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微收起证件,仰头向他道谢:“给你添麻烦了,改天我请你吃饭。” 她说着,起身往办公室走。 邵臣看她弯腰捂着胃,有气无力,脸色青白,孤零零的样子也是可怜,迟疑片刻,到底还是决定送佛送到西,搀她去就诊。 他的手掌宽大,温厚有力,只是握住胳膊,足以将她扶稳。 其实明微不是没有独自看病的经验,事实上她每次生病都只有自己一个人,时间久了,习以为常,也没觉得怎么,然而今天有人陪着,不用她硬撑,心里倒觉得几分酸涩。 医生坐在电脑后面询问症状,明微答了两句,脾气急,且对自己这老毛病了如指掌,于是十分确定地告诉医生:“就是急性胃炎,我以前犯过,就是这个症状。” “中午吃了什么?” “……番茄炒蛋,红烧土豆。” 医生眼睛也没抬,专注打字:“经期正常吗?” “啊?” “确认没有怀孕,是吧?” 明微倏地耳朵滚烫,斩钉截铁:“没有,不可能。” 医生听见“不可能”三个字,奇怪地瞥向她和邵臣,明微耳朵更烫了。 “先做个血常规。” 尴尬的气氛铺天盖地,她没好意思看他的神情,尽管他并没什么反应。 验完血,等报告出来还得一两个小时,明微喝了点儿温水,揉揉肚子,身上十分乏力,轻飘飘地,胸口又在发闷。 邵臣起身出去。 对面坐着一个小朋友,他母亲接水回来,和明微搭话,问:“你男朋友走了?” 明微摇摇头,心想他不是我男朋友。 大姐又说:“怎么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 不想承认,这句话多少刺了她一下,原本觉得,即便怀着人道主义精神,人家帮到这里已经仁至义尽了。 明微身上难受,病中难免脆弱,苦涩在空荡的心口伸出爪牙,以为早习惯了,谁知吃到一点蜜,苦得更明显。 她弯起嘴角笑了下,自嘲的意味,这时大姐忽然使眼色提醒:“诶,他回来了。” 明微转头望去,果然看见邵臣去而复返,径直走近,放下一个东西在她手中。 明微低头看着粉红色的脸盆,原来他是去拿这个…… 想说点儿什么,总该说点儿什么吧?她没见过这种男人,只做事不吭声,似乎没有任何好奇和企图,叫人无从揣度。 正欲开口,呕吐感汹涌翻滚,她抱着脸盆痛苦地干呕起来。 医院冷气开得很大,座椅冰凉,等了半个多小时,明微身上起了厚厚的鸡皮疙瘩,牙齿打颤,发出“咯咯咯”的碰撞声。 邵臣低头看着手机,听见旁边的人不停倒吸冷气,像只可怜的落水狗,他也没说什么,目不斜视,直起背,脱下外套递给了她。 很奇怪,明微也自然而然地接了过来。知道他不讲客套话,大概也不喜欢听客套话,于是默然接过,赶紧穿上。 这是一件黑色连帽冲锋衣,她穿着很大,使劲伸几下胳膊才把手从袖口里伸出来。 衣服留存着体温和很淡的香气,不是古龙水,像是家常用的消毒液,晒干后的松木香。很干净,很清爽。 明微感觉自己被包裹起来,充满安全感。她不禁侧眸打量,这块粗石头……无论外表、性格、气质,亦或微妙的体贴和善意,每一处都贴合她的心弦。 怎能不想入非非呢? 明微已经很久没有心动过了。确切来说,类似这种朴实无华的心动,从来没有过。 美貌是上天的恩赐吗?或许是恩赐也是诅咒。明微从小就是学校里的焦点,因为发育得早,十三四岁时已经亭亭玉立,男同学们在宿舍对着她的照片打飞机,开黄腔。初中有个老师也莫名其妙当着全班的面讽刺她徒有脸蛋,脑袋空空。 自小到大,奇怪的声音和目光从没断绝过。 既然男人拿她当性.欲幻想的对象,她就把他们当玩具,招招手,撩拨一番,然后一脚踹开,让他们自食色.欲的苦果。少女时代起,耍弄男性变成明微的最大乐趣。 她不知道真心是什么玩意儿。 大学开始谈恋爱,第一任男友是本校的校草,虽然相处时间短暂,无聊无趣,但那时什么都是第一次,倒也青涩单纯。第二任男友是隔壁理工学院的校草,优雅精致,人前包袱很重,私下表演欲也重,每天都要来一出戏剧化的桥段,明微不知道他脑子里在酝酿什么剧情,心想也没有镁光灯和摄影机,他演给谁看呢? 之后丧失谈恋爱的兴趣,转而投入一项另类的职业,帮女性试探伴侣,既赚钱又好玩儿,还能满足一些幽暗的心理,何乐而不为? 明微很清楚自己的毛病,她厌恶异性的殷勤和凝视,却也享受被追捧仰慕,以及戏耍男人,揭穿他们肮脏的假面。这矛盾心理撕开巨大的口子,撕成空虚的裂缝。 她一直在找能够填补裂缝的东西。酒精,娱乐,美食,金钱,都是好东西,都能带来短暂的慰藉,然后稍纵即逝。 从没想过,到头来,竟然是一块粗石头给到了一些安慰的作用。 那种感觉很奇怪,明微没法形容,但她实实在在感受得到。 此时此刻,邵臣就抱着胳膊坐在旁边闭目养神。他无时无刻的平和笃定,让她也随之放松,抛去杂念,踏实静候。 时间一恍而过,拿到血常规报告,医生本要开输液的单子,明微实在不好意思再耽误邵臣,悄悄恳请医生开几副药,她拿回家吃就行了。 折腾到现在,已将近傍晚,从医院出来,暮色深浓,明微抱着脸盆上车,把外套还给他。 “你住哪儿?” “紫山珺庭。”她补充:“就是云霞路那边。” 二十分钟后,车子在小区门外停下。明微慢慢解安全带:“真不知道怎么谢谢你,改天我请吃饭。” “不用了。”他说。 明微抿嘴:“要的,否则我会很过意不去。” 邵臣转头看她,语气十分平淡:“小事而已,真的不用。” 他的表情完全没有客套或欲擒故纵的痕迹,也没有厌倦或不耐烦,就是……没有表情。明微沉默片刻,笑了笑,固执己见:“过几天我找你吃饭。” 邵臣稍感诧异,正想说点什么,她却推门下车,抱着盆子朝他挥挥手,然后转头进小区了。 那画面有点匪夷所思,那么漂亮的一个姑娘,脸色惨白,头发凌乱,怀里抱个洗脸盆? 邵臣摇摇头,今天一整天都很匪夷所思。 他并不是热心肠的人,也不想做什么良好市民,只是听她说“没人管我”,动了一点恻隐之心。以后应该不会再有交集了,他习惯独来独往,没有交朋友的兴趣,也不爱与陌生人过多接触。 今天只是偶然。 邵臣开车回自己家。老城区环境嘈杂,但烟火气浓厚。找到停车位,熄了火,他去后备箱拿了盒新的纸巾放到扶手箱,这时忽然留意到副驾座的缝隙里有一只手机。 邵臣皱眉,捡起来,除了刚才那位明小姐,想不出还有谁会落下东西。 女孩子的手机,保护壳的样式颇为阴郁,全身素黑的史达琳,神情刚毅凝重,怀中护着一只洁白孱弱的羔羊。这图案与她给人的印象相去甚远。 邵臣没有多想,先把手机收起来。 他到街边的小馆子吃牛肉面。往常有时间他会自己下厨做饭,今天累了,随意将就一顿。 吃完上楼回家,换衣服洗澡。他以为今晚会接到失主的电话,但一夜安枕,没有任何打扰。 第二天中午手机铃声响了,他接起,听见那边沙哑的声音:“你好,我是昨天那个……” “我知道。”他轻声打断:“你手机落在我车上了。” “是,不好意思,你看什么时候有空,我过去拿。” 邵臣思忖片刻:“我待会儿送过去吧。” 明微高兴,正要应下,又听他说:“给你放在保安室。” “啊不,”她赶忙扯了个理由:“放保安室不安全,以前快递丢过两次。” 他默而不语。 明微小心措辞,喉咙虽然哑,语调却柔柔地:“我不太舒服,没法出门,你能帮我送上楼吗?” 邵臣正要开口,她怕被拒绝,立刻报上门牌,又道了声谢,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挂掉电话。邵臣看着手机屏幕出现一只猫的照片,数秒后灯光熄灭。 他驱车来到紫山珺庭,保安大概吃饭去了,门卫空无一人,他没有门禁卡,刚好有居民出来,他跟着就进去了。 找到D座,乘电梯上去,按下704的门铃。 不一会儿听见脚步声渐渐靠近,明微打开防盗门,眼睛明亮,望着他浅笑。 邵臣递过手机就准备走了。 “一起吃个饭吧。”她说:“正好中午,我叫了几个菜。” “不了,谢谢。” 大概早已猜到他会拒绝,明微扶着门框好笑道:“我是妖怪么,你这么排斥?” 邵臣稍怔,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 明微眼帘低垂,若有所指,喃喃自嘲:“还是说你对我有偏见,觉得那天在酒吧印象不好,认为我不是什么正经人。” 邵臣默然片刻:“我没那么想。” 明微相信他的话,点点头,侧身让出宽敞的空间:“我不喜欢欠人情,反正你也要吃午饭的对吧?” 正在这时,隔壁邻居开门出来,邵臣不想给她招惹揣测,也不想扭扭捏捏,于是在邻居看见之前抬脚走了进去。 ----
第5章 餐桌上已经摆好碗筷,旁边放着外卖包装盒,她多此一举地倒出来,用盘子盛好,这是为了显得像样一点吗? 明微从冰箱里拿了两罐冰啤酒,刚打开准备递过去,却听见他说:“我不喝酒。” 她尴尬地愣了愣,收回手,放到自己碗边。 邵臣又说:“你要喝吗?” “嗯?” “不是急性胃炎?”他奇怪地看着她,疑惑怎么会有人对自己的健康如此随意。 明微被瞧得不大自在,像被抓包似的,挠挠鼻尖,只好将啤酒挪远。 “你是……在家修行的居士吗?”明微说:“除了我姐那种严格律己的道士,我很少见到烟酒不沾的年轻人。” 邵臣摇头:“我不是居士,也不算年轻人。” 明微笑:“没有任何不良习惯吗?” 他默了会儿:“以前也喜欢烟和酒,后来戒掉了。” 明微心想哪儿来的毅力呢,竟然说戒就戒。 “昨天你是去参加朋友的超度法会?” “嗯。” “我表姐是善水宫的道长,矮矮瘦瘦,表情很严肃的那个,你记得吗?” 他显然不记得。明微拼命搜刮话题,可他只是低头安静吃饭,并无聊天的兴致。明微憋得有点难受,他分明早就认出那晚在酒吧见过,却一个字也不问,仿佛没有一丝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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