靥娘在半开的门上轻敲几下,迈步进去:“卢夫子,我是四时小馆的伙计,来给您送饭菜的。” 卢正听得声音,僵硬地把头转向这边,将两人吓了一跳,只见他皮肤发青,一双眼已没了眼珠,眼白也变成血一样的赤红色,唇间獠牙突出,俨然成了魔物模样。 丹景有些害怕,握紧拳头还想硬撑,忽的被一只纤纤玉手覆住了眼。 “小道长莫看,卢正已被心魔吞噬,你年纪尚小心智不定,当心被它控制了。” 靥娘说着抬头,只见讲堂上空三尺处,悬着一把戒尺,戒尺乌木制成,长七寸,宽两指,尺身密密麻麻刻了字,像是某种符文。 而此时,乌木戒尺周身泛着血光,吸收着从卢正心口源源不断涌出的黑雾,黑雾越浓,血光越甚,化作无数血色魔藤,覆在堂下垂首而坐的众学子头顶,摄取着他们的精气。 靥娘惊诧,想不到这不起眼的落魄夫子,执念竟如此之深,以一人之力将心魔强大到此等程度,若放任不管,日后定成祸害,到时就不止是吸收书生精气这么简单了,那恶心的血色魔藤会钻到齐州百姓的家里,吸食他们的精魂,再用他们的血肉做肥料。 真到了那个时候,她就吃不到荷花酥,也喝不到豆腐脑,更别说什么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只怕整座湖光山色的齐州城都会变成人间炼狱。 她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后怕,手腕翻转间变出一张蓝色丝网,朝空中抛去。 丝网御风而行,去势如电,眨眼间便将戒尺罩住,裹了个严严实实。 这网还是上次在吴家捉鬼时丹景织的那种,靥娘当时觉得好用便学了来,闲来无事织了好几张备着,只需附上丁点灵力便威力无穷,可比她之前纯用灵力捉妖省力多了。 丝网与戒尺相触,发出耀眼的蓝色光芒,戒尺急速旋转,忽上忽下,像是想要摆脱丝网的纠缠。 讲台上的卢正突然冲了过来,瞪着血红的双眼扑向靥娘,嘶吼道:“孺子不可教也!孺子不可教也!” 靥娘也赏了他一张丝网,捆死猪一样将他捆了,单手掐诀,凌厉眼神盯向还在试图挣扎的乌木戒尺:“魔物便是魔物,死到临头居然还敢造次。” 半空中红蓝两种光芒大盛,激烈碰撞间狂风大作,发出阵阵尖啸。 讲堂门窗被吹得哐哐作响,戒尺上的符文皆化作血字浮现出来,不停撞向蓝色丝网。 强风裹着杀机,吹在身上刀割一样痛,堂下的学子突然齐齐背起了书,声音嘶哑难听,宛如杜鹃啼血般凄厉,令人头痛欲裂。 若细听,那嗡嗡嗡的读书声其实只有一个字:杀! 丹景被这无尽杀意吓到,忍不住偷偷睁开眼,就见狂风中靥娘衣裙猎猎,眼神清亮,精致如画的容颜悠然自若,仿佛眼前一切对她来讲都如儿戏般不值一提。 她抬手,青葱般的五指陡然握紧,低喝一声:“灭!” 血光瞬间寂灭,杀意消失了,血色魔藤顷刻间化为粉尘,风一吹便消散。 乌木戒尺失了光彩,断为几截掉落在地上。 心魔散掉最后一丝魔炁,湮灭了。 读书声也停了下来,没了血藤的牵引,学生们东倒西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不必担心,他们只是被抽取了精气,暂时晕过去了。”靥娘看出小道士的担心,轻声安慰道。 “心魔呢?” “被我弄死了。” “……”丹景点点头,又指指地上已经恢复人形的卢正:“那他呢?” “不好说,心魔由心而起,最是洞察人性,最初的时候,心魔会帮入魔者实现愿望,而后慢慢吞噬掉他的七情六欲,只剩一副躯壳来供其驱使。” “他会醒过来吗?” “这要看他造化了,其实醒来不如不醒。”靥娘道,“不醒就会永远沉浸在美梦中,也算是他想要的结局。” 她说着将地上躺着的学生一一检查过,确定他们没有大碍,便跟丹景一起从后门离开了。 刚才一场恶斗响动不小,周围的百姓聚拢在书院门口议论纷纷,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更有好事者跑去报了官,因为知府公子在这里读书,官差来的很快,四位巡街衙役持刀跨入书院,跟刚迈出讲堂的白泽琰走了个对面。 “公子?”四人赶紧行礼,为首的衙役看着一片狼藉的门窗跟院子,不由紧张道,“公子可知此处发生了何事?莫非是有山贼闯入行凶?” “没有山贼,不过的确是出了事。”白泽琰虚弱地扶着门框,道,“里面有学子晕倒了,快去请大夫,还有,我要马上见我爹。” *** 靥娘在四时小馆做小二挣钱上了瘾,日日准时上工,端茶倒水勤快得很,这日老板娘李窈儿正在柜上算账,看着咋咋呼呼来去如风的靥娘,美艳的小脸颇有些愁苦:“靥娘姐姐,您最近很闲?” “是啊,最近无事,君莫笑又迷上跟东边林子的老山参下棋,见天儿不见人。” “那天那个挺好看的小道士呢?” “小道长本就是陪师兄下山办事的,事情办完自然回云生观了,所以我来找你玩,还能挣钱呢。”靥娘把已经被自己擦得锃亮的柜台又掸了掸,倚上去,“怎的?不欢迎?” “靥娘姐姐来我这儿,自然是欢迎的,只是有您这尊大神在此,我的几个大主顾啊——”李窈儿给她看账本,“千佛山的灰郎君,大明湖畔的柳夫人,还有舜井边上娇娇一家,全都不来了,您瞧瞧这流水,直接砍半!” “为啥?” “为啥?您居然问为啥?”李窈儿急得挠头,忽而又凑近些,压低了声音,“听说您上月把望仙峰白家三孙子的妖丹给挖了,还给炖了吃了?” “这是哪个不开眼的小妖造的谣,我这就把它妖丹挖了炖了!”靥娘气得一拍柜台正欲发火,忽的听见外面一阵吵闹,她探头一看,只见几个孩童正手持柳条,追打一个衣着邋遢,披头散发的乞丐。 “学生知错,学生知错!学生一定好好背书,先生莫再打了!”乞丐挨了打,嘴里胡言乱语着跑起来,“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皆中节……先生莫打,好疼啊!” “卢正?”靥娘看着从门口跑过的疯乞丐,认了出来。 “那日当晚他便疯了,七情六欲皆无,只剩下一副痴傻的身体,日日喊着先生别打他。”李窈儿叹口气,喊伙计从后厨拿两个馒头给卢正送过去,“也不知之前是挨了多少打,什么都忘了,唯独这事儿还记得呢。” “如此也好,不然醒来看到自己从云端跌回泥里,少不得还要疯一回。”靥娘遥遥看见卢正蹲在墙根抓着两个馒头狼吞虎咽,怕他噎坏了,端了碗清水送过去。 她驱散几个顽劣小童,将水放到他面前,碗里的水清澈,倒映出蓝天白云,一派好春光。 李窈儿搁了笔,托腮望着门外,喃喃自语:“看来传闻说的没错,齐州地界百妖之首靥娘子,对人比对妖好得多。”
第14章 靥娘在四时小馆待足了一个月,城里的妖怪们也足足一月没有吃到李窈儿做的吃食了,在大家的强烈抗议下,君莫笑终于从老山参的棋局里抽身,得空下山将这位祖宗接了回来。 春天刚来的时候,靥娘催着君莫笑提早绽放了一树桃花,酿了两坛桃花醉,新鲜桃花用盐水浸泡洗净后,放在笸箩上晾干,取干净的坛子将晾好的桃花放进去,撒上白糖再倒入清酒,之后将腌好的酒密封好,置于灵气充沛之地,两月后方可启封。 今日便是启封的日子。 “若不是惦记这两坛酒,我还想在窈儿那里多做些日子呢,工钱高,吃的又好。” 靥娘在桃林深处摆了桌凳,取来李窈儿送她的上好白瓷碗,目光炯炯盯着君莫笑怀里的酒坛子,“快,倒一杯尝尝!” 君莫笑解开坛口的麻绳,往桌上两个碗里倒去,琥珀色的酒很快注满清透细腻的白瓷碗,满桃林都飘着酒香。 他将其中一碗端给靥娘,笑道:“你可饶了窈儿掌柜吧,人家开饭馆不容易,你若是再呆两个月,她怕是要关门大吉,收拾包袱上山来住了。” “可我看她生意不错啊,每日来来往往不少人呢。” “但人家本来做的是妖的生意啊,旁的不说,单大明湖畔柳夫人一家,那叫人丁兴旺,老老小小百十口,往常每三日就要来买一次点心,每次一百盒,皆是最好最贵最上等的,一次便能抵四时小馆至少半月流水。” “你在就不一样了,专挖妖丹下酒的靥娘日日在小馆溜达,哪个妖还敢去找死?” “这件事我解释很多遍了,但根本没人信!”靥娘气得捶桌,“若让我知道是谁在背后造谣诋毁我,定把它妖丹还有心肝脾肺肾都挖出来! “瞧你凶神恶煞的,要我我也不信。” 君莫笑被她逗得大笑,举起白瓷碗,“小妖赚银子不易,你就别去捣乱了。” 碗儿相碰,声音清脆悦耳,琥珀色的酒液也跟着晃了几晃,靥娘轻轻抿了一口,只觉得清香甘冽,入喉温润,不觉高兴地轻轻摇晃着脑袋,建议:“待你夏天结果了,咱们再酿桃子酒!” “你能不能换个人欺负?春天摘我花,夏日摘我果,还要撅我树枝,刮我桃胶……”君莫笑想了想,建议,“我看老山参的胡子不错,泡酒还能延年益寿,赶明儿咱去弄点,泡好了运到城里去卖如何?” “妙哉!喝完酒就去!” “好嘞!” 一碗桃花醉下肚,靥娘两颊浮上红云,她酒量向来不好,喝多了就爱耍酒疯,此刻以手扶头琢磨着怎么说服君莫笑再给自己倒一碗,耳畔忽的传来隐隐约约的叫骂声。 她揉揉耳朵,疑惑:“莫不是我酒量又差了?怎的才喝了一碗就开始幻听?” “不是幻听,是真的。”唐君莫站起来,指指小院方向,“是你家护护在骂人呢。” . 护门草,又名神户草,生长于常山之北,甚是罕见,当年靥娘翻山越岭寻了半月也只采得这么一棵。 此草无神力,不会法术,悬挂于门上,有陌生人靠近便会大声叱骂,直至其离开。 实乃看家护院防盗佳品,就是有点烦人。 小道士丹景从未见过此物,提着两盒点心呆立在门前,愣愣的不知所措。 “谁家的小牛鼻子没拴好跑到这里来?真是哈巴狗咬月亮——不知天高地厚!一看就是裁缝不带尺——存心不量!我警告你啊,趁着我家主人还没来,你给我屎壳郎搬家——滚蛋!” “叨扰了,我是来找……” “找啥找,滚滚滚!”护护骂了半天,见他还不走,又摇晃着唱起顺口溜,“吃屁怕你馋,往你肚子里灌咸盐,咸盐灌一壶,看你像个二百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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