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吗?”林鹤梦恍若未觉地闻了闻自己手背,“朋友买的洗护套装,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她愣了下,又若无其事地挤出一个笑,“女朋友?” “室友,男的。”他立即澄清。 不自觉松了一口气,她欲盖弥彰,“还挺好闻的,你回头问问朋友,这是什么牌子的。” “就是附近超市买的,你要是喜欢,待会就可以去看看。” “你陪我去吗?”她有意想再多和他待一会儿。 他爽快应下,“好啊。” 林鹤梦总觉得她还是个小姑娘,心思简单,开不开心都写在脸上。简单的一个应和,也能让她笑弯了眼。 室内有些热,他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又问:“满满,你点菜了吗?” “我点了两斤大闸蟹,别的你来点吧。” 颜籁指指桌上的二维码。 林鹤梦扫了下码,说着:“我记得你最喜欢吃扇贝粉丝。” “那都很久以前了吧……” 时间太久,她自己都记不得了,隐约记得好像是初中在某次酒席上吃过一次。 林鹤梦又点了三四个菜,几乎都是颜籁从前喜欢吃的,她有些坐不住了,“不用迁就我,你点你喜欢的,我都可以。” 他放下手机,雪白的手指随意搭在桌上,淡褐的瞳孔又看向了她,“那就先吃这些,别的不够再点。” 不知道接下来要从何开始找话题。 她抿了口水,没话找话地接道:“我们俩个人吃不了多少,这家饭店挺贵的,下次别来这了。” 听到她说“下次”,他眼睛里的笑意又更深了。 “满满,不用顾虑钱,我现在也和朋友做了点生意,手头不拮据。”他说。 “什么生意啊?” “医疗器械相关的,你感兴趣的话改天我详细说给你听。” 她其实只好奇一件事,“赚钱吗?” 他笑了,眨眼道:“挺赚钱的。” 颜籁判断不出他说的几分真几分假。 从前他就只对她报喜不报忧,现在他“信用”已透支,哪怕他说他过得很好,在她耳里也要打五分折扣。 她摩挲着手指,犹豫道:“做生意的话,那要花钱的地方更多吧。” 听得出她的关心,从见面开始,他嘴角的笑就没下去过,摊手道:“当然赚得更多,只出不进,那是做公益,不是做生意。” “哦,是吗?我不懂这些。”她小声说。 “没关系。”他话语一顿,隐着笑道,“听同事说你向他打听我。不用问别人,你想知道什么,不如当面问我。” 没想到就问那么一句话也会被卖,颜籁神色多了几分不自在,嘴硬道:“就是顺口问问。” 她如坐针毡,手指在膝盖上捏了又捏,顺直的长裤被揉满了褶皱,面上还是若无其事,“就是这么多年没见了,忽然看到你又到了楠城,难免有些意外。” 林鹤梦说:“我是前年开始读研,今年九月开始在楠城鉴定中心实习的。” 他两句话回答了颜籁之前的疑惑。 颜籁点点头,“挺奇妙的。” “嗯?怎么说?” 他微微侧头,那柔软的褐发也随着他的动作而滑动,令颜籁想起了宠物店里的玳瑁。 “几年前我还在大学,没想到几年后你也回到大学校园了。”她笑笑,晃动着杯子里的水,又貌似随意地问,“那你毕业后是留在鉴定中心,还是,打算再去外地?” “我是硕博连读,就跟我现在的导师,你见过的。” 他在她面前全然坦率,关于自己的情况不做任何花言巧语的修饰。 “我见过?” “嗯,今天带你进来的那位。” “刘主任啊?”颜籁意外道,“原来是你导师,怪不得对你不太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 她心思细腻,留意关于他的一切细节。 “我听刘主任叫你同事是叫小曹,唯独叫你是......” 那两个字几乎没有单独说过的名字在她口中卡了壳,在他的注目下,她唇微启,好一会儿才复述道:“鹤梦。” 声音低而软,像含了一块饴糖。 他喉结滚了一下,一句更轻的回应藏在了喉咙里。 ——“嗯。” 奇异的暧昧在昏黄灯光下腾升,她开始觉得身上有些燥热。 “是不是空调没有……” 她的话被推开的包厢门打断,服务生推着推车走进来,礼貌道:“打扰了。” 他将他们点的菜逐一摆上,站在门口的另一位服务生调整了室内灯光,原本亮堂的包厢渐渐暗了下去,服务生上完菜,用火.枪点燃了桌上的香氛蜡烛,又将玫瑰花瓣轻洒在桌上。 颜籁简直傻了眼,直到服务生弓腰轻声说完“祝两位用餐愉快”,她才回过神来。 包厢门被缓缓合上,颜籁意识到他们或许被当成了情侣,哭笑不得,“这也太尴尬了。” “就当来享受,没什么尴尬的。”林鹤梦调整了蜡烛的距离,以免火烛烫到她。 在蜡烛闪烁的泛黄光芒下,她洁白的面容越发清丽,额前一点点碎发落下,轻飘飘得有些痒,她用手指拨了拨,撩动着一根心弦。 不同于他病态的白,颜籁的白是一种健康的嫩白。 她打小就模样可人,整个人像是等比放大的,只是认真的时候总喜欢绷着下巴,像小老太一样皱出一个核桃。 林鹤梦还没有动筷,颜籁已经戴上手套开始剥螃蟹了。 她将蟹壳揭开,实诚道:“其实我不太会吃蟹,是只要把鳃弄掉吗?” “我教你。” 林鹤梦起身向她靠近,捻过她手里的蟹,用小餐盘里的夹子挑起蟹肉中间的白块,道:“这里是心脏,一般不吃。” “两边条状的,是鳃,也不能吃。” “靠近鳃的,这里是生殖腺,不能吃。” “下面硬壳掰开,这是口腔部分,也可以去掉,再掰开,里面中间这一块就是胃了,也应该去掉。” 林鹤梦矮着身子,离她很近,身上那好闻的淡淡清香又飘进了她的鼻端,她侧了下头,余光中所及就是他淡红的唇和分明的下颚线。 “这些小管就是肠,可以挑出来,剩下这些就可以吃了。” 他掰开蟹黄,用小镊子将蟹黄刮进她碗中。 他一垂目,对上了颜籁看着他的目光,他微顿,笑道:“看什么呢,不好好听讲。” 她突然想到从前他给她补习作业。 昏昏欲睡的下午,阳光将梧桐树叶的影子投进窗内。 蝉鸣声绵长,像有节奏的催眠曲。 她困得睁大眼睛也抵不住困意,一不小心向一旁倒去,他的手臂总会及时地一把接住她。 “鹤哥,好困。”她小声哼唧。 他撑着她的头,无奈地放下笔,“那就睡会儿吧。” 她习以为常地将他的胳膊拉到身前,找个舒服的位置枕着,亲昵道:“谢谢鹤哥。” 小睡半个小时,睁开眼后她总要再愣一会儿神。 那时候他就是这样笑意浅浅地看着她,“还愣神?不好好听讲?” 她回过神,“在听呢。” “听明白了?”他侧头盯着她的眼睛。 她低下头,夹起蟹膏尝了尝,心不在焉的,“总之,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又贵,不如吃小龙虾。” 林鹤梦将镊子放回盘子里,用纸巾擦了擦手,“没关系,我帮你剥。” 抱怨归抱怨,她还是学着他之前的做法,精致地挑挑拣拣了一会儿,但灯光暗,她学了个半桶水,根本分不出什么鳃和胃,弄了两下后又灰溜溜夹放在了对面的骨碟里,“还是你来吧。” 林鹤梦则把挑好的肉递给了她。 他这一举一动都已习惯成自然。 她尝着他给她剥的蟹肉和蟹膏,抬眼看着他专注的神情。 “你……为什么染了头发?”颜籁终于问出了这个她一直想问的问题。 “以前的头发太张扬了,不好。”他说。 怎么会不好呢? 那也是二十多年,原原本本的他。 “我觉得以前也挺好的。”她说。 他一顿,轻声道:“是吗?” 不像反问,像是确认。 她生怕他一时兴起又去染个别的发色,找补道:“现在这个也可以。” 染发药剂伤皮肤,他本来皮肤角质层就薄且透,怎么经得住这种反复折腾。 “你是真的喜欢我以前的头发吗?”他问。 “当然,”她不解,“这还骗你吗?” 他只笑了笑,“你和以前一起在广市找工作的同学还有联系吗?” “有啊,他现在也在楠城。” 他点点头,“这么多年还一直有联系的,是很重要的朋友吧。” 颜籁伸进排骨碗里的筷子一顿。 她感觉林鹤梦这话像在影射什么。 如果说,一直有联系的是重要的朋友,那突然断了联系的,是不是就没有那么重要? “也是看缘分,有些老朋友上学时候在一块,毕业了又在一个城市工作,联系就多一些,有些朋友毕业后就各奔前程,慢慢没了联系也正常。”她抬眼看林鹤梦,有几分给自己辩白的意思。 林鹤梦笑着点头,好像是同意了她的这个说法。 颜籁松了一口气,低头继续咬排骨。 他掰开了蟹壳,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咔”声,接着道:“满满,我也在广市,你为什么不和我联系了呢?”
第七章 广市在更南方,靠海。 颜籁毕业没有留在楠城而是去了广市,就是奔着林鹤梦去的。 可为什么又不再联系呢? 狭小的出租房内,他自己的毛巾已经洗得起了毛边,给她的却是59元一块的商场溢价品。 他用着从二手市场拼凑起来的一台台式电脑,送给她的却是一台近万的笔记本电脑。 他通宵工作吃着特价超市里一块五一包的泡面,带她下馆子时却从不说一个贵字。 他自己把一分钱恨不得掰成十分用。 可她大学四年,每个月两千的生活费,连寒暑假都不曾少。 那时他常跟她说,他工资很高,好的时候一个月能赚一两万。 她真的信了。 一直到毕业后。 她终于发现真相。 原来自己花的每一分钱都是他节衣缩食省出来的。 他早已因为家庭负债累累,却还义无反顾承担起照顾她的责任。 只因为一句诺言。 人都需要一个瞬间,意识到自己应该长大,再用漫长的时间来完成这个过程。 从前有外公为她遮风避雨,后来有林鹤梦为她披荆斩棘。 她在三个人的王国里一直做公主。 走出了南瓜马车才发现外面的世界群狼环伺,处处陷阱,自己走的每一步都踩在他脊背上,而他已被荆棘丛扎得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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