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这么遭,梅七蕊没法再参加接下来的仪轨,玉晚的任务也随之更改,变成照料梅七蕊。 玉晚干脆带梅七蕊回了寮房,让她好好睡一觉。 梅七蕊盖着被子沉沉睡去。 玉晚坐在旁边,时不时试试她体温,发现没烧起来,呼吸也很平稳,玉晚这才打开书册,看无沉的回信。 兴许是考虑到她忙着看顾梅七蕊,无沉这次回的内容非常简短,概括起来就一句话,病人要紧。 “她现在睡着了。”玉晚写,“师兄说只要她午斋的时候能醒,就没有大碍。” 无沉回:“照七居士吉人天相,会没事的。” 玉晚又写:“嗯,她醒了,说饿了,我先陪她去过堂。”然后没等无沉回信,继续写:“她食欲不错,还主动让添饭,看来真的没事了。” 无沉回:“这就好。” 玉晚:“现在在陪她吸收她的天地日轮之精华。” 无沉:“照七居士很风趣。” “……” 如此,虽断断续续,但算下来差不多平均一个时辰便能传书一次,总的来说也很可观。 无沉回的字并不多,玉晚却看得很开心。 她每篇都要翻来覆去地看上很多遍,甚至看到最后都能背了,她也还是忍不住地又重新看,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满足。 殊不知无沉看着她的信,也会想她写这些的时候,定然是很放松的。 转眼到了无量寺药食的点,新的信却迟迟没来。 无沉不禁想,她可是临时碰到了什么事。 玉晚这边还真出了点事。 原是她陪梅七蕊在斋堂吃饭喝药,趁梅七蕊埋头时偷偷摸摸写信,被梅七蕊一抬头发现了。 换作别人,可能以为玉晚是在看书作注解,但这本书册是梅七蕊给玉晚准备的,她一眼就认出玉晚是在跟人传书。 梅七蕊起先还没在意。 只道是玉晚在跟山下认识的人联系,出斋堂后还调侃玉晚在外面呆那么久果然结交了新朋友。 结果刚说完,转念一想,不对,就玉晚那性子,哪怕是跟她传音,每次也都要隔个好几天并不频繁,所以就算玉晚真有新朋友,不见得能比跟她联系的时候还要频繁。 她还是清楚在她玉晚心里的分量是有多重的。 那这个人会是谁? 梅七蕊思来想去,觉得只能是和玉晚一同安居的无沉。 梅七蕊深吸一口气。 于是回到寮房,梅七蕊没有立即盥洗睡觉,而是抓着玉晚的手,说要来一场闺密夜话。 玉晚听了,刚要说那可能还没聊两句她就要睡着了,却见梅七蕊难得的正襟危坐,神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肃。 玉晚不自觉也跟着肃正。 “你今天在跟人传书。”梅七蕊道。 玉晚犹豫一瞬,点头承认。 梅七蕊道:“是无沉?” “……是。” 莫名的,玉晚突然就明白梅七蕊为什么要问。 果然,梅七蕊下一句便是:“他是首座。” 普天之下唯一一位首座—— 这样的人,天生没有七情六欲,心里只装得下佛理和世人,哪里能…… “我知道。” 摇晃的烛光中,玉晚微微低了低头。 梅七蕊忽然有些不忍。 但还是问:“知道你还这样?” “我喜欢他。” 少女再低了低头。 她整个人都快缩进烛光照不到的昏暗里。 梅七蕊没再问了。 良久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脸。 “他是首座。” 同样的一句话,却教玉晚险些落下泪来。 “嗯,”玉晚轻轻应了,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我知道。” 梅七蕊听见了。 她眼神近乎悲悯。 然后将玉晚搂进怀里。 她仿佛一位知心的姐姐,又仿佛一位温柔的母亲,用自己的拥抱抚慰她,待觉出她软化下来,她低头亲了亲她额头。 “能喜欢一个人,是好事呢。”她说,“不管怎么样,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 “放手去做吧。” …… 盂兰盆节过后没几日,七月二十,梅七蕊的生辰到了。 玉晚一大早便将提前准备好的礼物送给梅七蕊。 梅七蕊何等眼光,一看就说:“这是你自个儿磨出来的吧?瞧这棱角磨的,啧啧。” 听她一副嫌弃的语气,玉晚道:“不要还我。” 梅七蕊道:“谁说不要啦?” 然后立刻摘了腰间极精致的雕花镂空玉佩,让玉晚把礼物给她系上。 玉晚蹲下身,给她系好。 说来平常梅七蕊穿海青不会戴佩饰。今天显然例外。 “还不错,”梅七蕊评价道,“颜色挺衬我的。” 语气还是很嫌弃,但任谁都看得出她把礼物摸过来摸过去,明显是喜欢到爱不释手。 玉晚等她差不多摸够了,才道:“出门啦,大寿星,去上早课,上完吃长寿面。” 梅七蕊人缘好,她们才从紫竹林出来,迎面不管碰到谁,都要么给梅七蕊送祝福,要么说等早课回来再给她礼物,梅七蕊不停点头,腮帮子都快笑抽筋了。 这天本该是个很好的日子。 那碗长寿面也本该有着很好的寓意。 可梅七蕊只吃了一口,就吐了。 吐的血。 当时的场面是有多慌乱,玉晚记不清了,只记得梅七蕊一边吐血,一边死死抓着她的手,说:“我今天好开心啊。就是可惜我的面……” 话没说完,就闭眼昏过去。 等梅七蕊终于醒来,已是三天后。 她一醒便说:“我的长寿面呢?” 玉晚:“……” 玉晚:“先把药喝了。” 梅七蕊哦了声,乖乖被扶起来喝药。 喝完又说:“长寿面。” 玉晚抚额。 “就算做了你也不能吃,别想了。” 梅七蕊不高兴地瘪嘴,却果然没再要长寿面。 还是玉晚看她实在很想的样子,背着她拜托斋堂的师兄做了一小份端过来,放在她面前给她闻味儿,她这才高兴起来,就着长寿面的香味吃药膳。 吃完药膳,梅七蕊有了点力气,她坐好,同玉晚说起她来无量寺的根由。 “是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就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等死。” 女子神情一如既往的慵懒,却教人品出点不易察觉的沧桑。 仿佛短短二十一年的时光里,她便已经看尽了世事,更看尽了人生。 那日…… 那日她临走时,她母亲大哭着,跪倒在她面前想拦住她:“算我求你,你别去,我找到神医了,有办法治你的。” 其余家人也都在嚎啕痛哭,唯她在笑。 她笑着说:“治不好的。” 胎里带出来的病,看过那么多名医,也看过那么多的医修,全都说治不了,更甚送了她一句话,生死有命。 她初初听到这句话时,想了很久。 喝药时想,睡不着时想,做梦也想。 还是来了无量寺,问寂归住持她要是死在寺里,会不会坏寺院的名声,寂归同她说,不是谁进了寺里,都能与寺院结缘。 她一下就懂了。 生死有命。 果然是生死有命。 “他们昨天还给我传音,劝我回去,要找神医给我治病,可玉晚,我知道的,我这是不治之症,谁都救不了我。与其被困在床上,日日吃那些难吃的药,受那些难受的罪,还不如我一个人呆在寺里,快快活活地直到死。” 玉晚看着梅七蕊。 看她一身病骨支离,看她一心道远日暮。 平心而论,谁都比她过得好。 可也谁都没她活得好。 这天夜里,梅七蕊的病再次发作。 她痛苦到都不自觉地流眼泪,还不忘安慰守在她床边的玉晚,说我没事,你不要这个表情,好难看。 这次发作了近半个时辰,直至外面飘了小雨,方才停歇。 彻底平静下来后,梅七蕊倦怠地靠在玉晚怀里。 玉晚抱着她,她看着窗外落雨。 直到这时,她才轻声说:“晚晚。” “好疼啊。”
第29章 玉辇 “照七师兄好痛苦, 师父和道真师兄都说她活不到二十二岁。” 只这么一句,玉晚就写不下去了。 停了很久,才继续写:“她才刚过二十一岁的生辰。 “亏我还是修士, 我看着她那么难受,却不能帮她减轻哪怕一点病痛, 我好没用。 “她喊我晚晚,说疼的时候, 我差点哭出来。 “只是想活久一点而已, 怎么就这么难呢?” 有些东西, 有些情感, 不便也不能向师父或者道真师兄诉说,玉晚只能向无沉倾诉。 而无沉很耐心地开解她。 他在回信里写道:“生老病死乃四相, 生相、老相、病相、死相, 这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 不可逾越。 “照七居士又何尝不是即将摆脱病相带来的苦难, 无身乃为宁。” 玉晚看后写:“道理我都懂, 但现在她过一天就少一天, 我不能接受她这么快就离开我。” 无沉写:“先前听你说生死有命,照七居士早早便已接受她并不长寿的事实。她如此豁达,想来也希望你能如她一般豁达。” 玉晚:“我豁达不了。” 怎么能豁达呢? 那是她唯一的朋友。 玉晚扭头看因发病消耗太多体力, 此刻已睡着了的梅七蕊。 为免浪费,白天那一小碗长寿面最后是她吃了。 她吃的时候,梅七蕊在旁边馋得不行,口水都要流出来,却坚持让她吃完, 说你吃就相当于我吃,我闻闻味就行。 明明很想亲口吃长寿面。 明明很想活过二十二岁。 明明很想摆脱生死有命。 生死有命…… 简简单单四个字, 可真是一个巨大的诅咒。 “人生无常是必然,而今你豁达不了也是必然。”无沉又写,“世间一切皆随缘而来,随缘而去,等你能接受豁达的那天,你便也摆脱了相,你们终将再聚。” ……再聚? 无沉的信仿佛激流中的磐石,让眼睁睁看着好友一天比一天更憔悴,因此也一天比一天更感到无能为力的少女心里慢慢有了支柱。 他说得对。 还没到最后一天,她还能继续陪梅七蕊。 她是什么都做不了,可至少能让梅七蕊不必孤单一人。 于是玉晚同寂归请示不去上早课,晚课也不去,每天守着梅七蕊,陪她一日三餐地吃饭喝药晒太阳。 梅七蕊起初还很受用这么无微不至的陪伴和照料。 但没几天便旧态复萌,嫌玉晚太过寸步不离,说自己又不是马上就要死了,她自己最清楚自己的身体,还能再苟活好一阵呢,不用成天那么紧张兮兮的生怕她洗个脸都能把自己淹死。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54 首页 上一页 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