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籁微微弯唇笑了一笑。 没问出个所以然,师傅又自顾自道:“不是来旅游的,那是来办公事的?” 张敬和刘越都穿着标准的体制内夹克,精神矍铄,说起话慢条斯理,看着就不大像是普通游客。 只当这司机好奇心重,张敬淡淡提醒:“师傅,我们做什么的都没你手上的方向盘重要,这山路十八弯,您把好了。” 男人点点头:“那肯定那肯定。” 颜籁开了车窗,望向车外。 自从工作后,她便有些年没有回来了,蓦然发觉山上有了很大的变化。 除了主路,还修了好几条辅路通往半山坡,而半山坡上还搭了不少施工临时建筑蓝棚子。 “师傅,那是在建什么?”颜籁指指外头。 司机瞟了一眼,“建仓库呢,说是要在我们金乌山弄个什么物流集货中心,方便以后水果蔬菜直产直销。” “挺好的啊,这工程什么时候能竣工?”刘越插话。 “竣不了工了,停工停了俩月了,老板跑了。”司机平静说。 这可是个新鲜事了。 刘越纳罕问:“前景这么好,这老板跑什么?” “说资金不够,工钱都没发,后来说要出去拉投资,这一出去就再也没回来。” 说到这,他从旁边手箱里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颜籁看见了箱子里的铜佛像,问他:“你信佛?” 男人瞥她一眼,摇头:“不能说信,也不能说不信,咱们这种天天跑山路的,也就是图个安心。” 他这话倒不假,很多人都一样,无事不登三宝殿,儒释道三家都信一点儿,求发财,求姻缘,求平安,总之求什么信什么。 想起后座的大米,颜籁问男人,“师傅,你这车平时主要就是送货吗?” “货也送,人也送,有得赚就干。” “一天生意好吗?” “还行,游客多的时候就赚得多点,游客少的时候就光送货每天也能赚点。1銥誮” 张敬问:“你这一天能赚多少?” 男人也不藏着掖着,坦诚道:“抛了油费,一天能赚个三四百吧,少的时候也有个两三百。” “那你这赚不少啊。” 司机师傅嘿嘿一笑:“赚点辛苦钱,还是你们这样的好,看着都是大领导。” 说来说去,好像又绕回了这话题上。 刘越不设防,摆手道:“都一样,都是赚钱养家,混口饭吃。” ——那看来真是大领导。 颜籁从司机挑起的眉头上读出了这句话。 车上了山路了,一圈一圈地拐弯,司机一边和他们聊着,一边打着方向盘。 颜籁坐在副驾驶,谨慎地抓住了车顶把手。 “你们是到哪下啊?”司机问。 颜籁回答:“到林家村。” “你是林家村的啊?”司机有些惊讶。 颜籁点头说是。 司机脸上掩不住羡艳,“你们林家村可了不起,那状元一个接一个,这十里八乡,就林家村最体面。” 颜籁翘了翘嘴角。 林家村第一个“地方状元”,是林鹤梦。 至于第二个, 就是她。 不过也不是什么全国状元、省状元这么大排面,只是在市里排得上名号。 这人话多,车倒开得确实稳当。颜籁提心吊胆一路,终于平平安安到了村口。 就是下车时起了点意外事件——司机非不收他们的钱,说就是顺路送一趟,不带他们,他自己也是要上来的。 最后还是他们执意要付钱,推推拉拉半响,司机也只意思意思收了他们十五。 临末时还交换了电话号码,司机和他们说:“金乌山这块我最熟了,你们要想玩,打电话给我,我带你们去吃农家乐,要叫车,也随时联系。” 看着车开远了,刘越感慨道:“这山里人啊,就是淳朴。”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颜籁还是觉得不对劲。 但人已经走了,她也只能按下心里的猜疑不表。 已经到村里了,张敬问她:“小颜,你外公的坟在哪?” “师父,我们还得走一段小路上去,得十丽嘉多二十分钟。”她指了指村口的一条小道。 “这么远?”张敬大步走起来,“时候不早了,那都走快点。” 刘越走到颜籁身边,和颜悦色地问她:“小颜,你外公走的时候多大年纪了?” 颜籁回答:“六十三。” 她这话说完,刘越顿时沉默了。 都是上了年纪也奔六十的人了,猛的这么一听,怎么能不心里一惊? 颜籁也反应过来,解释道:“我外公是尿毒症,干不了重活,那时候医疗条件也一般,身体是拖垮的。” “他是什么时候生的病?”张敬问。 颜籁摇摇头,“我知道的时候外公已经病了很多年了。” 刘越叹息,“唉,当年他身体可是很硬朗,上回见还好好的,下回就见不着了,人这辈子啊,唉!” 当年? 直到这时,颜籁终于隐隐感觉出了些什么,看看沉默不语的师父,她将疑惑问出了口:“师父,刘主任,你们都认识我外公?” 张敬回头道:“你外公就没和你说过?” 颜籁快走两步到了他身边,压着旺盛的好奇心,尽量平和道:“是说我外公的事吗?他都不怎么提以前。” 思量着,张敬缓缓说:“他当过兵,退伍后转业进了考古队……后来发生了一些意外,他就消失了。” 颜籁回忆着过去听外公说过的话,“我知道外公退伍后进了考古队,但是别的什么事,外公都不爱提。” “那你父母的事,你知道吗?”这回是刘越问的。 她点点头,“外公说他们是因为火灾死的。” 虽然知道了,但她那时还太小了,小到还不能理解“死亡”的含义,对父母的印象始终只有朦朦胧胧的破碎画面,连那场大灾都没了什么印象。 沉默了一会儿,张敬温声开口问:“你想听你外公以前的事吗?” 他难得这样温言温语地同人说话。 颜籁紧紧攥了攥手指:“我想。” 过往的故事随着他的回忆慢慢展开。 “你外公转业后,在考古队干了十几年,那时候盗墓贼胆子大,发掘的坑地,到了晚上就会有贼来踩点。那年有人打了盗洞,从几百米外的地方一直往里钻,有人发现了,你外公年轻气壮,带着我们一群小伙子就下洞去抓人......” 那时候也是年轻气盛。 四五个小伙子,什么也没带,拿着一个火把就往地底下钻。 盗墓贼是天天在地底打窟窿的地拨鼠,领着一群人在里面不停地兜圈子。 颜籁外公那时候是领队,也是来了火,领着他们一群人在盗洞口点了秸秆起了火,想用烟把人逼出来。 谁也没想到,他们点火的地方,隔着一堵薄薄的土墙就是还没发掘的墓室,装了一地坑的易燃物。 陪葬品都是木制的,丝质的,他们发觉的时候已经烧了大半了,颜万山是第一个跳墓坑里去抢救文物的,紧接着队员们也下饺子似地一个一个往下跳。 火越烧越大,那盗墓贼趁机逃之夭夭,他们几个却被困在了火里。 眼看一群人都要困死在洞里了,颜万山顾不上什么忌讳,把墓主棺材板掀开,几个人扛着棺材板从火堆里冲了出去。 这一场火,烧毁了整个墓坑,烧伤了颜万山,唯一的好消息是,盗墓贼迎面撞上来灭山火的警察,径直就被逮着了。 原以为这件事最大的损失就是文物的破坏。 可是那年农历七月中元节,颜家隔壁邻居办丧事,都去了殡仪馆,家里却点了蜡烛起了火。 原是怕白事冲撞了小孩,颜万山的女儿和女婿将颜籁送去了颜万山身边,托他照看。夫妇俩人都在家,那场火越烧越大,周边四邻都逃出来了,唯独他们没有逃出来。 法医鉴定了事故现场,火灾只是意外,两人都是窒息死亡。 所有人都劝老颜逝者已逝,让他看开点,带着外孙女好好过日子。可从那之后没多久,颜万山就辞去了考古队的工作,再过了一段时间,他就彻底消失了。 刘越在张敬讲述时补充了一句:“小颜,你父母的鉴定报告当年是我出的。” 像是一柄时隔二十年的长枪一枪捅在了她心口上,她低下头,终于迟缓地看见了血,感受到了痛。 陡峭的山路上,荆棘荨麻丛生,两位半老的老人一马当先,为她折断荆棘。 这条崎岖狭小的山路外公领着她走过数百次,每一次都叮嘱她 ——满满,不要回头看,不要怕。 红彤彤柿子都熟了,宛如一场漫野的山火,她茫然站在一条通往经久死亡的山坡上,久久没有说话。
第十三章 山路难行,两个加起来年逾百岁的老头爬得气喘吁吁,走到一半,扶着路边的树歇了口气。 往回看,一处清澈的水库就在山脚下,嶙峋的山石和稀疏的坡草映入眼帘。 张敬热得解开了外套扣子,敞着怀襟叉腰感慨:“山南水北是为阳,这是个好地方。” 颜籁从怔忪中回过神,“师父,你知道我外公为什么会搬来金乌山吗?” 刘越显然知道些内情,问张敬:“这能说吗?” “没什么不能说的。” 张敬捡了根树枝,站在山坡上环顾四处山脉,然后,他伸手指着一处山头说:“那个山头最好认,像只玄武,我们当年就是在那挖掘了一个诸侯大墓。那整座山都是用来压墓的,所以你看,现在那山上也没有人住。只是时间太远了,十几年了,你们现在年轻人不知道也正常。” 颜籁顺着张敬的指示眺望远处的“玄武山”。 郁郁葱葱的山林已经看不出往日挖掘的任何痕迹,她过往的认知却好似在一瞬间被推翻。 她想过种种理由,甚至想过金乌山或许是外公的老家,却从未想到,外公带她来金乌山,北眺诸侯墓,是为了赎罪。 他将一切缘由都归结到自己身上,归因于自己犯了“忌讳”,他愧于女儿女婿,也愧于唯一的外孙女,扎根于金乌山,做了一辈子守墓人,直到病魔带走了他。 “师父,您相信报应吗?”她喃喃道。 “颜籁,”师父宽大的手掌沉沉地拍在了她的肩膀上,“你不能再重蹈你外公的覆辙。他当年如果没有想偏,如今文物局局长的位置都说不好……”他一顿,“如果真有报应一说,当年一起下洞的所有人都逃不过,可是你看,我现在身强体健,儿孙满堂,哪有什么报应?” 刘越也劝慰,“小颜,人这辈子最重要的就是想开,不要钻死胡同。” 颜籁不信报应,但她信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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