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中间休息二十分钟,我没再跟我的狐朋狗友坐在一起摆龙门阵,而是去了小卖部,打算买两瓶汽水去慰问慰问我的邻居们。学校里的小卖部就是典型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给自己买了一根冰棍含着,然后从冰柜里拿出一瓶北冰洋,想了想,还是给李思凡拿了瓶常温的。 跑到医务室的时候,里面人显然比上午少了一多半,我往里走了走,掀开隔断的帘子,就看见李思凡白着脸坐在床边,脸上都是汗,陈州站在她旁边,一只手中躺着两粒药,就这么递到李思凡嘴边,另一只手里则端着一杯白水。 他不止是个子高了,就连头发也长了,手指也长了。 李思凡从他手里接过药,填进嘴里后迅速喝了一口水,但一双秀眉还是拧在了一起,手抚在胸口上往下顺气。那样子,曹雪芹来了都要管她叫一声林妹妹。 我瞅准时机,在陈州要拍上她的背帮她顺气的时候,一个大跨步移到两人跟前,适时朝李思凡递上我手里的饮料:“压一压吧。” 李思凡接过水,有些惊讶地看了看我:“阿羌,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们下午集合迟到,原来的场地被十二班占了,就挪到你们班旁边那儿。你晕倒的时候我就看着陈州急吼吼背着你往医务室跑。” 我咬了一口嘴里的老冰棍,把我的牙凉的一颤,然后把手里还冒着汗珠的玻璃瓶往陈州怀里一怼,朝他得意地笑:“也就我这么想着你们了,别太感动。” 陈州习惯性去敲我的脑门:“没白疼你。” 李思凡往旁边挪了挪,把床让出空给我们两个坐下来。 她笑起来甜甜的,声音也柔柔的,把我都整不好意思了:“是,阿羌最好了。” 于是我转过头去跟陈州说话:“那我先走了,我们教官看我不顺眼,不能迟到,你跟我一起走吗?” “你先走吧。”陈州对我说,转头却看向李思凡。我见他没有要再说什么的意思,就冲他做了个鬼脸:“好啊你陈州,趁机偷懒!” 他没理我,我也没打算让他接话,说完这句就从医务室跑走了。 索性操场和医务室挨得很近,我回去的时候还剩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就坐到了徐川他们身边一起聊天。 他们也是够无聊的,暗戳戳地随即指一个人然后猜他叫什么。第一天自我介绍的时候我几乎都已经认全了,就在他们面前秀了一把:“戴红皮筋的是陈菲菲,有点胖的那个女生叫孙露,那个戴眼镜,干巴瘦的是张嘉乐……” 徐川立马过来捧我的臭脚:“不愧是生活委员啊,这活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以后可得多照顾照顾小弟我。” 我顺杆往上爬:“那你叫声妈妈我听听……” “滚蛋。” 我们聊了没有两句,就听见集合的哨声,于是撒楞爬起来规规矩矩站好了。 每次军训都是先十五分钟的军姿打底,下午的太阳并不是很烈,我们又站在阴凉地,实在说不上多累。 可我还是忍不住想,陈州现在肯定在医务室里偷懒,他和李思凡在一起会聊什么呢?李思凡反正不会跟我一样话那么密,俩人一个比一个惜字如金。 我正想着的时候,杨豆忽然碰了一下我,对我说:“你看你看,那个是不是你邻居,怎么跑我们班来了,别说,长得还挺带劲!” 我一怔,看过去,还真看见陈州跑到我们教官跟前说着什么,紧接着,教官的目光就落到了我身上,喊到:“谢羌,出列。” 我小跑出列,到他们跟前站定,教官没多说什么,只说了两个字:“去吧。” 然后陈州就把我给领走了。 等走出一段距离,我才问他:“你跟我们教官说什么了?” “我说李思凡身体不舒服了,走不动路,需要你这个邻居送回家。” 我问他:“这么严重吗?” 陈州又拍了一下我的后脑勺:“你傻啊谢羌,这样你就可以早点放学回家了。你爸今天生日,乔英阿姨一准做好吃的。” 我才明白过来,原来整天跟个老学究似的陈州也有偷奸耍滑的时候,我问他:“我爸生日你怎么记得比我自己还清楚?” 他说:“你当这么多年我吃你家饭是白吃的?” “那李思凡呢?” 陈州说:“她被她爸的司机接走了。” 我又问:“那你就不怕教官发现吗?” 他讳莫如深地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特别神道地跟我说:“富贵险中求。” 我咦了一声,踹了他一脚。
第5章 05 在我家,我妈平常是不怎么做饭的,一般情况都是我爸掌勺,就算偶尔忙的话,也会煮好菜放在冰箱,放锅里热一下就能吃。 只有我和我爸生日的时候,我妈才会大展身手。她做饭其实很好吃,而且都是那种在大酒店才能见到的菜式。不止陈州馋我妈的手艺,我自己也馋这一顿。 陈州骑自行车载着我,没有先回平西,而是在路口拐了一个弯,到学校后面的那条商业街去了。我们商量好了,凑钱给我爸买个礼物,毕竟他天天在我家,我爸还开玩笑说他都算他半个儿子了。 因为是开学第一周,我们的零花钱都还算富裕,就挑了一家比较“高大上”的精品店。这家店的主要客源就是榆中的学生,现在人都在操场上晒着,整条街都空荡荡静悄悄的。 我们走进去的时候,店小妹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懒洋洋地对我们说:“小弟弟小妹妹你们要什么?” “我们自己看看。”陈州说,好像对“小弟弟”这个称呼并不满意。 里面的东西对于我这么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而言实在太眼花缭乱,各种各样的饰品文具,竟然还有口红香水,我看的移不开眼,甚至都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 陈州看的也很认真,我俩转着转着就分来了,我转到化妆品那一排货架上,对着上面摆着的亮晶晶的东西蠢蠢欲动。 货架上面摆着那年最流行的一种“胶囊口红”,很小,合上盖子就像胶囊一样,很不容易被老师发现,颜色却非常多。我看了每个都拿起来左看右看,青春期里爱美的冲动一下子被这些靓丽的颜色引诱出来。 然后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确定两边都没有人,才鬼鬼祟祟地拿起一个试用装,对着镜子,用手沾一点颜色,再涂到嘴巴上。 镜子里的谢羌还留着只比耳朵长一点的短头发,跟长发飘飘的美女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不过这些我也很满足了,这还是我跟我妈费力争取来的,比以前露青皮不知好了多少。抹上口红一看,也是个板板正正的小姑娘嘛。 我对镜子里的自己非常满意,就兴冲冲地跑去找陈州要他看看。 得亏这家店小,我绕了两个货架就看见了他,他站在礼品区,低头,手上拿着一个什么,极认真地看着,甚至连我来了都没发觉。 那我第二次在他脸上见到那种表情,严肃又郑重。 我不知道怎么,脚步也不自觉地放轻了,走到他身边,也看清了他手里的那个东西。是一串手链,瓷白色的,闪着细碎的光,上面还缀了几个白色栀子花。几乎是下意识地,在看到那条手链的瞬间,我的脑中就浮现出了一张脸——李思凡。 这条手链好像天生就该戴在她的手上。 我知道,陈州一定也这么觉得。 我们十几年的时间都几乎血肉相连,很多时候,我甚至比了解自己都要他。可也正是这样毋庸的了解,让我生出一种虚无的恐惧。 仿佛前方有什么被雾蒙住的真相在等着我,而我自欺欺人地假装看不到,因为我的心比我的脑子要先一步明白,它会让我痛苦万分。 陈州终于察觉到我过来,他不像我一样,连图个口红都跟做什么亏心事一样左顾右盼,见到我来,他也只是很坦然平静地将那串手链放回到它原来的地方,然后问我:“你选好了?” 我走近,撅着精心涂满的大红唇问他:“陈州,我美不美?” 他这才发现我的异样,手点着我的额头仔细看了看,然后做出一副十分嫌弃的表情:“谢羌,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扮演吃人的女鬼呢。” 我斜瞪了他一眼,还是抽出纸巾把嘴上的颜色给擦了个干净。好不好看另说,我妈要是看见我这样,我的屁股估计要和这口红一个颜色了。 等擦干净,我开始明知故问:“你刚才看什么呢?” 陈州依旧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我:“没什么,就在想你妈会做什么好吃的。” 这种情况,如果再追问下去的话就显得我太刻意了,我也不想再问了,那时我比谁都清楚,他说出否定答案的概率究竟是多少。 我们最后给我爸选了一个黑色的保温杯,上面刻着一串英文字母,估计是个牌子货,花了我们不少钱。 一开始我和陈州还是比较钟意领带手表这种花哨的东西的,但想一想,我爸一个工人,唯一一次穿西装打领带就是十几年前和我妈的婚礼上,手表就更用不上了,他自己心里就有一个表。 我和陈州付了钱,拿着包装好的保温杯从精品店出去的时候,却看见原来没什么人的街道多了几个另类。 真不怪我这么称呼他们,谁让他们把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跟小彩灯似的。一个个坐在两辆像电车又像摩托车的车上,看着年龄和我们差不多,都没有穿校服,嘴上还忙着“吞云吐雾”。 我虽然皮了点,但也无非是弄碎谁家玻璃,不小心踩死谁家的花这样的小事,我对我自己的定位还一直都是个乖孩子的。眼前这些人,显然不是我们的同类。 我拉了拉陈州,打算躲着点走。可现在整条街上也就这几个人,那些人也毫不避讳的开始打量起我们,就算不看,我也知道那眼神里肯定不怀好意。 果不其然,他们中的一个人在我们要离开时喊了一声:“哎,同学!” 我们俩看过去,那个染着绿头发的绿毛龟笑嘻嘻地又说:“借点钱花花来。” 哦,这是来劫财的。 没等我开口呢,陈州就冲他们说道:“谁是你同学,考上榆中了吗你们。” 他的语气并不怎么好,嘴还是一如既往地毒。绿毛龟和他的虾兵蟹将的表情都沉了下来,问我们:“你们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绿毛龟说这话的时候,还学着电影里那样扭扭脖子,动动他那黢黑还没二两肉的胳膊。 我没说话,默默数着他们的人数,一,二,三……五个人。我和陈州加起来统共也就四条胳膊四条腿,有点悬殊啊,要不还是撇下他自己一个人跑吧。 这么想着,绿毛龟和那几个小彩灯已经围了过来,气势汹汹地:“跟你们说,今天不拿出点来,你俩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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