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微感到挫败和泄气。 不知什么时候黑糖跳上椅子,歪着脑袋端详客人,还伸出白爪子轻轻拍他。 邵臣低头看去。 明微说:“它喜欢你。” “是吗?” “嗯,至少很感兴趣。” 邵臣抬手摸猫,还没碰到,黑糖自个儿把脑袋顶上去蹭他的掌心,闭上眼,撒娇享受的模样。 邵臣打量,问:“它的腿怎么了?” “后肢坏死,做过截肢手术。” “它叫什么名字?” “黑糖。” 邵臣点点头,继续专注吃饭。而明微几乎没动筷子,拧眉攥着调羹,感觉呼吸有些不顺,咬牙忍耐,突然胃里一阵翻涌,她起身冲向浴室,关上门,趴在盥洗台上吐得天昏地暗。 三分钟后她洗干净脸出来,捂着肚子,垂头丧脑。 餐桌前,一人一猫定定看着她。 “吃药了吗?”邵臣问。 “吃了,没用。” “你应该去输液。” “我也觉得。” 邵臣放下碗筷,脸色淡淡:“自己能行吗?” 明微嘴唇发白,蔫蔫儿地摇头:“我好像有点发烧,晕得想吐。” 刚才还想喝冰啤酒呢,这姑娘真不知该怎么说她。邵臣起身:“走吧,我送你去医院。” 她默默走向玄关换鞋,突然想到什么,折回浴室,拿出昨天那个脸盆,抱着下楼。 轻车熟路,挂的还是昨天那位医生,见她病势加重,忍不住训了两句:“昨天要是输液,早就好了,白白又遭一天罪,既然来看病,怎么就不听话呢?” 明微连连附和:“是,是,快给我开药吧。” 输液室供应小被子,但数量有限,都给小朋友用了。明微穿上邵臣的冲锋衣,她怀疑他是不是只有这件外套。 挂水两个小时,明微吐了两次,呕吐物溅到衣袖,她懊恼又愧疚:“不好意思,我回去洗干净再还给你。” 说着哇一声埋进脸盆。 邵臣递上纸巾和纯净水,觉得她这样子倒霉又好笑。 “病愈以后找时间做个胃镜吧。”他说。 闻言明微如临大敌,慌忙摇头:“插管子很难受的。” “全麻应该没什么感觉。” 明微眸子暗淡,五官拧在一起:“别的就算了,自己上医院做全麻,我觉得好心酸。” 邵臣说:“找个朋友陪护。” “我没什么朋友。” 他随口道:“家里人呢?”说完有些后悔,他不该问这些,甚至不该挑起这个话题,管人家干嘛呢。 但明微并不介意和他聊自己的私事:“父母有自己的生活,哪顾得上我。” 邵臣不语。明微怕他误会,又说:“你放心,我没那么厚脸皮,非亲非故,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我说那些不是要继续麻烦你。” 邵臣愣了下,思忖片刻,还是开口:“我没那么想。” 她信。 心情莫名舒悦,转念想起一件事,忙问:“今天工作日,会不会妨碍你上班?” 他说不会。 然后呢?一个字都不肯多讲,越是这样,明微越是心痒,对他充满好奇。 输完液,邵臣送她回家。那件黑色冲锋衣穿在她身上显得很大,下摆罩住大腿,衬得她娇小几分。 这么漂亮的姑娘,连续两天抱着个脸盆回家,想想也是离谱。邵臣看着她昏沉沉垂头丧脑的背影,摇头笑了笑,只觉这两天过得荒谬。 明微在家躺了一个下午,晚上叫外卖,喝了一点点粥,仍然没有胃口,但呕吐和疼痛的症状已经好多了。 邵臣的外套搭在餐桌椅背,她本来想送干洗店,上网搜索,得知冲锋衣最好手洗,反正闲着无聊,就拿到水池边准备手洗。 她从没给男人洗过衣服,感觉怪怪的,但转念想到是自己弄脏,也没什么好别扭。 正要放水,这时摸索到口袋里有东西,掏出来,是一个钱夹,里边装着几张卡片和钞票,身份证也在。 明微端详着证件上的信息,喃喃嘀咕,原来他已经三十岁了。 “邵、臣。”原来是这两个字,裙下之臣的臣。 想到这儿不禁一笑,心中涟漪微荡,小小情趣让人心情愉悦,衣服也不忙洗了,明微找出病历本,昨天他帮忙挂号,填的是自己的手机号。 明微保存联系人,接着给他打了过去。 嘟嘟几声后,那边接通。 “你好,我是明微。”她说:“你的钱包在衣服里,还有证件,嗯,你急着用吗?” 邵臣默了会儿:“不急。” “那我过两天一起还给你。” “好。” 闻言她忽然轻声笑了下。 邵臣不解:“怎么了?” “没什么,”明微忍俊不禁:“就是觉得,你还挺放心的,也不怕我是坏人。” 听见这话反倒让他笑了。坏人?她能坏到哪儿去? 明微觉察他的调侃,脸颊烧红,立刻强调:“真的,别看我长成这样,其实干过很多坏事,不是什么单纯善良的好人。” 他笑意更加明显,低低地,隔着手机传过来,好像一层薄薄的海水压下,裹着人浮荡。 明微咬唇:“不信的话,我可以一件一件慢慢数给你听,证明我没说大话。” 邵臣并不迟钝,也不是真的石头,他听出这个女孩想和他聊天,但他没法回应。收了笑意,默然片刻,只说:“等你得空联系我取衣服。” 明微哑着嗓子“哦”了声。 她老实在家休养两天,逐渐病愈。 身体好转,神清气爽,想起在他面前那些狼狈的模样,总不甘心,强烈地想要挽回形象。 趁着这天云淡风轻,阳光大好,明微给邵臣打电话。 “衣服洗好了,你过来拿么?” “晚点儿再说吧,我今天有事。” 明微笑道:“这样,给个地址,我送过去,刚好今天我没事。” 邵臣却显得犹豫:“你过来?不太方便。” “怎么不方便?”她身体养好,说话也有了棱角,低笑调侃:“你要是在哪个相好的家里,那我就不去了。” 邵臣否认:“不是。” 明微顺杆而上:“哦,不在相好家,那你有相好的么?” 那边愣了愣,没接话,只说:“我这里不太好找。” “发定位就行。”她不留商量余地:“果断点儿呗。” 邵臣听她语气神采奕奕,轻盈明快,不似病着那会儿柔弱乖巧,意想不到的善变,让他措手不及,心里生出一点点无奈。 “好吧,我把地址发给你。” —— 出门前,明微仔细打扮,誓雪前耻。 瞧瞧镜子里的大美人,长眉入鬓,媚眼如丝,白皙的脸颊细腻透净,乌黑长发似绸缎,樱桃小嘴点红釉,耳垂趴着妖冶的绿蛇耳钉,像伺机而动的精灵。 前两天下雨,气温清凉,雨后秋老虎的暑热又攀了上来,烈日炎炎,这么要命的天,穿得再少也理所当然。 明微套上了吊带和牛仔热裤,露出一截细软纤腰,四肢修长,肩背轻薄,吊带衫贴附身体,胸前浑圆的曲线呼之欲出。 明微相信男人都是视觉动物,刚好她什么高尚内涵都没有,只有这身得天独厚的好皮囊。即便你批判她肤浅,也会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明微对邵臣的喜好一无所知,但她做惯了攻略游戏,越未知,挑战越大,越是刺激。 辣妹出门。按照地址打车来到郊区,越开越偏僻,路上不时有大卡车和小货车经过。明微看见“地磅”的招牌,跟着在工业园区一片开阔的厂房前下车。 她左肩挎包,胳膊搭着邵臣的外套,茫然地四下张望。 这里应该是废品打包站。 烈日当头,明微踩着碎石路走到第一间厂房,听见里头撕碎机轰鸣,声音嘈杂,运输带上成堆的塑料源源不断传送。门口一个中年男人问:“你找谁?” 明微:“请问邵臣在吗?” 对方上下瞥她,抬手一指:“往里走,臣哥在第三个车间。” ----
第6章 这人看着去分明比邵臣年长,却称呼他“臣哥”? 明微心下纳罕,继续往前,她今天愚蠢地穿了高跟鞋,沙尘几乎在脚背扑上一层灰。热浪腾腾,背心冒出细汗,她觉得自己脏兮兮的,用水也许可以搓下一颗泥丸。 这些厂房分类明确,纸皮、塑料、旧衣、铜铁铝,分布在不同的车间处理。 明微又走一段路,上水泥地,来到一个大仓。仓库墙皮剥落,黄的白的,分不清原本的颜色。大门顶上一只锈迹斑斑的大灯,门口是一间小小的办公室,窗子用不锈钢栅栏封着,小牢房似的。灰墙贴有安全告示,“安全生产,人人有责”。 外面的空地设有大小两台地磅,三辆货车正排队称重。 车间另一侧是偌大的彩钢棚,棚里堆砌着压块成型的废品,一方一方,整齐堆成了山。 明微的出现过分引起关注。 她往车间里张望,见工人们正在分拣搬运,办公室外有几个男人谈着什么事情。转过身,终于在彩钢棚发现了邵臣的身影。 他驾驶一辆叉车装货,不远处站着一个年轻女孩,一瞬不瞬地盯着。天气热,他穿一件白色短袖,肩膀平整宽阔,手臂线条结实紧绷,领口清晰的锁骨像优美的波浪。 他动作自如,一手握方向盘,另一只手按压操作杆,控制货叉升起,对准位置,将压成方块的废品稳当放上遍布灰尘的大卡车。 他做事很专注,不受外界干扰,明微也像边上那个女孩,看得入神。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来到这种厂区车间,机器不停运转,杂音铺天盖地,尘土飞扬。碎石路不好走,刚才扭到好几下,汗津津的,空气也很糟糕。 所以明微费解,这么脏乱的环境,灰头土脸,可为什么她竟然觉得邵臣开着叉车的样子很……性感。 一种未经粉饰的野生荷尔蒙将她击中。 更要命的是,他自己一无所知,完全的专注投入。 明微深吸一口气。 邵臣倒车,终于看见了她。 像是看见一道格格不入的明艳风景,突兀得近乎惊艳。 这姑娘竟然真的找来了。 可她应该出现在繁华市中心,舒服地吹冷气,喝咖啡,成为路人侧目的焦点。而不是立在郊区偏僻的破厂房外,弄脏鞋和脚。 邵臣熄火下车,向一旁等候的员工交代两句,将叉车还给了她。 然后朝明微走去。 烈日炎炎,她怕晒,用外套遮在头顶,双手撑着,眼见邵臣一边靠近,一边摘下半旧不新的手套,她莫名心跳加速,胸膛深深起伏,忍不住咬唇踮了踮脚。 这个小动作意味明显,他看见了,但垂下眼帘不作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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