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肃睿在心里拍腿大笑,恨不能当场把这米氏的嘴给封上一个大学士,倒也不用她干别的,只要她在朝堂上骂那群穷酸,他每顿就能多吃一个肘子! 眼珠子一转,他心里就有了主意: 「米夫人,我在燕京城中有一个小宅子,不如我们把姚姨母的灵位请到那儿去,要是姚姐姐愿意,也可以带着孩子一并去我那。楚大人现在是御前红人,少不得迎来送往,宾朋云集,要是姚姨母的灵堂一直摆在这儿,只怕还会惹了人厌憎。可怜我姚姨母这一生都成了旁人盆里的泥天上的雨,若是临了还要被人嫌弃,倒不如早些换个地方,大家都能清净。」 李从渊站在一旁,只听见左边是弓弦之声,右边是刀剑相加,来来回回把楚济源往泥里挤兑。 …. 他能怎么办呢? 他也只能装死。 一来,他夫人着实让人难以招架,他要是替楚济源说了话,不光救不了自己这老友,等他回了家还得等来一个下半场。 二来,他倒觉得这沈家侄女说的话不能说是全无道理,将心比心,要是他李从渊落魄了,他宁肯背上一个抛妻弃子的骂名休妻,也不会让米心兰走到劳累至死的田地。 心里不赞同,他就说不出什么能维护的话来。 但是听着「沈侄女」说要把姚氏的灵位移走,他可真的绷不住了。 要命啊!要是真让沈侄女使唤家奴抢走了姚氏的灵位,楚济源也不必做什么右都御史了,直接一根绳子吊死算了。 「沈家侄女,可否让我这世叔说几句?」 一看见李从渊,赵肃睿的眼珠子就忍不住飘向了别处。 一鸡四鼠在他的眼里一贯算不得人,他就算是以沈三废的身份和他们说话,也没觉得有什么尴尬的,毕竟谁会对着自家的灯笼、弓箭尴尬呢? 可李从渊不一样,李从渊不仅是他的臣子,还当过他的课业师父……这可是多年跟他讨价还价的李从渊啊,俩人在一起斗过的心眼子加起来比猪头上的毛还多。 眼神儿飘开了,心思也动了起来,多年养成的习惯让昭德帝已经准备应对李从渊的出招儿了。 李从渊又不是洞悉人心的神仙,哪里知道现在这站姿豪迈的「沈侄女」在想什么? 他不过是不敢得罪自家夫人,就想让别人对楚济源手下留情罢了。 「沈家侄女,你楚家伯父当年也 曾给你送嫁,你们沈楚两家两代世交,有些话你情急出口本是回护劝谏,听在有心人眼里只怕就成了怨怼之言。嫂夫人之死,我等听闻,皆是痛心至极,你楚家伯父原本数日前就该进京,是听了噩耗之后病了数日,才耽搁了行程,你看他鬓边白发,他从云贵折返之时还是乌发居多,现在已经苍苍如老翁,皆是因为痛心所致呀。」 赵肃睿听得冷笑: 「死了的人还未得祭拜,倒先心疼起活的了,可见人还是得活得没心没肺才好,这样熬干了别人的心血,熬死了别人,只要哭一哭病一病就有旁人心疼了,倒真是稳赚了。」 另一边,一直没吭声的楚济源走到了傅硕的面前: 「傅硕,当日你替你儿子求娶我女儿的时候是如何说的?你说你妻子早去,你只盼着你儿子能家事和顺,你定待我女儿如亲女?傅硕!你便是这般对待你亲女的吗?你们傅家休了我女儿还不够,还以我的外孙女相要挟,几乎要逼死我的妻子?傅硕!傅求丰!你竟背信忘义至此?!无耻之尤!」 自从楚济源出现,傅硕就没怎么吭声,听着楚济源痛斥自己,他冷笑: 「楚济源,你我本是同科,为什么只有你平步青云,我却一直在六品上蹉跎?不过是因为我不如你能做戏、会养名罢了!你女儿的嫁妆才那么丁点儿,我为什么还要替我儿求娶?不过是为了让你提携我们傅家,可你做了什么?户部出缺,我都求上门了,你竟然不肯举荐我?你说我苛待你女儿,你一个当爹的不也是让你女儿从小跟你过苦日子?又找了一个家里不如你的就把你女儿给嫁了?你说我威胁你妻子?是,我是威胁了,可我没真让她死呀?真正逼得她活活儿累死的,不是你吗?楚济源楚君子?」 …. 啧,精彩。 狗咬狗。 「图南。」赵肃睿蹭了两步,靠近了一直站在一旁的丫鬟,「你那儿有没有什么瓜子松子之类的?」 图南看了他一眼,轻声说: 「姑娘,咱们到底不是从府里出来的,没带零嘴儿。」 赵肃睿有些失望。 好在撕破了脸面的傅硕说出来的话足够精彩,弥补了他这些小小的缺憾。 「楚济源你清算国库毫无纰漏,测量度支也是精确非常,你扪心自问,你收到姚氏寄给你的钱,你能不知道要赚来那些钱得要姚氏付出多少辛苦?你现在居然还有脸来问我?又不是我害死了你的婆娘!」 楚济源茫然地看着四周,却仿佛听不懂了入耳之言,他看看左右,看着那些熟悉或陌生的脸庞却又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谁。 是他?是他害死了杜鹃? 对呀,是他。 是他,是他,是他…… 「我、我妻,她素来是懂我的。」 说完这几个字,他喉头一哽,就再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突然有一只脚把傅硕踹倒在了地上,又高又黑的石问策收回腿脚,蹙眉对楚济源说: 「远泽兄,你不必将这等小人的推脱之言放在心上。」 可即使是为了楚济源能够辞官远赴西南的石问策,此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楚济源,冠冕堂皇的话当然可以说,说姚氏是为了公理大义,但是这等话一旦说出口,真正被刨了的,就是他为人的根基了。 石问策也沉默下来。 对于此时的楚济源来说,沉默,就是一种默认。 这时,楚家大门打开了。 穿着一身孝的楚元锦牵着她的女儿站在门口。 怀里抱着姚杜娟的牌位。 是的,姚杜娟的牌位。 那日被那个陌生的男子送来了一副杜鹃 花的画轴之后,楚元锦静坐了一日,终究是将母亲的灵位重新写过。 从前那上面写的是「诰封二品夫人楚门姚氏之灵位」,现在写的是「诰封二品夫人姚讳杜鹃之灵位」。 现在,她捧着这个牌位,对着小巷中的各位一一行礼。 「多谢李家世叔、米姨母、沈家妹妹来看望家母,家中鄙陋,招待不周。」 一旁的苏儿也跟着行礼,叫爷爷、奶奶、姨母。 接着,楚元锦又带着苏儿给楚济源行礼。 楚济源又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礼数?看清了牌位上的字,他如遭雷击,连说话都有些磕绊: 「元锦,你娘的灵位……」 楚元锦将灵位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爹,您几次反对陛下北伐西征,为百官表率文人楷模,您的名字注定记入史册。可我娘,她这辈子能展露自己名字的地方,不过是这么小小一方牌位罢了。您周身宝光异象,熠熠灼眼,女儿可否求您不要抹去牌位上我娘的名字?」 她的丈夫名留青史,她却只是楚门姚氏。 楚元锦为此感到愤怒。 李从渊已经开始担心自己老友活不到明日了,他连忙说:「楚家侄女,嫂夫人既然是二品诰命,那自然是对楚氏有功,连陛下都是认的,若是抹去了楚门这二字,只怕……」 楚元锦垂着眼: 「李叔父,要是我从了我娘的姓,再去考了女官,有朝一日官位比我爹还高,我是不是就可以把我娘的名字还给她了?」 她问得很认真。 楚济源刚出场就遭到了围殴。 强项令专指不畏强权的官 (本章完) 六喑
第119章 一棵树 面对着楚云锦的执著的目光,李从渊心中无端虚乏起来,这位纵横官场数十载的当朝阁老竟然不得不移开了双眼。 陛下那一纸被礼拜念叨了好几日不和体统的诰封李从渊也看过了抄本,他也奇怪,因为那一封诰封更像是一篇子侄辈的悼文,他思量许久,以他对陛下的了解,多半为了施恩楚济源才特意让高御前写了这么一纸诰封,也算是陛下的安抚。 可是此时,他却觉得自己大概也是错了。 心中却又奇怪,实在不懂自己到底哪里错了。 “有女若此,倒是比什么功成名就的丈夫都强了百倍。”米心兰喟然一叹,拿着那枚簪子妥妥地放在了楚云锦的手里,“阿锦,平心而论,今日我本不意说出这等话来,你爹圣眷在身,眼见着前途远大,来日登阁也不在话下,你娘这般死了,他心中有愧,也不至于亏待了你。若我真是为你的前途着想,就该做锦上添花之人,在你爹面前哭哭你娘的仁善温厚,让他念着你娘的好,也能念着你。” 天下间为了丈夫一家操持内外却又郁郁早去的女子有多少? 人们说起来也只是为了她哭一场,哭她贤良,哭她仁德,哭她——错失了自己夫君的好时候。 是了,贤良淑德的女人们犹如枝头的叶子,一层层落在地上,被水冲刷被土覆盖,最终成了泥,滋润出了一个个前途远大的男人。 男人犹如一棵极为贵重的树,要风要雨要女人的滋养,吸干了一個女人,他们便会换一个女人。 原配的娘家也不会如何,毕竟谁都想借着那棵“树”的蓬勃到高处去。若是那棵树长得实在好,他们甚至来不及哀悼自己死去的女儿、姐姐、妹妹、姑母,相反,他们还要想办法跟那棵“树”重新拉扯捆绑在一处,为此甚至要去跟那男人的继室攀亲。 就算、就算偶尔他们低下头看见了那已经被碾碎成泥的人肉白骨,他们也只会轻叹一声,说: “何必计较,总要为孩子着想。” 失去了娘亲的孩子,竟然被他们用来遮掩了自己的良心。 可他们又让孩子做了什么呢?他们让失去了娘亲的孩子去哄着自己的父亲,去做小伏低温顺乖巧,去争去抢,去争做另一棵“树”。 见过了太多,米心兰冷眼看着,心中只觉得荒谬。 如果男人真如他们疼惜的那般温良可靠,为什么他们还要让孩子去讨好自己的父亲? 如果男人根本不堪依靠,他们对孩子和女人所说的又是何等的弥天大谎? “可惜我终究做不来那等人。”米心兰微微阖目,将楚云锦、苏儿和姚杜娟的灵位一并揽在了怀里。 “要让我在姚姐姐灵前做了给旁人锦上添花之人,呵,楚大人眼下还只是一个区区右都御史,怕是还不够。阿锦,你放心,无论你要走什么路,姨母替你担着,你要去做官,你便去做官,你要去给你娘挣诰命,谁敢跟你多说一个字,自有姨母在,让他来与我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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