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师立在窗外,任凭她攥着自己的衣裳,正平静地注视着她。 慕容灼张了张口:“……少师?” 少君望着她,神色静如湖水,几乎令慕容灼要错以为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她做的一场梦。 然而少君很快开口了。 “如你所见。”少君道。 他还是没忍心让慕容灼看到更可怖的画面,但那接天蔽日的离火,所带来的威压与震慑已经足以胜过人间一切。 慕容灼恍惚道:“你是仙人吗?” 少君望着她,笑了笑。 他没有向慕容灼解释自己不是仙,而是神,只平静道:“说是谪仙,更恰当些。” 只不过他是为了活下来,主动选择贬谪自己,隐姓埋名。 慕容灼睁着明亮的眼睛,茫然地问他:“为什么?” 少君不答反问:“你害怕吗?” 慕容灼很诚实地点了点头。 少君淡声道:“我并不想欺瞒你,你方才看到的画面,都是仙界曾经发生过的。我之所以自行谪落此方世界,是为了保全自身,但这终非长久之计,我的行踪很难永远掩藏下去,你若是与我成婚,将来或许会被我牵连。” 他望着慕容灼,平静道:“公主,你是金枝玉叶,天潢贵胄,天下男子都可任你择选,实在不必执着。” 慕容灼听得有些混乱,却准确捕捉到了少君最后一段话中的拒绝之一。 她始终攥着少君的衣袖,听了这段话,本能攥的更紧了。 她小声说:“你是犯了什么罪过吗?” 少君道:“这重要吗?” 慕容灼着急道:“当然!” 少君道:“没有,我是自行谪落凡间。” 然后他看见慕容灼仿佛松了口气,拍了拍心口:“那就好。” 她犹疑地问:“如果你被找到,会有很大的麻烦吗?那你会死吗?” 少君不假思索:“会。” 慕容灼有些惊恐:“那,如果你做了我的驸马,那我的父皇母后也会被一同迁怒,降下仙罚吗?” 少君大概明白她的心中所想,沉吟片刻:“不会。” 如今仙界尊位上那个天君,已经不是他自幼敬爱的母亲了,但她们之间终究有着极其密切的联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又依然是从前的天君。 少君从来不怀疑天君的气度与眼界。 即使母亲已经不是母亲,她也不会迁怒无辜的凡人。 这是由胸怀、眼界与气度决定的,不会轻易更改。 慕容灼小声问:“那我呢?” 少君望着她,诚实道:“不好说。” 慕容灼眼底惊恐之色更浓,但她仍然没有放下紧攥着少君衣袖的手,更没有流露出躲闪的神色:“那……他们多久能够找到你?” 少君微觉有趣,当真仔细思忖了片刻,算了算道:“或许也就是三五十年的功夫。” 如果单论躲藏,他当然可以躲藏更久,天君不会大张旗鼓将三千六百凡界翻过来找他,但无论是少君还是储君,都不可能心甘情愿在下界躲藏一辈子。 他刻意将时间说少了些。 身旁传来松了口气的声音。 他低头看着慕容灼,只见九公主面上的恐慌散去了大半,拍着心口,露出一幅劫后余生的表情:“太好了。” 她认真对少君道:“那时候我也快死了,还怕什么?” 少君微怔,忽然想起凡人寿命有限,短短几十载便已经到了尽头。 即使是天潢贵胄,即使是贵族女子,三四十岁便病故的也不在少数。 慕容灼仰着脸,很认真地对他道:“我们慕容家没有很长寿的,先帝与英宗都只活了四十多载,我母后的长姐亦早早过世,外祖母身体也不太硬朗,两族血脉结合,想来我也难得高寿。” 皇后是皇帝的第二任妻子,她的同母胞姐孝惠皇后是皇帝发妻,早早诞育太子伤了身体,二十二岁便过世了。 慕容灼道:“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我年幼时看到这句诗,就觉得这样活着未免太痛苦了。三五十年后,我都未必还活着,何必去考虑那么久远的时间之后可能会来临的灾祸?” 她下定决心道:“我不怕!” 少君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他心头一酸,平静道:“只要我还活着,又怎么能让你死?” 这句话被他说的极为平淡,但细细想来,其中蕴含的深意却又极为明确。 慕容灼愣了片刻,颊边忽然泛起绯红的云雾。 她眨眨眼,小声确认道:“你同意求娶我啦?” 少君看着她道:“你当真不会后悔?倘若几十年后灾祸临身,我未必能护住你,你本可以无忧无虑度过此生,何必冒险?” 慕容灼低头想了想:“可是几十年后,我如果还活着,那也是捡来的寿命,还怕什么呢?” 她重新抬首,眼底似有日光洒落,极为夺目,极为明亮:“我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如何想,或许真到了那一日会后悔,也可能不会,这些都是说不准的。但我可以确定,如果因为三五十年后不知会不会降临的灾祸就放弃了,那我会一直后悔。” 少君终于动容。 他抽出被慕容灼攥着的衣袖,进行最后的确认:“我当日考虑了三天,你也该有同样的时间。” 慕容灼摇头道:“我不要。” 她从小到大做决定总是很快,从不反悔。旁人的冲动可能只是短短一瞬,但慕容灼却能维持更久,因为她本就最在乎自己的情感。 正如她对少君所说。 她从不去想未来很多年后的烦忧,只要此刻快活就够了。 于是少君说好。 凤凰很难抗拒火焰般炽烈的情感,更何况少君内心深处,也并不想要抗拒。 . 皇后第二日清晨起来,处理完堆叠如山的宫务,稍微消了点气,招来宫人询问公主的情况。 听宫人说九公主深夜殿内还没熄灯,很晚才灭了灯烛,又有些心疼,心里盘算着稍后去看看,吩咐道:“既然本宫令她禁足,不必出来请安,那就不必管她,让她睡着。” 旁边的大宫女禁不住一笑。 皇后道:“你又笑什么。” 大宫女便道:“奴婢笑娘娘口是心非,虽然责骂公主,心里却慈爱至极,根本舍不得公主有半点不快。” 皇后哼了一声。 大宫女也是看着慕容灼长大的,正欲再说上几句话,挑的皇后心软,把慕容灼早些放出来,忽然听见殿外传来动静,忙不迭抬脚出去了,片刻之后转回来道:“娘娘,皇上来了。” 皇后连忙起身出殿。 皇帝一下朝便过来了,来的很急,脸上却带着喜色。 后宫里发生的事都瞒不过皇帝,他却半句都没有多问,只做不知九公主被皇后禁足的事,说道:“今日裴栖向朕求娶小九。” 皇后一怔:“裴少师?” 她面上情不自禁露出惊讶意外与喜色混杂的神色:“裴少师求娶小九?” 皇帝道:“正是,朕心里觉得很是合适,但小九是你亲生的女儿,终究也要征求你的意见,你意下如何?” 皇后多少知道些和裴少师有关的事,她心里知道这位太子少师很是有些神异之处,昨日难得对女儿大发雷霆,实际上也是觉得裴少师断然不会答应此事,女儿相当于将面子送上去给旁人踩,实在难堪。 但裴少师自己开口求娶,情形可就大不相同了。 皇后不是傻子,听得出皇帝嘴上说着征求她的意见,实际上心里已经有了决断,自然不会说出不同意的话来,而是道:“皇上眼光自然不会有错,只是裴少师为何想要求娶小九?” 皇帝沉吟片刻,面色古怪道:“裴栖说,他心悦小九已久。” 皇后:??? 她向来知道女儿喜欢裴少师,却未曾料想到裴少师会说出这样的话。 皇帝已经道:“叫小九出来,问问她的意思。” 皇后有些尴尬地闭上了眼。 果不其然,慕容灼没想到少师的动作竟然如此快,昨夜从宫中离开,今早便出言求娶,不由得大为惊喜。 饶是皇帝很乐意将女儿嫁给少师,以此换取更紧密的联系,也不由得蹙眉,有些不满地心想这孩子也太着急了。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裴少师求娶,九公主自己不反对,皇帝又很乐意促成此事,这件事便以极快的速度定了下来。 婚旨既成,婚期便定,定在了次年九月。 婚旨颁布不久,七公主慕容灿便求见皇帝,提出想要出家修道。 皇帝:??? 公主出嫁并不一定按照长幼年岁排序,但皇帝对自己的女儿也是上心的,正在命人替几个适龄的公主择选驸马,只是人选还未定下。 听说女儿想要出家,皇帝十分不解,把慕容灿召过来问了又问,惊愕地发现这个女儿居然真的发自内心想要出家修道,甚至对修道典籍有了很多钻研。 皇帝儿女不少,对儿女们自然谈不上多么关怀体贴,却也不是太过执着的脾气。横竖并不指望七公主嫁出去笼络人心,也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去劝女儿改变主意。 于是皇帝下旨,替七公主在城中修了座道观,对外声称七公主要在道观中为国祈福。 这也是一点苦心了,为国祈福是个好名声,有了这个好名声,将来七公主若反悔想要再嫁,也不会是难事。 慕容灼的公主府离道观很近,这是她刻意要求的。 少君记得当日慕容灼曾经看见他与七公主同在太液池上,虽然后来慕容灼被他说出的话占据了全部心神,把这节给忘记了,但少君并不打算长久隐瞒下去。 婚约既定的第二个夜里,少君就再度来敲慕容灼寝殿的窗户。 这次他不但自己前来,身边还有一个七公主。 慕容灼打开窗子时,被窗前站着的两个人吓了一跳。 这一次少君没有含糊其辞。 他将过往仙界发生的一切,全都告诉了慕容灼。 “……天君是我们的母亲。” “三百年前,母亲闭关,试图在大道之上更进一步,为此她决定冒险做出一些前所未有的尝试。” “我们姐弟当时并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只知道母亲对此也没有太多把握,但似乎并不危险,于是我们也没有坚持追问下去,而是临时主持仙界事务,等待着母亲出关。” “二十年前,母亲出关了。” “但再度出现的她,已经不是曾经的母亲了。” “她仍然有着过去的记忆,甚至在一些微小的细节上也与从前别无二致,但行事的风格有了很微妙的变化,姐姐是仙界储君,协理政务很多年,于是她最先发现母亲的不对。” “……太残忍了。” “偏激而且残忍,尽管母亲有意掩饰这种变化,但性情翻天覆地的变化即使再如何掩饰,也会从细枝末节中流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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