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皇爷赏赐!”几个太监齐齐磕了个头,一鸡和二狗退了出去,只剩了三猫还留在原地跪着。 “奴、奴婢谢皇爷赏赐,可奴婢不敢欺君,奴婢已经吃不下了,那肉炖着的时候,奴婢试味儿来着。”三猫说着话,鼓起了肚子,作势自己撑得要打嗝。 看他的做派就知道他这个“试味儿”一定不止一两口,做出这等样子也不是真的为了请罪,而是继续向皇帝献媚变着法儿地夸皇帝给的方子好罢了。 沈时晴心中一清二楚,面上却笑着,还轻踹了下他的屁股。 三猫捂着自己圆滚滚的屁股,笑得像是捡了个大元宝:“皇爷你可算是又踹奴婢的屁股了!奴婢这猫屁股想皇爷的龙靴想得都瘦了!” 这话实在是不着调,沈时晴也不再与他玩笑,而是转身看向窗外。 天气阴沉,快下雨了。 一场秋雨一场凉,过了这一场雨,重阳节就近在眼前了。 算起来,她当了这个皇帝也有些日子了。 “等一鸡吃完了面,你让他去内阁传旨,明日一早奉天殿听政。” “是!皇爷。那皇爷,既然明日要上朝,今日是不是就该摆驾回宫了?” “嗯。” 皇帝仿佛有些不耐烦。 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下了多大的决心。 面对皇帝贴身的太监。 召见朝臣。 以男子之身沐浴。 动用锦衣卫和东厂。 决断旁人的生死。 召见内阁辅臣。 踢三猫的屁股。 上朝面对文武百官。 …… 一步又一步,她走了过来,以一个君王的身份。 转过身,沈时晴看向堆满了桌案的奏折,还有布满了一整面墙的大雍舆图。 在她的身后,是沉默积蓄的阴云和愈发阴冷的风。 她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袖,上面绣着的金龙直直地看着她,仿佛正盯着她这个隐藏在帝王皮囊下的窃权之人。 沈时晴只是笑了笑,那笑容极淡,却让她眉目飞扬。 无论还剩什么摆在她的前路上,她都已经准备好继续走下去了。 ———— 五凤楼上朝钟响,左右掖门次第开。 踩着还未散去的晨曦微光,大雍朝的朝参官们到了金水桥前按序排好,待几声鞭响之后就穿过金水桥一路行至奉天门丹墀下的御道两侧。 丹墀之上的廊内设有御座高高在上,此处又被称作是“金台”,每日早朝也常被称作是“金台观政”。 朝臣们对着金台肃手而立,身侧还站着持刀校尉,凛冽的凉风从他们的后颈上拂过,驱赶了身上的疲乏与困顿。 昨夜下了些雨,天角还有些阴云,东天之下初阳将现,将那些云都染成了赤色的朝霞。 兵部尚书杨斋正在与户部尚书万森才商议军中冬粮调拨一事,身为吏部尚书的李从渊则是沉着脸看着今日要向陛下述职的入京官。 忽然一阵红光映入眼帘,李从渊抬头看去,只见天地间万物皆披上了一层红光。 “今日这天,似与往日不同。” 捋了下长须,他心中似有所动。 “呜——”笙管吹响,钟鼓齐鸣,御道之上举着伞盖团扇的力士缓步行来,接着是接引内侍等人,繁复的仪仗之后,头戴金冠穿着龙袍的昭德帝坐着大轿披着赤色的天地辉光从御门沿着御道一路被抬到了金台之上。 陛下落座。 鞭声再响。 执掌仪礼的鸿胪寺拖腔拉调地唱:“入班!” 朝臣们这才一齐迈步上了御道,对着高坐在上的皇帝一拜三叩。 端坐在奉天门的金台上,看着无数朝臣对着自己叩首,沈时晴无声地轻叹。 坐在这里的人是真的会产生“天地之间唯我独尊”的错觉。 —— 起初,赵肃睿以为自己肚子疼只是错觉,可时有时无的疼却总是在扰他,摸了摸肚子,他猜测自己大概是因为昨日吃多了柿子,可他又不想如厕。 只是疼倒还罢了,坐在文椅上他又觉得自己腰背有些酸软乏力,仿佛是被人抽走了一根筋骨。 “沈三废的身子可真是不经用,不过骑了那么片刻的马,到了今日还难受。” 在心里照例骂了一通沈时晴,赵肃睿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昨日他让人把墙角的石头给敲成了石块,一块有二十余斤的分量,陶侃能够靠搬挪砖头锻炼身子,他抱着石头也差不多。 等练上几日身上有了些许力气,他就打算把射箭捡起来,沈三废是个……能做羊汤面的废物,他可不能让自己就在这样不顶事儿的壳子里苟且下去。 这般想着他伸展手臂又转了转脖子,面色却又一僵。 他……这沈三废的身子莫不是有什么大病? 又是一阵热烫濡湿之感从身下传来,赵肃睿慌了。 这这这,这沈三废的身体不会差到如此地步吧?他昨天不过是骑了马就把这个身体给颠漏了? 明知道看不见,他还是回头看了眼身后,却突然在文椅的坐垫上看见了一团深色。 出血了! 真的出血了! “一……图南!快骑马去找郎中!朕……我,我这身子……” 赵肃睿被惊到口不能言,一只手翘在半空也不知道该不该去堵着自己屁股上漏血的地方。 惊怒之下,他觉得自己的小腹又开始闷疼,头上甚至沁了冷汗出来。 图南和阿池都在院中,闻言连忙冲进了房内,却见自家姑娘面色苍白,眼中满是惊惶。 两个婢女心口一紧,看见了坐垫上的血又不约而同地出了一口长气。 “姑娘怕是最近累着了,月事早来了五六日。” 说话时,阿池熟门熟路地打开一个柜子,从里面拿出了一块细棉布条,放在熏笼上蒸了下,她又拿出一个木盒,里面是稍小一点的棉布条,只是里面塞了东西,看起来鼓鼓囊囊。 图南则将坐垫撤下,又拿了一个素青布坐垫出来。 赵肃睿瞪眼瞧着二人的所作所为只觉得心冷,这两个婢女平日里看着体贴周到,主人流了这么多血,她们竟然还不慌不忙起来? 看着阿池还有闲情逸致将小棉布条塞进了大的里面,赵肃睿深吸一口气就要骂人,却见图南走到了自己身边。 “姑娘要不要先擦洗下再换上月事带?” “什么擦洗?”我还没死呢!你们在说什么擦洗?! 图南却笑了:“姑娘倒比从前还惊惶,您总不会连月事都忘了吧?” 阿池拿着月事带走了过来:“是我的错,姑娘忘了旧事,我就该提醒姑娘。” 赵肃睿完全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他只觉得自己在流血,怎么也止不住,下腹仿佛藏了一块冰,又冷又疼,他现在要的是大夫和药,而不是这两个婢女的闲聊! “你们还在拖沓什么?怎么还不去找大夫?!唉?你们拖我裤子做什么?!” 片刻后,身上被图南和阿池清理干净的赵肃睿瞪着眼裹着被子坐在了床上。 窗外的朝霞美得令人惊叹,他看着满目红光却只觉得这是老天爷都在嘲笑他来了月事。 月事?!月事?! 沈三废身上竟然有这样又疼又流血的东西! 几个时辰前还惦记着羊肉汤面的赵肃睿现在只想诛了沈时晴的九族。 这时,他想起沈时晴的夫君还正被他关着呢。 正是一个现成的“九族”啊。 “图南!牢里被关着的那个贼人!一天按三顿给我打!” .
第20章 肘子 夜里一场秋雨,第二日的风就更冷了,赵肃睿身上裹着棉被坐在文椅上神情委顿,只觉得风冷心更冷,连话都不愿意说了。 明明整个人都被捂得冒汗,偏偏整个人正中的小腹那儿一片冰冷,因为那一处,身体里流着的血仿佛都被冻住了似的凝涩不堪,四肢乏力也就算了,好像脑子也不太好用。 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斜倚在椅子上,赵肃睿盯着墙上的画出神儿,阿池提着食盒和一个铜壶进来,他看也没看一眼,只是嘴上轻飘飘地说: “我这般……得多久啊?” 他自以为此刻还是云淡风轻镇定自若的样子,落在阿池的眼里却像是一只吃撑之后伤春悲秋的胖鹌鹑。 看着自家姑娘着实可怜,阿池先将浓浓一碗汤水从铜壶里倒出来:“姑娘喝些四物汤,好好保养,四五日也就好了。” 竟然还要四五日?! 赵肃睿闻到了一股药味,瞪着那一碗热汤:“这是何物?” “这是给姑娘补血的,您多喝一些,能好的快点儿。”阿池说着,打开食盒,取出了一盘手撕的鸡腿肉、一盘白菜烧木耳,还有几个掺了红糖做的馒头和一碗添了红豆的素粥。 眼睛看着面前的几样菜色,赵肃睿不太满意地撇了撇嘴,再看向那一碗泛着草药香气的汤,他皱起了眉头: “补血?这么一碗汤水能补什么?你还不如让图南给我做个肘子。” 听了这话,阿池却劝他:“姑娘,来月事的时候还是吃得清淡些,不然……不好闻。” 什么不好闻? 赵肃睿愣了一下又向下看了一眼才知道阿池说的是什么,他冷笑一声:“行军打仗的时候有人受了伤,那旁人都知道给伤员让一口肉吃好的快,我要流四五日的血,你倒反让我清淡些?” 一阵心绪浮动,赵肃睿觉得自己心头的火气平白多了三分: “什么哪来的狗屁道理!?” 阿池站在一旁,已然呆住了。 她跟了姑娘十年,眼睁睁看着姑娘从一个才华横溢自由自在的的学士府大小姐变成了一个喜怒不形于色闲适寡淡的伯爵府少夫人,刚进府一个月就要替公婆抄经的时候姑娘忍了,烟花女子跟着自己新婚的丈夫从南京回来的时候姑娘也忍了,一个又一个妾进了院子生下一个又一个的子女,姑娘也忍了。 甚至谢凤安要姑娘替他作诗他要带去南京的时候,姑娘也忍下了。 第一次看见姑娘这般大动肝火,竟然是为了一个肘子,阿池都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呆怔是因为姑娘的怒火,还是因为肘子。 区区一个肘子!竟然仿佛有着天大的委屈! 赵肃睿越想越气,仰着头怒瞪着阿池:“流血多日,身乏体困,却连肉都吃不得,若是将此事换在一个不来月事的男子身上,那是何等荒诞?我身上还有伤呢,怎么前几日你不劝我我清淡饮食?” 怒火之外,赵肃睿心中无端多了些委屈。 他!昭德帝!北伐西征未尝败绩!文治武功彪炳史书!不过区区一个月事,他竟然连吃肘子都不能了?! 这是欺君! 这是犯上! “去把图南叫来!我不光要吃肘子!我还要吃浓汤赤酱的大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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