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其神态,竟比那初初苏醒的少女还要更像厉鬼。 其实早在水幕刚开始显出雪夜时,荀夫人就已认出那是哪一天。 她骤然就变了脸。 若非怀里沉甸甸又毫无生气的冰冷再三提醒她,这只是溯源,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她甚至想撕开水幕冲进去,亲手让那少女形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什么鬼东西,也敢害她儿子! “一善念者,亦得善果报;一恶念者,亦得恶果报。”寂归道,“夫人,可还要继续看下去吗?” “看!怎么不看!” 荀夫人咬着牙,喉咙都要溢出血来。 凭什么不看? 她倒要看看,这个生前明明成天都在伺候她,却不忘搔首弄姿勾引她儿子,仗着她儿子年纪小不懂事,花言巧语地哄着她儿子想攀高枝,好在没几天儿子腻了直接把她扔水里,死不就死了,多大点事,居然变成鬼后不知打哪吃了熊心豹子胆,竟胆敢对他们家复仇的鬼东西,究竟是怎么害了她儿子! 于是看着水幕上的少女睁开眼,却并未立即动作,而是真正像具尸体一样蛰伏在水底,暗中窥伺着水榭动静,荀夫人冷笑一声:“不过如此。” 但很快,荀夫人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紧跟着的一幕,赫然是个春日,不懂事的荀少爷看中了名新人,大白天的拉着新人寻欢作乐,乐到在水榭里脱掉裤子欲要发泄之时,水底的少女终于动了。 一抹鬼气作衣,她悄悄浮出水面,顺着立柱爬进水榭。 然后她趴在护栏边上没再动,唯乌发后那一双盛着血的眼,直勾勾地盯着荀少爷。 荀夫人简直毛骨悚然。 她就在旁边看着她儿子? 这…… “呼。” 像是突然的风动,少女对荀少爷吹了口气。 鬼气阴冷,所以尽管荀少爷看不到少女,也还是能感觉到冷意。 他打个寒颤,顾不得继续实施兽行,匆忙起身穿裤子,完全没理会那自从被他拽来推倒,拼命反抗无果,便认命似的再不挣扎的新人,哆哆嗦嗦地嘀咕怎么突然好冷,抬脚走了。 他走后,少女吹了第二口气。 新人这才哆哆嗦嗦地也起身跑走。 接下来只要在荀家里,不管荀少爷是带人去水榭,还是去哪寻欢作乐,少女都如影随形地打断破坏,不让像她一样的人再遭毒手。 由此可见,这个时候的她,并没有想杀荀少爷的打算。 转机是在一个雨天。 也就是荀家刚开始闹鬼的那天。 按之前荀夫人的说法,这天早晨是突然下的雨,势头很急,当时除了雨声,别的什么都听不清。 所以当凄厉的哭喊声穿透噼里啪啦的雨声,传出荀少爷卧房,传到水榭,湖底沉睡的少女被惊动,急匆匆赶去时,方知荀少爷许是因为被莫名其妙打断太多次,一直憋着没能发泄,醒来后便随手扯住个伺候他起床的小丫头,在雨声里强迫了对方。 少女站在床前,看着被欺辱的小丫头。 小丫头很小,尚不及少女肩膀高。 可就是这样一个连姑娘都称不上的小丫头,被荀少爷害了。 “都怪我,”少女终于说出死后以来的第一句话,“要不是我一时疏忽,你也不会出事。” 说完,低头朝小丫头撞去。 于是刚刚还痛到麻木,只知道一个劲儿掉眼泪的小丫头求饶声骤停。 下一瞬,小丫头掀翻覆在自己身上的荀少爷,快如闪电地出手,用鬼气绞碎了他那不知害过多少人的脏物。 荀少爷当场就厥了过去。 好一会儿才醒来,抽着气断断续续地骂:“死、死丫头,敢动小爷我的、命根子,不想活了?” 被少女附身的小丫头说:“对,不想活了。” 她垂头看他,一只眼睛不知何时变得殷红如血,另一只则连眼白都呈漆黑之色,此刻的她既是厉鬼,也是邪魔。 荀少爷被骇住了。 他似是意识到什么,目露惊恐。 但少女没有立即杀他。 她将他定在原地。 她仔仔细细地将小丫头身下的血迹擦拭干净,身上被扯烂的衣服也整理好,这才一把拽住荀少爷的头发下榻,拖着他往外走。 这一路碰到不少人,但少女只是轻轻挥了挥手,那些人还没看到她就都倒下了,没谁能拦住她。 她几乎是畅通无阻地到了水榭。 然后狠狠一摔,将荀少爷掼在她之前趴过的那根护栏上。 荀少爷不像她一样有鬼气护体,他全身都被大雨浇透,脑袋也早在被扯着下地之时就撞出血,随后各种门槛台阶等更是让他从头到脚皆血流不止,这会儿被重重一摔,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但荀少爷还是努力睁开眼,气若游丝地问:“你是谁?” 少女说:“被你害过的人。” 荀少爷说:“哪一个?” 少女说:“自己想。” 没等荀少爷再问,她张开五指,向后退了半步。 哗的一声,荀少爷掉进湖里。 生死关头,荀少爷自然挣扎。只是他失血过多,连划动手臂的力气都没有。 随着荀少爷逐渐下坠,黑色的魔气自湖水深处席卷而来,蛛网一样将他紧紧裹挟。细长蛛丝钻入他口鼻,让他半句求救都发不出来,只能在越发密集的雨声中,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淹没。 少女平静地看荀少爷在她曾经掉落的那片湖水里,被慢慢拖入湖底。 直至荀少爷像曾经的她一样被溺死,被冻死,湖面再没动静了,她离开水榭,找个没人的地方脱离小丫头的身体,将昏迷的小丫头安置妥当后,转头找去荀夫人所在。 空荡荡的廊下,她伸手,推了荀夫人一把。 荀夫人重重摔倒。 “有其子必有其母,”她轻声说,“你们全都该死。” 话虽这么说,实际上除荀少爷这个罪魁祸首外,如听令抛尸的仆从、见死不救的荀夫人等,她最多只是令他们受伤,没有真的要人性命。 至于没害过她的荀蜚,以及后来的玉晚三人,她也顶多用魔气吓唬吓唬,没有真的动手。 甚至于,荀少爷调戏玉晚喊小娘子时,她顶着提前暴露的压力,强行遏制住荀少爷那点残存意识的举动,不让他对玉晚不敬。 这么看来,似乎也算是个善恶分明的好鬼。 只是为了复仇,到底害了条人命,已非寻常的孤魂野鬼之流,若想求得解脱,还得要无沉或者寂归来为她超度。 “……原来今夜她最先去找的荀蜚,说有礼物要送他,然后趁荀蜚往这里赶的时候,她偷偷用魔气把佛堂的阵法破坏掉,操控荀少爷引荀夫人来这里。 “之后就是趁荀夫人走,她让荀少爷从湖的另一边游过来。不过她速度快,这个时候咱俩和师父都还没到,所以没能提前发现荀少爷。现在看来,她昨日和今夜应该都是故意用的魔气,好让我们能顺着魔气找过来。 “等人到齐了,她藏在湖底,一直看着我们。 “没了,大致就是这样了。” 玉晚同无沉说完水幕上最后一个场景,又看了看荀夫人。 荀夫人面容较之刚才更加青白,毫无血色。 她犹在瞪着水幕,但眼神明显和刚才不一样,她开始害怕了。 她双手也在抖,整个人连带荀少爷的尸体哆哆嗦嗦着,一副想逃又不敢逃的样子。 很显然,荀夫人其实清楚家里为什么闹鬼,否则她不会声称没有修士愿意处理此事。 因为她说老爷出门请修士,根本是假话。 早在第一次溯源时,荀夫人可能以为大家都重点关注闹鬼,不会有谁注意水幕角落,只玉晚为了给无沉讲述的时候不漏掉任何一点细节,一直连水幕最边缘都有认真观看,是以玉晚就看到荀家老爷从医馆回来后一直呆在佛堂,没再出过门。 玉晚猜测,荀夫人应当是怕请了外面的修士,荀家的一些阴私会被泄露出去,那样他们荀家此后再无法于西天立足。 至于为什么会请寂归师父登门,想来是觉得师父德高望重,名声享誉整个中界,轻易不会将别人阴私说出口。 只是事到如今,一切都瞒不住了,这么多条人命,师父绝不会坐视不管。 想到这里,玉晚眸光微转,若有所感地看向水幕下方。 刚刚还平静的湖面,此刻隐有涟漪晕开。 ——她来了。
第11章 青灯 “她来了。” 寂归道。 音落,细微的涟漪逐渐扩大,浪涛层叠,湖面震荡,肉眼可见的黑色气流从湖底剧烈翻涌而来,水花高高溅起,几乎要打碎上方水幕。 玉晚见此手印一变,水幕散落,链接水幕的那道水线随之断开。 果不其然,水幕刚消失,沸腾般的湖面就陡然变得平静,连带躁动的魔气也跟着收敛,让人能非常直观地感受到那暴怒的少女一下就平息了火气,可见她神志非常清醒。 ——倒鲜少有厉鬼堕魔后,还能保持清醒。 岸上众人皆望着湖面,等待厉鬼现身,唯玉晚扭头,小声问无沉:“怎么不把心莲收回去?” 该溯源的都已经溯源完毕,那姑娘也要出来,接下来无需再用到心莲。 他还不收回去,是怕又出什么变故吗? “不急。” 无沉说着,终于睁开眼。 迎面即是玉晚满含担忧的注视,他顿了下,说了句没事,道:“且先看看那位施主。” 玉晚有点气。 这人怎么回事? 光怕她出事,就不怕他自己也出事? 哪怕她没修心经,也知晓心莲重在一个心字,此物倘若放在外面,尤其是在别人身上待得太久,到最后绝对会出现不太好的状况。 “就你不急。” 玉晚小小声地嘟囔。 奈何无沉不主动收回心莲,光靠她自己没办法还回去,玉晚暗暗生了数息的闷气,便转头重新看向湖面,暗暗祈祷不管那姑娘现身出来是要做什么,都最好能速战速决。 她可不想无沉受伤。 大约是听到了玉晚的心声,玉晚视线才转向湖面,那仿若打翻砚台似的乌黑至极的魔气里,徐徐凝出道身影。 几乎是在这身影出现的一瞬间,刚刚还汹涌起伏的水面立刻结了冰,极致的寒意朝四面八方铺散开来,此地骤然由春转冬,天上的月好似也被冻住了,月光惨淡,映得少女凌乱乌发遮掩下,露出的那点脸容愈发苍白。 魔气为袍,鬼气作衣。 少女立在冰面之上,布满死气的眼瞳一红一黑,既透出厉鬼本有的阴冷森然,又带着魔道独具的邪诡。 不过不同于溯源里浑身黑气的嗜杀姿态,此刻的少女连眼神都显得死寂,瞧着比足下冰层里被冻住的鱼还要不像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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