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辞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听见她紧接着说:“平西那边过完年就要拆了,你回来收拾收拾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带走的。” 她的话留住了我,我怔了一下,又问:“平西要拆了?” “嗯,那都是老厂子了,早干不下去,咱家那间房子房龄算是年轻的,能多拿点钱,这些钱就给你上大学用了。” 我嗯了一声,收了线,有些恍惚。 脑子被冷风吹得快要锈掉,社会调查的研究模型和我妈的话纠缠在一起,显然后者技高一筹,再次把我扯回到那个南方小镇。 校园里的树木也都形容枯槁,我在花坛边坐下,僵着手按着手机,编辑信息给导师发了过去。 坐上绿皮火车时我想起了当时来这里的情形,我妈给我打电话问我去哪儿了,我说去上大学,而后她在电话里撕心裂肺地哭,问我是不是要彻底跟她断绝关系,上什么大学,去哪里了都不告诉她,以后是不是就不打算回来了。 我说是,然后她一下就收住了哭声。即使后来她还是知道了我的学校跟城市,可就像记恨一样,她也不愿意给我打电话过来了。 火车里到处都是聊天的声音,各色乡音混杂在一起,让我的思绪越来越烦杂,越来越理不出一个头绪出来。 直到到站,我拎着行礼走下车,出了站,看着熟悉的城市,一时竟然不知道往哪里去。 平西已经要拆了,我没有地方去了。 正思考着的时候,一辆车已经停到了我面前,我妈降下窗户,看了我一眼,打开车门帮我搬行李上车。 她把我放到一个宾馆,交了很多天房费,开始絮絮叨叨地对我说:“出去这半年,你是一个电话也不往家里打,我看你心真是飞远了。” 我没说话,拿了房卡提着行李就往上走,这两天澄州下雨,连房间里都有一股潮湿的霉味儿。 我洗了澡,躺在床上,记忆不断地从脑海里浮现,好的,坏的,无数个瞬间混在在一起,变得荒腔走板。 画面的最后定格在陈州伏在我怀里哭泣的那个夜晚,我哀求他不要离开我,不要留下我一个人,他放下了刀,可为什么他还是没有未来了? 我从床上坐起来,心里实在焦躁,爬起来穿上鞋,拿着房卡走出宾馆,朝着平西走去。 这里离平西并不远,我也就没有坐车,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走着过去的。 到那里时已经将近黄昏了,我看见平西前的那棵大榕树独自站在猎猎寒风里,像是守卫疆土的哨兵,顶着依旧翠绿的树冠向我致敬。 我驻足看了两秒,想起我和陈州小时候无数次爬上这棵树,小时候的他总是被爸妈饿肚子,力气小,爬不上去,于是我们都不愿意和他一起玩。 陈州那时候就颇懂人情世故了,知道讨我这个孩子王的欢心,把攒下来的糖都给我,我见钱眼开,于是默许了这个跟屁虫的存在。 收了心思,继续往里走,里面各个白墙上都印上了大红的“拆”字,和过年时挂在门前的红灯笼没什么两样。 我不禁想,这个厂长还真是命好,厂子开不下去了,恰好又赶上拆迁,手里握着的钱恐怕下下辈子都花不完。 平西已经空了,该搬走的都已经搬走,连门都没上锁,被风吹得吱呀作响。 我绕过一众孤零零的街道走到自己家门前,一切和我走时都一样,看来我妈这半年以来也没到这里看过一眼。 门开了,灰扑扑的味道有些呛鼻,我把领子往上拉了拉,挡住这些味道,一路走到里屋,又进到自己的房间。 那些我珍藏的言情小说还堆在床下,高中的习题,试卷,笔记等已经远超过了它们的数量,搁在墙角,占据了半壁江山。 我的目光绕过这些东西,看向衣柜上的那个小盒子。 曾经,我和陈州的钱全都放在这里,如同我们未来的铺路石。 我把它拿下来,打开看,里面赫然摆着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装着很多钱,信封上,字迹端正地写着“学费”两个字。 陈州还真是,一个字都不舍得多说。 我的眼泪不知不觉又落在上面,砸在字上,晕染出一个丑陋的痕迹,那个厚信封里装着的一沓沓纸张,是我期盼已久的坦荡未来,这是他给我的,用他所能付出的最大代价。 其实我很想问问他,陈州,你后悔了吗?我听不到他的回答,但我知道我很后悔。 我坐在地上,倚靠着床沿,从口袋里拿出那张我举着陈州的大头贴在天安门前拍下的照片,抽疼的心脏挣扎出一丝怨恨。 我恨他自作主张,恨他出尔反尔。
第47章 47 徐川听说我回来了, 发信息要请我吃饭。 我没拒绝,和他约在校门口一家以前常吃的苍蝇馆子。 我们见面,他给我点了一份豪华版的加蛋加肠牛肉面, 然后搓着手坐在我对面, 笑嘻嘻问我:“北京怎么样, 首都就是不一样吧?” 我笑了下:“还行,就是PM2.5有点超标。” “嘁,要我说,你去那么远,一来一回就是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不如找个离家近点的城市。像我, 在南京, 想回家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对了,款儿哥跟你上一个大学是吧, 怎么没带他过来?” 高考之前款儿哥还沉浸在和杨豆的甜蜜生活中,他爸妈实在是看不下去他的成绩了, 把他从学校押解回家, 请家教给他临阵磨枪,还挺有效用, 最后高考考了个能看过眼的分数。 两人虽然在同一所学校,但徐川上的是本科, 款儿哥上的则是他们学校下面一个校企合作的民办专业。 只可惜, 杨豆高考没什么超常发挥, 没有考上大学,被她爸妈留在澄州复读。 听到我的话,徐川脸上有些明显的不自然,扭捏半天, 还是说了:“我跟你说,你别告诉豆儿。他在那边……哎,怎么说,有女生追他,俩人不清不楚的。你知道,人一上大学,心就野了。” “这你不揍他?” “这我哪儿能插的上话,人家小两口的事。别说他了,陈州不也是,还没上大学呢就……”徐川说了半截没说,看了一眼我的脸色,找老板要了瓶啤酒,推到我面前,“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都拦不住。杨豆现在可在考试呢,你别过去影响她。” “你都知道杨豆现在要高考了,他不知道?还好意思搞这些花花肠子。” “话说,你这一回来,不是又要跟他见面了?”徐川看着我,似乎想要从我脸上看出点什么出来。 我弯着嘴角笑了笑,对他说:“别担心,见不上了。” “这话说的,你俩屋檐挨着屋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他死了。” 我看见徐川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凝固又碎裂,如同陈州那具残破不堪的尸体,灰白的脸,凝固的鲜血,僵硬的肢体,布满伤痕的身躯。 记忆被强硬地撕扯他站在闪烁的霓虹灯下的场景,我看着慢慢过来牵住我的手的陈州,无奈地让我先回家,然后转身和安娜一起又回了那个和他本格格不入的地方。 我站在原地,无视安娜意味不明的目光,透过门缝窥探到一丝里面的声色犬马。 陈州不属于这里,我也不属于这里,可安娜是属于这里的。 我跨上自行车,就着路灯往家的方向骑,眼泪被速度带出的风给吹干,我想起他无奈的神色,想起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我不明白,陈州到底在做什么。 那天晚上陈州回去很晚,我也一直没有睡着,房间里的学生闹钟滴滴答答地在走,不知道绕过多少圈以后,我终于听见自行车轱辘划过平西的土壤的声音。 我几乎是从床上弹坐起来,靠在枕头上,怔愣地看着眼前的黑夜,想陈州进来,给我一个像样的说辞,我甚至已经打好了质问的草稿。 上天就是爱捉弄人,我心里写好的剧本没有一个能成功上演,他没有过来,我听见隔壁开门的声音,他回了自己家,然后关上门,再没了下文。 好在我也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彻夜难眠,高中生每一分每一秒睡觉的时间都弥足珍贵,我很快睡过去,一直到第二天被闹钟叫醒,快速地穿好校服收拾好自己。 从家门走出去时看了一眼陈州家的方向,想了想,赌气似的,自己骑上车先走了。 初春的风凉凉的,湿湿的,吹在脸上,是泪的触感。 那几天我都没有理陈州,当然他也没来找过我,我以为我们就这样陷入到一厢情愿的冷战中,直到某次考试过后,我看见宣传栏上陈州的照片又被揭下来。 我比他自己更了解他,高中的这些题目对他而言根本不足挂齿,我心里想,安娜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可以把从久居的巢穴中拉出,拽向另一个不属于他的地方。 我埋怨陈州,可我不想他像现在这样,我想让他好好的。 午休时间,我吃过饭去楼上找了他。那些尖子生大部分已经把所谓的午休当做自习了,班里只有零星几个人在睡觉,笔尖在纸上摩擦传出此起彼伏的刷刷声。 我小声叫了一个窗户边的同学,问他:“能帮我叫一下你们班陈州吗?” 他皱了皱眉,对我说:“他都好几天没来了。” 没等我再问什么,那个男生就迅速低下头去写试卷做题了,我愣在原地,下意识瞥向最后排陈州的位置,那里空荡荡的,堆满了试卷和习题,有一种久久无人问津的荒凉感。 可我连悲伤都没有时间,回去教室,依旧不得不全神贯注地认真听课,做题,直到晚上回了家,才拿出那只小灵通拨过去电话号码。 安娜的。安娜的号码。 她很快接了起来:“谁啊?” “是我。” 听到我的声音,她颇有些兴味的挑逗:“同桌啊,找我什么事?” “陈州是不是在你那里?”我没有废话,直截了当地问她。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44 首页 上一页 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