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她也的确不是活人。 仿佛冥冥中有着生与死的阻隔,少女现身后,没有靠近岸边,而是站在原地抬眼,遥遥望过来。 这一眼分明没有任何情绪,却还是让荀夫人顷刻连抖都不敢抖了。 荀夫人面色甚至比她还要白。 无处不在的寒意彷如天罗地网,密密麻麻地围裹而来,直教人生出濒临死亡的窒息感。荀夫人屏住呼吸,下意识想向寂归求救,然脖颈僵硬,完全动不了,喉头也紧锁着,半个音都发不出。 竟是被吓到失声。 荀夫人只得麻木地维持紧搂儿子的姿势,目光僵直地望着少女,等死一样。 岂料少女看她一眼就不再看。 也没看她怀里的荀少爷。 少女目光一转,掠过荀蜚,掠过水榭里的无沉和玉晚,最终停在寂归身上。 “施主。” 触及到少女目光,寂归念了声佛号,双手合掌:“还请上岸一叙。” 少女没答话,身影却轻轻一晃,从冰面飘了过来。 随着少女越靠越近,那股寒意逐步加深,荀夫人被冻得彻底僵住,眼都不会眨了,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少女从她前方飘过,去了她不转头就看不到的地方。 尽管明知少女是去了旁边的寂归那儿,离她仅几步远的地方,但荀夫人还是蓦地长出一口气。 她急喘数下,酸涩的眼睛疯狂眨动,后怕地搂紧儿子。 还好,她还没死。 不过,那鬼东西都已经站在她面前了,居然没杀她? 是已经宣泄完仇恨,打算放过她了? 正想着,就听那鬼东西的声音幽幽响起:“夫人。” 荀夫人才恢复的呼吸一窒。 阴森森的话语几乎是贴在她耳边说的,于是连最细微处的咬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像滩尚未凝固的血,黏稠又冰冷,一滴一滴地慢慢淌进耳里,再顺着流到四肢百骸,心跳都要停了。 那声音道:“夫人可是在疑惑,我为何只杀少爷,不杀你?” 荀夫人不答话。 唯视线慢慢变得模糊,不知是眼睛太过酸涩导致的,还是因为太害怕那满含杀意的口吻。 随即便听极轻的一声笑:“瞧把你吓的,我可还什么都没说呢。” 荀夫人视线更模糊了。 然鬼气实在阴冷,泪水还没来得及掉落就被冻住,眼珠也几乎要冻结。 冰冷入骨。 这时寂归道:“施主。” “上人放心,”少女应了声,语气中的杀意瞬间消失,收放自如,特意加重的鬼气也变淡,荀夫人被冻住的眼泪得以融化流淌,“当着您的面,我绝不会杀人。” 说完,似乎是吓唬够了,徐徐飘回寂归面前。 这一回,她目光幽寂,神容也平静。 完全不像个厉鬼。 寂归问:“你在此地流连多日,可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少女没有立即答话。 她看看通身狼狈的荀夫人,又看看死得不能再死的荀少爷。 最后她面朝某个方向,久久凝视。 “……有。” 她说着,突然跪下,重重叩首。 寂归目光温和地看她。 她道:“那个小丫头……就是我附身的那个小丫头,她醒来后一直哭一直哭,几次寻死,都被我暗中救下。可我能救她一时,救不了她一世,还请上人开导她,助她解开心结。” 她实在不忍看小丫头停留在那日,再无法长大。 那么小,还只是个孩子。 她可以替小丫头惩罚坏人,也可以杀死坏人,但被伤害的小丫头呢,就只能自己强咽苦果吗? 就只能一遍遍的寻死,再活不下去? 这天底下,为什么会有这样不公平的事呢? 明明该死的,是坏人才对啊。 少女想,到底是她疏忽导致的过错,她也算伤害小丫头的坏人之一,但她无法更改,也挽救不了,她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别人身上。 都说无量寺的住持寂归慈悲为怀,他应当会答应的吧? 否则她用魔气破坏阵法的时候,他明明都发现她,该立即将她捉出来的,可他却静坐着,没有阻止,之后更给足她撤离的时间,才慢慢追过来,又慢慢让一切都真相大白了,方要渡她往生。 他是真正的善人。 她信他。 “我只这一个心愿,”少女再度叩首,那极重的力道让她周身鬼气险些要散了,“望上人应允。” 寂归叹息。 他手掌轻轻覆在少女头顶。 少女似乎感受到什么,神容逐渐变得安宁。 寂归道:“你虽为厉鬼,却仍抱有一颗救人之心,善莫大焉。我记下了,你起来吧。” “多谢上人。” 少女又叩了首,方才起身。 许是终于将心愿托付给绝对会说到做到的人,少女执念消解不少,以致身上魔气都变淡了些。 拨开凌乱的头发,她那只漆黑眼瞳也稍稍变浅,依稀能看出生前姿容。 她说小丫头那么小,其实她也没多大。 本该是个正值花龄的姑娘。 寂归问:“此间事了,你可愿往生?” 少女点头。 早在寂归进入荀家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之所以会等这么久,等的便是今天。 最该死的人已命丧她手,余下则由寂归上人接手。唯一不放心的小丫头如今也已托付好,她再没什么不甘心的了。 她能做的,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 她此生无憾。 看少女身影越发浅淡,淡到再维持不住形态,化为鬼气回了湖底,寂归道:“无沉。” “上人。” “就由你来送这位施主往生吧。” “是,弟子领命。” 便因此言,无沉终于收回外借的心莲。 然心莲是收回了,灵力的输送却没中断,玉晚只好跟着无沉换位置,来到少女生前被抛尸的那处护栏前。 现在差不多是五更天的时候,天仍黑着。因魔气消减,寒意也随着鬼气退却,月光恢复原先皎洁,映得冰面一派莹莹生辉。 好在这光辉并不刺眼,甚而让人觉出一种淡淡温柔。 便在这片温柔间,无沉单手结印,化出一盏灯。 夜色深重,灯火婉约。 他微微垂首,提一盏青灯,低声念诵往生咒,送怨魂上路。 玉晚在他身旁坐着,托腮看向湖面。 随着无沉的念诵,湖面冰层消解,水波轻轻荡漾,黑色的魔气从中分离而出,轻烟一样飘向夜空。 越飘越高,越高越淡。 淡到不能更淡之时,便彻底消失在世间,此地再寻不到魔气的踪迹。 那少女离开了。 无沉却没停。 他仍在念往生咒,玉晚知道,他是想念够二十一遍。 于是安静地听着,等着,直至他念完最后一遍,欲将青灯收回时,玉晚才开口。 她问:“这灯叫什么名字?” 无沉说:“没有名字。” 玉晚道:“我能给它取个名吗?” 无沉说能。 玉晚便开始想。 然想了很久,她摇头:“还是不取了。” 有没有名字,很重要吗? 只是一盏灯而已。 能照亮路便好。
第12章 魔子 无沉收起青灯。 直到这时,灵力的传送终于停止,那朵心莲亦回归本尊。 感知到心莲的离开,玉晚立刻收回望向湖面的目光,转身看无沉。 虽不太明显,但玉晚仍看出他面色有些微的泛白,他心莲收得太晚了。 玉晚一下就心疼了。 她很小声地嘟囔:“让你收,你偏不收,这下好了吧,本来不用难受的。” 她本在自言自语,岂料无沉全听见了。 他便道:“嗯,怪我。” 没想到他会接话,玉晚一瞬闭嘴。 但闭了半息,就忍不住了,半是无奈半是气恼地说:“谁怪你了。” 明明该怪她自己,怎么耳根子就那么软,他说不用找镜子就真的没去找,不然哪里会用得到他的心莲。 以后可不能再这样。 玉晚想,就他这只知道顾别人,完全不顾自己的性子,保不准以后还要做出多少次类似的举动。 虽说修士的体质比凡人要强上许多倍,但只要没有飞升成仙,就终归还属于人的范畴,是人就会受伤,就会流血,就会死亡。 他不爱惜他自己的身体,她爱惜。 他要一直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才好。 于是在须弥戒里一通翻找,找出梅七蕊给备的一种灵丹,玉晚举着递到无沉嘴边:“张嘴。” 无沉自然没张嘴。 不仅如此,他还身体后仰,避免碰到玉晚。 看他这动作,玉晚这才惊觉她气过头,没留意有点越线了。 她暗自懊恼。 明明她心里清楚,哪怕再想靠近,也绝不可以越线! 像他这样的人,她要是越线了…… 无法言说的闷气一下消失无踪,玉晚收回灵丹,改口道:“手伸出来。” 无沉看着她,慢慢摊开手掌。 玉晚将灵丹放入他掌心。 她很小心地没碰到他。 然悬在腕下的那一圈佛珠里,有一粒随着动作不经意挨过他指尖,一触即离。 他指尖好似轻轻动了下。 “赶紧吃,”玉晚皱着眉说,“不要加重伤势。” 无沉看着手里的灵丹。 他一眼便看出,这灵丹专用治疗根基受损,正适合现在的他用。 他道了声多谢。 玉晚道:“谢什么,我还没谢你把心莲借我用。”说完又催,“快点疗伤。” 无沉说好。 玉晚便盯着他服下灵丹。 眼看他闭目开始疗伤,她这才拍拍裙子起身,出水榭去看师父打算怎么处置荀夫人一家。 毕竟荀少爷害的人实在太多,这其中不仅绝大部分经了荀夫人的手,荀家其他人也或多或少都沾了人命,这样天大的事,绝非荀少爷一个人死就能解决得了的。 果然,毫不避讳荀夫人在,寂归取出张传音符。 寥寥几句将荀家的事简单说清,寂归指尖一点,灵符霎时变作只小纸鹤,扇着翅膀飞向城主府。 ——像这种说着是凡人城镇,实则修士占数并不算少的城池,不比那些凡世王朝里有专门的官署来负责城内大小事,而是一并由城主府来进行料理,也就是说,荀家的事,注定要被外人所知。 荀夫人显然也明白这点。 眼看纸鹤深入夜色,她整个人蓦然瘫软在地,搂着尸体的手都没力气了。 不多时,新的纸鹤从城主府的方向飞来,停在寂归面前。点开纸鹤,竟是城主亲自回信,说已经知晓,马上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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