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屿指着那白幕布,手指上下一摇晃:“那青年导演一拍桌子,说,费里尼!” “你这个是什么年代的故事啊……费里尼都过世很久了吧?”琳琅拿出手机搜索费里尼,人确实早就过世了,“93年就死了啊……”她轻轻应了声:“哦,《大路》是费里尼的电影啊……” 她又去看李屿,李屿蜷起了腿坐在了椅子上了,抽着烟挠眉心,说:“对啊,费里尼是过世了啊,反正大家都觉得这导演肯定是个精神病,但是有一个人不这么觉得,那就是青年导演的父亲。” “啊?可是不是他和警察说……” 李屿撑着额头抽烟:“父亲打心眼里不想孩子坐牢,知道了儿子叫嚣着只有费里尼才能评判他之后,他父亲就打算去找费里尼。” “去……意大利?” “先和人打听,后来去网吧,去图书馆找各种资料,最后他找到了一个年轻的神婆,据说那个神婆非常灵验,死了多久的人都能召他们上自己的身。导演的父亲就和神婆说,我要见费里尼,你让费里尼上你的身,和我去看个电影。” 琳琅笑了出来,李屿朝她努努下巴,自己也笑了,他手舞足蹈,晃动脖子,颇沉醉:“神婆就在那儿跳大神,麻利妈咪轰啊,反正就各种作法召唤啊,”忽然,他的眼神一凛,盯住琳琅,猛吸了口烟。 琳琅抿起了嘴唇,李屿笑着说:“费里尼就上了神婆的身了!” “说意大利语吗?” “说陕西话。” “神婆陕西人啊?” “对啊。” 两人哈哈大笑,李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笑声同时止住了,他接着说他的故事:“然后,导演的父亲就带着这个神婆去找警察,说费里尼给你们找来了,咱们和费里尼一起看看我儿子那片子,看看他怎么说吧。其中一个办案的警察倒有些同情这个老父亲了,就劝他走,和他说,精神病遗传的概率很高,你儿子要是精神不正常,这个牢基本就不用坐了。” 李屿没说下去了。 “然后呢?”琳琅忍不住催问他,“结局是什么啊?” 李屿弹烟灰,不以为然:“观众喜欢什么结局?” “我觉得这个故事,大团圆没必要。” “你觉得观众喜欢大团圆结局?”李屿挑起了一边眉毛,舒展了腿脚和双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活动筋骨,用电筒照着四周。放映厅的墙壁也是红色的。 “现实已经够凄惨的了,看个电影就不必看太惨的了吧?”琳琅说,也拿着手电筒到处乱照。 两道白色的光束在红色的房间里飞来扫去的。李屿和琳琅又都觉得有些好笑了,咯咯笑着。 欢笑玩闹的间隙,李屿说:“电影不是为任何个人情绪服务的,也不是,商业片那肯定是要为观众想要娱乐的心情服务,但是这个故事那肯定不是商业片,对吧?” “那就是为导演自己的情绪价值服务咯?”琳琅手里的光在幕布的裂痕上顺时针转圈。 “情绪价值……”李屿笑起来,关了手电筒,趴在前头椅子的椅背上,瞅着那光圈,说:“你不觉得这个词有股很刺鼻的优越感吗?谁规定情绪就需要有附带价值?情绪就不能是单纯的情绪吗?它一定需要带给你什么观感吗?问过情绪的感受吗?你爱一个人就要别人也回应吗?奇怪了,凭什么你爱别人,别人也要爱你?” 说完,他就霍地起身了,那软布的座椅一阵摇晃。琳琅转身看他:“你去哪儿啊?你的故事还没说完呢。” “结局就是我这故事被毙了!!”李屿走出了放映厅。放映厅的门前后摇摆了起来。琳琅坐着看着,电筒光移到了门后,那门静止了,她的光就定在那里。 李屿在外头敲门:“还去看套房吗?” 琳琅望着那椭圆形的光,高声问道:“那这个烂尾楼的故事能剧透一下吗?” “我还没想好。”李屿说,“肯定关于那场火灾。” “你调查了那场火灾吗?” 他们隔着门板说话。 “靠,文艺工作者需要什么调查啊,全部靠臆想啊,把自己投射进社会事件里瞎几把想就对了。”李屿斩钉截铁。 琳琅笑了一声,起身也出去了。李屿就在门外站着,两人又找回了楼梯口,根据路牌指示,酒店套房就从上面一层——从三楼开始。 李屿说:“要真能开拍,那我就去原址搭个棚,老太太有这个钱买那个房子,家境肯定不一般,介绍人物的时候,这些人物……那些人物……他们一个又一个突兀地冒出来。”他拍了下楼梯扶手,说,“有钱人的痛苦都是不连贯的,他们通常在一个点被击溃,只有穷人的痛苦是持续的,连绵的,不断的,不止的……”他扶着扶手走着,说着,“用一个长镜头……慢慢,慢慢地剖开他们……” 琳琅走在他后面,踩着光束,低着头。李屿越说越轻,他的声音越来越细,过了阵,她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了。他像在呓语,又像是沉默了,是建筑里的空气,扶手上的灰尘,楼梯上的木屑,是他们的衣服,他们的头发,他们的睫毛在说话。 她抬头看了看,根本看不太清他的轮廓了。就只是一个三十来岁,瘦高,穿帆布鞋,牛仔裤的男人走在她前面。背对着她走着。沿着盘旋的楼梯往上去,往上走。往上离开,消失…… 琳琅动容了:“有时候……你有没有一种感觉,我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其实是相通的,在某一刻,它们是不分彼此的。” 她差点哭出来。
第31章 就差一点眼泪就掉下来了,但是她忍住了,使劲眨着眼睛吞唾沫,鼻子还是酸酸的,她便低下头,用力吸了口气,张开了嘴呼吸。李屿沉默着,她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周遭唯有轻软的脚步声踏踏地响,这简直过分安静了。琳琅又想哭,实在受不了了,赶紧说话:“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楼梯很干净?” 她听到自己浓重的鼻音,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喷嚏,找了个补:“就只有灰很多,不好意思……我的鼻子对灰尘比较敏感。” 李屿低头看了看,开玩笑:“你是废墟专家,你说干净那应该算是干净吧?”他稍侧过脸看了看琳琅。 琳琅搓了下鼻子,用力咽下一口唾沫,说:“别的废弃的建筑楼里很多垃圾的。” “可能都被挡板和门口贴着的告示唬住了吧?”李屿分析道,“而且这里这么偏,附近也没住什么人,最近的村镇也得走一个多小时呢,而且你不是说有人巡逻的吗?” 琳琅说:“可能巡逻的人帮着打扫了。” “打扫?这么闲?打扫这地方干吗啊,又没人住……”李屿爬到三楼了,松了口气,手里的电筒一晃,照着三楼的地毯,他又回头看琳琅,一笑:“你还别说,刚才要么是瓷砖地,要么是铺了地板的,还能看出来灰尘什么的,现在这铺了地毯的地方,还真看不太出来是废弃的地方了,确实挺干净的,像是有人一直在打扫。” 琳琅也上了三楼了,一扫,两人左手边停着两架观光电梯,迎面的墙壁上贴着房号指示牌,右手边又是楼梯。他们还可以继续往上去。 “那什么总统套房还要上去吧?” “嗯。”琳琅点头,两人就继续往上行。李屿的步速慢了下来,气息也比先前急促,在琳琅边上走了阵,扭头往观光电梯的方向看去,问道:“你说那电梯能用吗?” 琳琅笑了,耸肩摊手。李屿摇摇头,擦擦汗,抓着衣领透气,说:“穿多了。” “楼梯这里比较不通风。” 李屿抬头仰望,问她:“你去过顶楼吗?” “没有。” “上不去?” “没去过。” “最高去过几楼啊?” “六楼。” “一层一层都看过?” 琳琅说:“差不多吧,粗略看过。” 这时,他们走到了挂着个硕大的“4F”金属标志的地方了,金属碰到光照,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李屿眯起了眼睛,放低电筒,抓着楼梯扶手靠着栏杆说:“歇会儿,我们就先在这层看看吧。”他掰扯了下胸前的摄像镜头,“每间房间都装修好了的吧?” “应该是吧,很多房间其实都进不去,门是封死的。” “封死的?” “被人用水泥封死了。”琳琅走在四楼的走道上,说,“听说是讨债公司的人干的,当时房地产商跑路了,他们就来扣押财产什么的,说这房间里的东西都是他们的,我记得三楼有些房子门口还砌了墙。” “这么夸张?”李屿的疲倦忽然一扫而空,兴奋地搓起了手,赶上琳琅,到处乱照,乱看。 “是挺夸张的。”琳琅只是应声。 李屿东张西望了好一番,却有些失望了:“这也没你说的墙啊。”他就停在了一扇房门前,蹲下了去研究那门缝,很快他就有发现了:“靠!好像真的是封死了,锁眼里不知道灌了什么!” 琳琅照着对面的房门,吹了声唿哨,这房门上拴了好几串铁链,上面扣着的锁扣已经生锈了。李屿过来了换了好几个角度拍摄,还拿出了收拍照,蹲在地上瞅着那锁扣,说:“是不是这个房子当时建起来的时候还和不少老人集资了,打着温泉酒店养老的名号,给多少钱就配一个可终生使用的套房,一日三餐也都包圆了?” “这我就不清楚了。” 李屿看着琳琅:“后面那片别墅,除了法拍出去那套,当时还卖了三套,你知道吗?” “是吗?” “其他业主估计都不差钱,就没来住。”李屿说,他站起来,拍拍裤子,“我去别的地方拍过其他的烂尾楼,有些楼里住了挺多人的。” “是吗?”她随意地搭着话,“所以……你想在这里拍的电影是和烂尾楼有关?是关注社会现实的那种?” 李屿说:“其实人对生活的要求有时候是可以很低的,不过就是想要一个遮风避雨的,属于自己的地方,但是什么地方是完全,真正地属于一个人的呢?” “呃,恋爱时对方的心?” 李屿噗嗤笑了出来:“我没发现你原来是这一路的。” “什么?” “就……”李屿悄悄瞥琳琅,琳琅光明正大地看着他,李屿一时局促,挠着鼻梁扭过了头,老神在在地定了定气,说,“不好意思,是我刻板印象了,我看到你一个女孩儿,一个人大半夜的敢来这种地方就觉得你不怎么讲浪漫,是比较理性派的那种。” 琳琅还看着他:“再理性的人也会恋爱,不是吗?” “理性的人恋爱的时候真的是在恋爱吗?或许恋爱只是他们衡量了得失利弊之后的产物。” 琳琅沉吟了番:“嗯……我也有个刻板印象。”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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