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七点多,二十几人陆陆续续来齐了,两个包间拆了隔板并起来,男女各占一半,混着坐。 余小鱼和楚晏都是第一次来,两个人闷头吃,觉得这菜委实不错,精致又好吃,还贴心地送了皮筋扎头发。 “待会儿咱们吃完就开溜吧。” 余小鱼琢磨着:“我就怕走不了,今天我们做东,公司来了四个男的,我至少得刷卡结账。” 她的顾慮是正确的,因为吃到九点,收到领导的微信: 【等下去负一楼的KTV,麻烦你和留下的女士开一间,再给我们开一间,这里结账是最后算,你来我这拿卡。】 余小鱼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嗯嗯,您放心。】 然后状似不经意地走过去,其他几个来做客的老总眼尖,立刻朝自己的跟班们使眼色,余小鱼以前在这上面踩过坑,忙笑道: “我们领导是这儿会员,刚才已经叫我出去把订金付了,大家只管玩儿,下次有的是机会再聚。” 领导也很熟悉这个套路,端起酒杯:“有来有往,合作才长遠嘛,等会儿下去唱歌,咱们掷骰子,谁输了下次谁请。” 一桌人都道:“太客气了,盛海这是要把我们一网打尽啊,我们今天请了能唱的外援,等会儿可不饶你。” 余小鱼又默默翻了个白眼。 她想回家睡觉。 不想在这皮笑肉不笑。 楚晏不愧是中国好室友,一直陪她到KTV包厢里。得了自家领导吩咐的六七个小姑娘们坐在沙发上,彼此之间毫无交流,有的刷手机,有的打开电脑写报告,有的在讲电话,任凭大屏幕上的开了静音的歌轮流播放,只听见走廊包间里传来男人们的欢呼嬉闹,还有女人娇滴滴陪着顾客上楼的声音。 大家心中都有数,说是唱歌,其实是七森会所的私人订制服务开始了,把她们这些正常顾客留下来,要是突然扫黄也有人作证。 一屋子全是尴尬症,这就特别尴尬。楚晏接到电话,是梁斯宇在机场落地了,余小鱼正想喘个气,就把她送出去,在会所门口抱了抱她: “结婚的时候让我当伴娘啊,我现在有钱买漂亮的小裙子了。” 楚晏摸摸她的头,“我们小鱼也要幸福,不要再想着他了。” 余小鱼有点想哭。 送走人,她在外面吹了会儿风。八月夜里的气温很高,空气中飘着一股清幽的荷花香,沿着回廊走下去,是会所别墅后的一个苏式园林,黯淡的灯光照出碧绿茂盛的池塘。 荷花香突然变得有些呛鼻。 余小鱼闻到一股烟火气,是从假山后飘来的。她一开始还以为有人在点蚊香,又觉得不对劲,走近几步,地上有被风吹来的焦黑纸屑。 这是在……烧纸钱? 她蹑手蹑脚地想避开,不打扰假山后那人的忧思,不料踩到个枯莲蓬,鞋底一滑,“哎呦”一声撑住岩石,这才没跌跤。 “怎么了?” 一个身影闻声从石头后探出头,余小鱼借着灯光看清了他的脸,顿时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惊恐地后退: “你……你,严……” “你是谁?” 穿短袖衫的的男孩一脸疑惑地问。 余小鱼什么都没听清,吓得落荒而逃。 他不是死了吗? 明明三年前就死了,死前还上她家吃过饭! 等她满头冷汗地跑到大堂,才回过神——不可能是他,只是光线暗,长得像罢了,人死怎么能复生?哪有鬼给鬼烧纸的? 想到烧纸,她又猜测是亲戚,所以才那么像。 不管怎么样,她家再也不要和陌生人扯上关系了。 她呼吸急促,掏出纸巾擦汗,不经意瞟到电梯门正在关闭,里面闪过一个窈窕背影,黑长直发,纯白的裙。 有点眼熟。 余小鱼甩了甩脑袋。 不关她的事。 可走了两步,大脑好像偏要和她作对,又回放出网上那张暧昧的绯闻照。 * 颜悦戴着墨镜进了电梯,摸了摸脖子,粉底被汗化掉,淡红的疤露了出来。她今晚有两个场子,地方是她挑的,信得过。 她先在负一层KTV包厢里见了赵柏盛,卑躬屈膝,做小伏低,但并没有用,她到现在只混了个进他私人公寓的资格,连姚正阳都没他谨慎。 她自认有魅力,可那姓赵的好像不认这一套,她从来没在男人腿上吃过这种亏。 带着一肚子气,颜悦挎着限量款香奈儿包上了五楼,服务生一开门,她的眼泪就出来了,哭哭啼啼地往里一扑,倒在沙发上: “黎总,我不是故意的,您也知道,但凡是个红些的演员,都有人捧,姚总让我陪他出席,我拒绝不了呀……” 黎珠坐在牌桌前,手中夹着一支雪茄,烟雾把她的眉眼修饰出几分慵懒,这张脸摆在那里,就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最炙手可热的艺术品。 “恒中的路演我去了,因为我没有戏要拍。”她轻启红唇,抬起下巴,露出让人仰望的高傲表情,“可你不一样。你还知道你是个演员?我签你,是让你来演戏的,让片场的人等你六个小时,足够把你踢出博雅传媒了。” 她吐出一口烟,站起来,七厘米高的鞋跟在瓷砖上清脆地响,“你有什么资格找我要女主角的试镜?” 在内地住了快二十年,她的普通话还是带着澳门口音,但每个字被她说出来,奇怪地让人觉得发音就该是这样。 颜悦把眼泪一收,换上副天真无邪的笑脸,乖巧顺从地望着她。 她不演戏的时候,演技是上等的好。 黎珠盯着这张清纯玉女的脸,多像自己同时代的港星,可那些人没几个有好结局。 她就喜欢颜悦这种精湛而不入流的演技。 “赵柏盛找过我,说你想演女主角,我看在他小叔的面上给你一个机会。但是,他找你干什么,说什么,都不许瞒我。” “那是当然。”颜悦立即道,“您才是我老板,动动手指就能让我滚出演艺界,那些男人又能把我怎么样?” 黎珠冷笑一声,“你搞几个男人我不管,让我再听到你旷工耍大牌,热搜我也不花钱压了,我开公司不赔钱。明天就给我去片场,再背不出台词,这部戏也换人。” 她在这里已经耗了十分钟,晚上还有贵客要陪,拎起包就走。颜悦毕恭毕敬地开门,车就在楼下。 引擎声遠去,夜深了,后院的假山飘出难闻的烟味。这不禁让她想起当年选秀出道,有粉丝说要跳楼自殺,只为换她眷顾一眼。有人真跳了,家属在公司前烧纸,就是这个气味。 她伸了个懒腰,款款地走进电梯。 电梯里还有一个中年女人,颜悦站直了,和她打了声招呼:“慧姐。” “没和他说我在吧?” “没。” 颜悦很久不见她,发现她老得很快,头发都白了。 也是,开店比演戏还累。 第10章 夜色 飞机九点多降落,过海关排队用了一个多小时,出了到达大厅,热浪扑面而来。 一辆网约车停在路边,副驾驶的女孩打开车窗,朝门口挥手: “这里这里!” 司机师傅殷勤地下来搬行李。 “不好意思,我女朋友来接了。” “梁先生,下次再谈。” “好的江总,反正您有我电话。” 江潜走了几步,拉开车门,听到女孩在撒娇:“让我看看你在巴西有没有晒黑呀?” “这么晚还过来,我自己打车就行了,不费事的。” “晚上正好和小鱼吃饭,我先溜了,她还在那儿守着一帮大老爷们唱K呢。梁斯宇,你可不准去那种地方,我知道你们海外搞工程的满脑子都是……” “晏晏!我没去过!”男生焦急的声音消失在马路上。 江潜在车里点了根烟,夜风拂过他的额头,闷热潮湿。他只吸了一口,就掐了,把方向盘一转,往市区开去。 他调出上次张律师发来的地址,叫七森的会所,原来是个不入流的鸡窝,后来产业升级,变得高大上了,老板娘很有经济头脑。 正好要去问点事。 从机场到西三环用了四十分钟,路上畅通。别墅建在小坡上,背山靠水,迎宾大厅摆着两只金牛,要不是熏染过重的香味,还以为这是个正经公司。 江潜第一次来,掏出黑卡,前台不敢接,“我们老板娘不在,要不您先消费,明天她亲自给您办卡,以后每次来都有VIP服务。” “那就算了,这是小费。” 服务生看他出手大度,很敬业:“您先里边坐,我给您介绍一下我们这的特色服务。” * 零点差五分收到结账指令,终于要散场了。 隔壁包厢是空的,客人都上去体验特色服务了。余小鱼觉得这里的小姐天赋秉异,那群男的看上去个个只能两分钟,她们硬是能把服务时间像牛皮糖一样拉扯到极限。 百无聊赖的时候问了前台,并不是结束了才买单,要是会员,隔日买也成,可她领导抠门,没有充值。 仅剩的四五个小姑娘昏昏欲睡,看余小鱼站起来,就敷衍地打了声招呼,飞速地携包溜走。她打着哈欠刷完卡,给领导叫了车,看着他们一个个步履虚浮地离开,才长舒一口气。 这个点,正是会所生意兴隆的时刻。余小鱼穿过大堂,去上洗手间,西边的舞池坐着几个人,在和酒托深情款款地调笑,也有服务生在向新客户介绍自家的产业布局。 洗手间建得和巴洛克风格的歌剧院似的,十分豪华,她上完厕所,又脱下开衫洗了把脸,才觉得那股烟味儿散了许多,清清爽爽地走出来。 中央空调吹得她肩头发冷,正要披衣,楼梯边猛然伸出一只手,拽住她往暗影里拖去。 浓烈的酒味熏得余小鱼头晕眼花,那只手油腻腻的,紧紧捂住她的嘴,口齿倒还清晰: “出来卖,下头还捂这么严实……” 她拼了命地踢蹬,一只高跟鞋掉在地上,那人掐住她脖子,往包厢里拖,她反手在他脸上抓挠,身子一落地,就捡起鞋往他腿上狠狠一扎。 随着吃痛的惊呼,力道松开了。 余小鱼踉跄站起身,又被扯着胳膊拽了回去,可瞬息之间,那人又发出一声无比惊恐的痛叫。 她一回头,血花和着碎玻璃溅了一地。 江潜拾起她的鞋,手指刚碰到脚背,就触电般缩了回去,转而拾起另一瓶酒,往那人前额一抡,一脚踹在他腰上。 “啪嚓!” 血红的葡萄酒顺着砖缝蔓延开来,鲜艳刺目。 肩膀被砸了个窟窿的男人受了这重击,两眼一闭,彻底晕过去。 “轻伤。”江潜对赶来的服务生说,“两瓶酒记在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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