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景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一棵草骂的狗血淋头,这草骂人的话又多又密又难听,他几番试着打断都没成功,不由得生了气,当下把点心放到一旁石头上,双手结印起了个封口咒。 “诶?我没嘴,你封不到!气死你个小牛鼻子!”护护左摇右摆,得意洋洋,“小道士,干瞪眼,气死路边没人管!” “……”小道士怒火更盛,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怒气冲冲瞪着它,片刻后掐诀念咒,倏地自指尖升起一团火来。 “你干啥?你要干啥?我警告你啊小牛鼻子,你要是敢烧我,主人不会放过你的,她会把你的内丹,还有你心肝脾肺肾全挖出来,然后择吧择吧洗干净,加水加盐加花椒大料炖熟了,切成薄片下酒!” 护门草护护疯狂摇摆着,想躲避越来越近的火焰,金铃被它晃得震天响,“主人!靥娘!救命啊——!” 靥娘跟君莫笑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副光景,她急忙打出一道灵气熄灭了丹景指尖的火苗,脆声道:“小道长莫要伤它!” 丹景停了手,转头望向已经到自己跟前的美丽女子,没来由有些委屈:“它骂我。” “它是护门草,职责就是看家护院,看到陌生人靠近家门就会大声咒骂,天性如此,小道长莫怪。”靥娘摸摸他小发髻表示安慰。 可怜的娃,定是被这口无遮拦的护门草骂急眼了,“小道长如何找到这里来了?” “第一次见面时你便说过,家住落花溪转弯处石桥旁。”丹景指指不远处的石桥,“我便一路沿着溪流寻来了。” “这就是你之前说过的挺好——挺好看的小道士?”一旁的君莫笑开口道。 他记得之前靥娘念叨过,说是救了个好吃的小道士,只是这家伙是不是缺心眼,怎么这么轻易就把自己住处告诉人家了。 丹景看看他,又看看靥娘:“这位是?” “这是我的挚友,君莫笑,君莫笑,这是丹景小道长。”靥娘介绍道。 “君施主好。” “丹景小道长好。” “护护,这是丹景道长,是我的朋友,下次见面要好好说话知不知道?” “嘿嘿!主人的朋友就是护护的朋友!丹景道长好!” 丹景别扭地抿抿嘴,还是礼貌道了声好。 见大家都认识了,靥娘眼神瞟向一旁石头上的两盒点心:“荷花酥?小道长找我有事?” 丹景点点头,端肃道:“五峰山的靥娘子有求必应,降妖捉鬼童叟无欺,丹景今日前来,是想求靥娘子救我师兄。” “你师兄?可是之前在四时小馆与你一同吃饭那位?” “正是,师兄青岚上月应了知府邀请,前往黄河探查水情,半月前传信与我,说齐州城向东八十里的焦家村流域有怪鱼出没,皆是些尚未化形的小妖,师兄说小妖不足为惧,但总觉事有异常,所以想多留些时日查清原因。” 他说到这里顿了下,语气多了几分担忧,“自那之后青岚师兄便音信杳无,师父又在闭关,其它几个师兄也不在,我有些担心,昨晚趁月华正好,为师兄起了一卦,卦象扑朔迷离,吉凶难测。” “所以你找我帮忙,是想我去焦家村寻你师兄?”靥娘明白了,带着几分醉意把小道士抱进怀里,拍拍他后背又揉揉他头发,“可真是个温柔善良的乖孩子!” 丹景冷不丁被她抱住,整个人都僵住了,由着她对自己又揉又捏,半分动弹不得。 靥娘揉乱了他的小发髻,又去捏他通红的脸蛋,乐呵呵地哄道:“小道长大可放心,你那师兄我见过,天庭饱满,印堂润泽,是个有福之人,且长寿着呢。” “不过你的请求我应下了,降妖捉鬼童叟无欺,一盒荷花酥,定把你师兄毫发无损地带回来!”
第15章 齐州城,府衙后堂。 知府白从章坐在上首,左边是自己的师爷姚先生,右边是捕头熊侠,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六目相对,沉默半晌,俱都长叹一声。 “唉——” “这怪鱼之祸当真棘手,一个月了,连着派去三拨人,受伤的受伤,失踪的失踪,王县令说村里的渔民也快呆不住了,吵着要下河捕鱼,届时万一出了人命,咱们这些人的官就都别做了。” 白从章端起桌上茶盏凑到嘴边,却不小心碰到唇上燎泡,疼得一哆嗦,干脆又把茶放下,焦躁道:“二位可有良方?” 熊侠是齐州府捕头,二十出头的年纪,人如其名,是个虎背熊腰的魁梧大汉,见上司开口问了,站起一抱拳,声如洪钟:“回知府大人,属下认为应让王县令再加派人手,封锁河段,防止村民闹事!” 白从章摇头:“东章县大半衙役都已派去焦家村了,再多人手估计也没有,况且渔民以捕鱼为生,断一个月生计尚可勉强过活,长此以往只怕还要生事端。”他说着又去看自己师爷,“姚先生认为呢?” 姚先生三十来岁,白面有须,书生打扮,见大人问自己,摸摸胡子沉吟道:“学生觉得大人此言甚是,这件事宜急不宜缓,一来渔民要靠捕鱼生活,二来眼下正值春时,是鱼儿产子的季节,若再拖下去,大怪鱼生小怪鱼,鱼又生鱼,鱼又生鱼……实不敢细想啊!” “得得得,别说了。”白知府被他一番话吓得脸都白了,“那该如何是好?咱们官兵也派了,高人也请了,结果和尚受伤道士失踪,难不成让本府去水军司借个战船来?” 白从章一番话说完愣了下,沉思片刻一拍大腿,站起来就往外走:“罢罢罢,大不了本府头顶乌纱帽不要,只要能消灭怪鱼,去趟水军司又何妨!” “大人且慢,且慢!”姚先生连忙拦住他,“启用水军并非良策啊!” 白从章停下脚步,免不得有些急头白脸:“那依你之见,良策是啥?” “鱼患乃是怪鱼作祟,此种怪鱼生利齿,开口能言,为妖邪之物,就算大人借来战船与水兵,人与妖战,必定惨烈,所以学生认为怪鱼一事,还是当请与之克化之人。” “可是要去哪里请呢?本官已经请了千佛山的大师,又请了五峰山的道长,结果你看……”白从章抖抖手,表情不言而喻,这些所谓高人没一个能打的。 “其实应当还有一人,便是小公子近来常常提起的那位从天而降,弹指间降服魔物的女子。”姚先生道。 “你是指泽琰说的那个什么打败卢正的高人?”白从章不以为意,“书院一事早已查明,卢夫子只是急火攻心得了失心疯罢了,什么入不入魔的,泽琰当时状态也不好,说不得是他的幻觉。” “学生倒觉得小公子讲的真实,应当确有其事,而且前几日大人不是还说书院损坏严重,不似人为吗?” “唉,话虽如此,可这等怪力乱神之事要让人如何信服,更何况就算是真的,人海茫茫,去哪里找那捉妖的女子呢?” “若说是捉妖的女子,属下倒是知道一个。”熊捕头搔搔后脑勺,插言道,“我也是听我们街上孙大娘说的,说是他家小孙子夜夜啼哭不止,便找了个仙姑来看,这仙姑与旁的仙姑不同,是个特别好看的小娘子,而且不设坛不做法,一进门就找到了藏在她家角落的夜啼鬼,当场捏死了,前后不过半盏茶。” “八成就是小公子说的那位!”姚先生高兴道,“熊捕头可知那仙姑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说是住在五峰山,叫——叫、叫什么娘……?” 熊捕头冥思苦想,突然猛一敲手心,“靥娘!对没错,就叫靥娘!” *** 这边靥娘并不知道知府大人已经在来寻她的路上,她酒意未消,拿过小道士的斩妖剑挽几个剑花,侧头道:“什么口诀来着?你再教一遍。” “人剑合一,二气同元,以气御剑,天地纵横。” 丹景一字一句将御剑口诀教了两遍,又道,“靥娘,御剑之术在于调息,抱元守一,方能令人与剑五灵合一,此非一朝一夕之事,你还是……” 他话音未落,只听身边女子清脆地喊了声“起”,斩妖剑应声凌空,莹莹散发着蓝色光芒。 靥娘欢喜地跳上去,弯腰伸手,向丹景发出邀请:“来,小道长,我带你找师兄去!” 丹景有些犹豫,毕竟她是喝醉了才吵着嚷着要御剑飞过去,而且从学到飞都没一炷香的时间,这要是法术半道不灵了…… “磨蹭什么呢?是不是害怕?”她立在剑上望过来,歪着头脸上带几分醉态,小梨涡里好像漾着美酒,“小娃娃便是小娃娃,胆子都小得可爱。” 丹景突然就不怕了,拍开她的手,气哼哼自己跳了上去,“走!” 就算半路掉下来摔死了,他也不是小娃娃! “好,那你可站稳啦!”靥娘单手掐诀,心念一动,斩妖剑陡然升到半空,“咱们现在就往东去——哪边是东?” 小道士无言,默然指了个方向。 君莫笑抱臂倚在护护旁边,一人一草仰头望着半空晃晃悠悠的宝剑,皆是瞧热闹的嘴脸:“小道长千万保重啊——!” 话音未落,就见斩妖剑往前拱了几下,又向后退了几步,原地转几个圈,终于调整好方向后突然嗖地一窜,载着醉醺醺的靥娘跟脸色苍白的小道士风驰电掣往东边去了。 御剑乘风,天地纵横,靥娘平日里虽也是日行千里,却从未体验过这种乘风而起的畅快自在,天地渺渺,群山绿水尽收眼底,连繁华热闹的齐州城都变成小小的一个。 这种天地间任我遨游的感觉简直太好了,她控着斩妖剑一时快,一时慢,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遇见只鸟都要去吓上一吓。 丹景绷着张包子脸,白惨惨没有血色,他虽每日都要修习御剑之术,但以目前的修为,充其量也只能飞到一棵树那么高,就算偶尔师兄带他飞几圈,也没有靥娘飞的如此高,如此快,如此惊心动魄…… 他很害怕,但他不说。 靥娘玩了一阵才想起后面还有个小道长,她回头,见少年面色苍白,一言不发,那模样一看便是害怕了,她弯眉浅笑,抓过他一只手,将人拉得更靠近些,笑道:“怕就抱着我,若是受不住就说,我慢点飞。” 丹景干脆地摇摇头,努力瞪大眼睛看着下方山川河流,又看前方云气缭绕,耳畔有风呼啸而过,间或一两只飞鸟奇怪地飞过来瞧个热闹,他们钻进一朵云,很快又从另一边冲出来,阳光跟在地面上看到的不一样,是真正的光芒万丈。 他想到第一天开始学御剑飞行时候师父说过的话。 俯瞰人间,漫步九霄,疾风借力,任尔逍遥。 靥娘沿着黄河向东大约飞了两刻钟,便到了一处村庄,村庄依河而建,跟别处渔船往来忙碌不同,这片河段上一条船也没有,沿岸还有官兵把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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