯,爱对你来说是能让你平静下来的东西,”高瞻颔首,“对有些人来说,爱必须是像烈火干柴一样能将他燃烧的,能给他刺激的东西。” 琳琅忽然看着高瞻笑个不停,高瞻叹息,琳琅还是笑。高瞻妥协了:“随便,你就取笑我,嘲笑我吧。”他用双手指着自己,“全世界最喜欢自虐的人,最喜欢有毒的恋爱关系的人,okay?why not?就让我们燃烧自己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好吧?!” 琳琅发出哔哔两声:“说中文!” 这时,高瞻看到了什么,指着前面说:“该不会就是那里吧?” 他们站在了又一个岔路前面,往左转,只有往左转的这一条路。路边竖着一个招牌:高老大竹木家具加工厂。 两人面面相觑,沿着路牌走了阵,真的看到了一个工厂的门面,可大门关着,里面好像也没有人。 高瞻扒着门使劲往里看:“竹木家具加工厂……” 琳琅踮起脚尖张望,呼喊:“请问有人在吗?” 没有人回答。 “这……也没开啊。”琳琅说,叹了声,手抓着门上的栏杆仍望着那工厂里头。厂房的门敞开着,能看到一些竹板凳,竹篓子。 高瞻也抓着门上的栏杆,两人静静站了会儿,他忽而问:“Can I tell you something?” “哔哔。” 高瞻摸了下鼻子。琳琅拿出了塞在口袋里的话梅,拆开了,塞了一颗进嘴里。 高瞻说:“小进有一天问我,爸爸,为什么我的名字是kin,我说,因为你是king of the world,他说,不对,那应该是king,不是kin啊。” “对啊,g去了哪里?” “我告诉他,因为你妈妈祖辈是中国南方人,他们不分前后鼻音的。” 琳琅咳了一声,大骂:“神经!” 高瞻哈哈大笑,拍了下铁门,松开手,转身说:“没有人,没有竹子,走咯。” 琳琅不肯撒手,她还望着那间厂房:“我们翻进去看看吧。” “啊?” “你不觉得冥冥之中,我们来到这里,我们注定要在里面找到些什么吗?” “找到什么?” “不知道啊,但是你不觉得那两个老人家给我们指的路,还有这一路过来雾蒙蒙的景色,一切都是在暗示什么吗?” “登登……”高瞻哼起了《X档案》的背景音乐,琳琅笑着看他,继续说:“人生就是一条很长的路,我们就是要去沿途出现的工厂一探究竟啊。” 高瞻举高手,往回走:“如果是古堡的话,我愿意去探险,工厂的话还是算了吧。” “你很没劲啊!” “首先,这叫成熟。” 琳琅侧过脸去看冬嘉佳,他正专心地编织花环,一片树影落在他的身上,摇来晃去地抚他的头发。琳琅的视线跟着这片影子一起摇晃。 冬嘉佳大约是感觉到她的目光了,抬起了脸看她。他笑了。一星点光芒在他的眼里闪了闪,琳琅轻声问他:“Can I tell you something?”
第25章 冬嘉佳放下了手上的花环,望向她,安静地注视,只字不说。他的眼神明亮,望得很深。他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可不知怎么琳琅却被他看得打起了退堂鼓,一时语塞,而沉默之余,又觉口干舌燥。她确实有许多话想和他说,可这万语千言突然间却生出了许多刺,挠得她喉咙发痒。她微微低下眼眸,掩住嘴咳了一声。冬嘉佳的手伸了过来,他的手上沾了些野花的气味,不太香,只是很新鲜。琳琅抬眼看他,他笑了下,把她那一缕因咳嗽引起的震颤而滑到了额前的发丝,拨向她的耳后。 琳琅鼓起了勇气,说了许多:“我不是小进的妈妈,我和外婆没有血缘关系的,外婆有个女儿,女儿有个儿子,我认识这个儿子,他生病过世了,他拜托我照顾他们,照顾外婆和小进。” 这一席话说完,她如释重负,接下来就说得很轻快了:“至于我们怎么会来中国……外婆虽然有失智症,但是她的病情时好时坏,她趁自己清醒的时候,在养老院里通过网络,拍下了这栋房子,后来,反正发生了很多事情,这是法院放出来拍卖的房子,她必须来处理,她还自己买了机票,我不得不陪她过来,小进本来留给了他母亲那边的亲戚照顾,但是他离家出走,他去了养老院找外婆,”琳琅舒了口气,“反正发生了很多很复杂的事,我们就一起来了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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