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就问:“你是导演,那导过什么电影啊?说不定我看过。” 李屿的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微微低下头抽烟。 琳琅拍了下腿:“你该不会是什么很有名的导演吧,我看电影不太记导演名字的,要是失礼了没认出你……那真的……不好意思了。” 李屿笑了声,嘴角往上一提,拨了下头发,兴致不怎么高地回道:“咳,我就一……无名之辈,无名之辈。” “啊,你是那个电影的导演啊?”琳琅抚掌,诧异。 “啊?” “不是有个电影就叫《无名之辈》吗?几乎全是室内戏那个,讲小偷什么的。” 李屿着急否认:“不是!那肯定不是!我不是那路的。” 琳琅忽觉尴尬,李屿也尴尬,道:“不是说院线电影不好的意思啊……是我没资格拍能上院线的片子。” 琳琅清了下嗓子,也站起来了,转移了话题:“我有个朋友,一直想当演员。” “学表演的?” “不是,学传媒的。” “哦,那也差不多,传媒也算半个圈内吧,多大啊?”李屿叼着烟,边寻思边说,“我这电影要拍的话,还真需要找一个你这个岁数的女演员,最好别是太专业的那种,她演过戏吗?最好是纯素人,一张白纸那种……你有她的照片吗?是徽安人吗?会说徽安话吗?这点特别重要。” 琳琅耐心地等他说完,打着手电筒往舞台一侧的两扇合着的木门照去,说:“我给你打光,你要拍点什么素材你拍吧。” 她说:“我说的朋友是个男的。” 李屿瞥了她一眼,应了声后便没话了,默默地抽着烟。琳琅侧过脸望着他,展开笑容:“我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就是之前我回徽安的时候认识的,认识也没多久,可能都不到一个月。” 李屿还是没话,稍微牵动了下面部肌肉,像是在笑。琳琅就这么往前打着电筒,说:“你想看山景总统套房吗?” “还能看到别的什么风景?这附近不就只有山吗?” “有城市skyline啊,就是徽安新区那一片高楼。” 李屿问道:“那有能看到徽河的吗?”他从背包里摸出个GoPro,挂在了胸前,开了机子,和琳琅道:“你知道这里以前打算是造十八层的吧,还打算在最顶上弄个那种旋转餐厅。” “现在是多少层啊,我没数过。” 李屿说:“十八层这寓意也够晦气的。”他叹息,“有时候风水这种事情,不得不信啊,听说以前的老板特别轴,四楼,十三楼,他通通保留。” “十八层?”琳琅一时没反应过来。 “十八层地狱啊。” 琳琅笑了,理了下头发:“对啊,这里的地狱都有十八层。” 李屿道:“也是,但丁的地狱有九层,现在老外电影里拍那种地狱我看也就一层吧,那位置也就人间停车场吧,被个恶魔一拽,就被拖进地狱去了,就拉斯·凡·提尔拍个电影还要转着圈子往下走。” 轮到琳琅沉默了,两人此时靠近了那扇看上去十分沉重的木门。门板上雕刻着手持水壶倒水,浑身散发着新艺术装饰风格的温柔气息的美丽神女。木门确实很重。琳琅关了电筒,和李屿两人合力推开了门。 李屿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探着脑袋往前看了看,远处是男宾女宾的分界区,十来步左右的地方有两道往楼上去的旋转楼梯。 李屿说:“你那想当演员的男性朋友,你后来也没在电视电影里看到过他?” “没有。” “帅吗?” “他长得还挺可以的。” 李屿倒抽了口气,摆弄着胸前的摄像机,不由感叹:“帅哥想当演员那还挺少见的。” “少么?男演员都长得不错吧?” “金城武可压根没想当演员啊,就没当演员的自觉你知道吧?”李屿一挥手,“现在的帅哥美女都想当网红,当主播,那不比拍戏轻松,”他笑了:“反正啊,演员成名了那也是直播带货啊,影视圈的未来在带货平台,宇宙的终点就是消费,真的,过几年你就能看到赵本山给你演小品了,不是在春晚,是在直播平台帮忙带货,白云黑土那剧情给农村带个货那还不容易啊?” 琳琅笑了笑:“拍电影挺不容易的吧?” 说话间,两人到了楼梯口了,琳琅瞅了瞅李屿,李屿刮了刮鼻梁,说:“楼上好像是吃饭看电影的。” 琳琅颔首:“是有个餐厅,还有好几个放映厅。”她走上了楼梯,回头看李屿还呆站在楼下,朝他挥了挥手。李屿木讷地眨了下眼睛,琳琅从背包里翻出一个小面包扔给他,李屿接住了,拆开吃了小半个,又抽烟,脚在地上蹍了几下,踟踟蹰蹰地又耗了会儿,吃完了小面包,还是跟上了琳琅。 他低声说道:“拍电影不难,难的是怎么立项。” “那你考虑拉国外的投资,在国外立项吗?” “老实和你说吧,法国,德国,美国都有制片找过我,我之前不得了个处女作短片的什么奖嘛,也不是什么大奖,就柏林那边的,我老师给我报的,带着我去的,给我老师面子呗。”李屿鼻孔里出气,“我和你说,电影这东西,得奖这东西就是靠人脉,靠关系,靠公关,靠吹牛比,靠看政治风向,跟在一群制片后头当马屁精。” 琳琅看了看他,李屿低着头爬楼梯,气息有些不匀了,说起话来喘得厉害,却还在不停抱怨:“真的,我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去校门口买盗版碟,就认着封面上的金棕榈叶子,小熊,小狮子,还有什么金马啊金像啊这种名头挑电影看,后来我顿悟了,真的就是顿悟。”李屿拍了下脑袋,很用力,“啪”地一声。琳琅犹豫地问了句:“你……是不是看了什么得奖的,但是不太好看的电影?” 李屿一看她,蹙眉,摇头,扔掉了烟头,摸出烟盒,却没抽香烟出来。琳琅停着吸了口烟,走楼梯走得她也有些喘了。她的烟也快抽完了。李屿沉默地攥着烟盒走上来了,两人便一起继续爬楼梯。李屿又开腔了:“不是,得奖的电影起码质量都还算过得去,我就是突然想明白了,有些东西就是俗,不管你得不得奖就是俗,就是没意思,我和你说,全世界每年生产的百分之九十的电影都是垃圾,都属于对资源的浪费,对投资人的极大的不尊重,剩下百分之五属于……属于红星美凯龙的木工行活儿。” “那剩下的百分之五呢?” 李屿点上烟了,说:“不对,是剩下的百分之八都是行活儿。” “只有百分之二是好的?” “剩下的百分之一是致敬,最后的百分之一那就是……”李屿想了想,“宜家!” “ikea?” “宜家没什么不好的,我用宜家的东西,一张桌子用了十年了,我看还挺结实的,价钱又划算,长得也不赖,我搬家买东西,我也爱去宜家逛啊,管他东拼西凑什么呢,我是愿意为宜家掏钱的。” 琳琅说:“电影诞生都这么多年了,该拍的早就都拍过了吧?好莱坞不也一直在炒冷饭?” 李屿摇晃手指:“你说到点子上了,炒冷饭。”他哼了一声,“我就不明白了,是不是国内电影学院出来的这些……啊,这些什么青年导演,这些什么华语电影之光上学的时候就整天只看安德烈·塔可夫斯基啊?” 他问琳琅:“你看过安塔吗?”接着他就报了一长串:“《镜子》,《乡愁》,《飞向太空》,《潜行者》……” 不等琳琅回答,他又是好一顿说:“那就根本不适合中国的文化语境你知道吗?就安全是生搬硬套,他的风格确实,那肯定是有普世的意义和模仿的可行性的,”他一顿,骂了句:“妈的,全中国的电影人都他妈该去剽窃德西卡,致敬皮亚托·杰米,意大利人的生存环境,家族概念,整个文化氛围才是最中国的,去抄《偷自行车的人》,《风烛泪》,去抄《意大利式离婚》,去抄《被诱惑被抛弃的女人》。”他狠狠扔下烟头,一吸气,迈上最后两极台阶,上了二楼了,粗声粗气地说:“《大路》难道不中国吗?开大篷车的民间艺人,破房子,破街,不就是中国乡村的翻版吗?” 琳琅往前找了找,看到了一块贴在墙上的路牌,她说:“这边。” 她往“放映厅”的方向走去。很快,他们就走到了一个挂着“一号放映厅”牌子的门前了。琳琅推开门进去,光先进去,李屿跟着她,迎面便看到一面划有三道裂痕的白色幕布。幕布前头是四排绒布的椅子。那绒布约莫是暗红色的。 他们在最后一排的中间坐下了。椅子上都是灰,琳琅咳嗽了起来。 李屿出神地望着幕布,抽了会儿烟,说道:“我之前写过一个本子,故事是这样的: “一个青年导演,他拍了个片子,这个片子呢,他自费拍的,没人愿意给没背景没人脉,其实也没什么才华的青年导演投资嘛,拍完之后,本来是想搞几场线下放映,已经联系好一些场地了,希望能收回一些成本,结果遇到疫情,线下全关门了,这个导演就把片子直接传上网了,随便别人下载去看。结果呢,有人看了之后去举报了他,说他这片子传播银灰色轻,警察就来了,把人拘了,因为他这个下载和点击到了一定的量了,有了一定的传播度,对社会造成了很严重的不良影响,要判他十年八年的,导演就不干了,说,你们凭什么说我这个片子是色亲的,警察说,你拍了一分多种的男女交流的戏码,导演说,我读刑法了,刑法说,有艺术性的作品另当别论。警察说,你得了吧,就你拍这玩意儿,你有什么艺术性?导演就回说,那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有没有艺术性,警察就笑了,说,行,大导演,那你说,谁有资格来评判你的艺术性?我把张艺谋,李安,陈凯歌给你请过来,让他们组成个评审团给你判判? “这话明显就是在嘲讽对吧?” 琳琅适应了空气里的灰尘了,靠后坐去,把脚放在了前面椅子的椅背上。李屿也往后坐,坐得舒舒服服地继续说:“谁知道那导演,一根筋,特别轴,把警察的话当了真,大手一挥,说,你说的这些人都不行,都什么几把玩意儿,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有资格来评判我的作品。”李屿拍了拍胸口:“如果他说我拍的东西没有艺术性,那我服气,我认!我就是传播银灰色亲!我去坐牢,把牢底坐穿! “警察们这个时候就窃窃私语,一个说,他老爹来过了,说儿子电影学院毕业之后一直想拍电影,一直没拍成,可能有抑郁症,有精神病,他干的事,他说的话不能当真,另外一个警察呢,虽然心里就觉得这个导演是精神病,但还是多嘴问了一句,那你说的这个人是哪位电影大师呢?” 琳琅也好奇,环抱住膝盖看李屿:“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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