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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妖谱·肆

作者:裟椤双树   状态:完结   时间:2024-04-26 12:10:04

  坏了……蔡鲤鲤都不觉得疼,只觉得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危急之时,却见那铜盒在地上滚了几番,两道淡蓝光华自盒中飞出,落地便成两头虎头龙身的巨兽,口中喷着白气,目露凶光。

  “楚公子”见状,猛地刹住了要去弄死蔡鲤鲤的心,口中念了几句什么,却又发现不对头,暗骂了一声:“竟不中用了!”旋即立刻倒退好几步,只勉强做了个迎敌的姿势,心头却如擂鼓一般,脸上都紧张得渗出汗来,混着那些污物流淌而下,惨不忍睹。

  楚老板更是早就站不住了,一把子跪在地上,眼里竟然流出泪来,冲着两只巨兽直磕头:“我儿子不行了……我想救他……我一定要救他……我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我快五十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求你们了……”

  巨兽压根儿不把他们两人放在眼中,其中一只上前叼住蔡鲤鲤,小心往自己后背上一甩,另一只则站在原地,冷冷看了楚老板一眼,旋即双双腾空而起,转眼便没入了暮色之中。

  烟州的秋天,从没有像今夜这么冷过。


第7章

  数日后,长安。

  郊外的旧宅里飘荡着苦涩的药味,他坐在院子里,手里捏着一把扇子,仔细观察着炭炉的火候,生怕药罐里的汤药出任何纰漏。

  大夫是长安城里最好的大夫了,早些年因缘际会,在海上承了他们兄弟俩的救命之恩,临别时留下了自家医馆的地址,说今后但凡有任何他能帮忙的,尽可以来寻他。

  可斗木哪里需要人类来医治……本以为今生没有再见的可能,却不承想还是来见了。

  大夫忙了一个通宵,保住了蔡鲤鲤的命,却没保住她的右腿。

  匕首喂过毒,若不是他们兄弟俩飞得够快,用最短时间从烟州赶到长安找到大夫,蔡鲤鲤丢几条腿都保不住性命。

  旧宅子也是大夫借给他们休养的,药也是大夫给的,怎么熬制也是大夫教的,他庆幸当年没有对遇险的大夫袖手旁观。

  他直起身子从半开的窗口往屋里看了一眼,蔡鲤鲤仍在熟睡中,这几天她就没醒过,只在大夫给她换药时迷迷糊糊地哼几声,大夫说汤药里加了安神的药,头几天伤口最疼,睡过去能好些。

  长安比烟州冷许多,他在房间里放了两个暖炉,昼夜不熄,希望蔡鲤鲤能睡得舒服些,自己也彻夜不眠,既要看着炉火不灭,又要随时留心屋内通风是否顺畅,生怕她再有任何差池。

  他低下头,往炉子里扇了扇风,药罐里的药汤咕嘟咕嘟地轻响,他听得有些入神,心头却是说不出的纠结,既盼着她快些康复醒来,又怕她醒来……那么有活力的一个人,要如何面对失去一条腿的未来……

  院子另一边,兄长坐在石桌前,握着刀,反反复复地削着一根木头拐杖。

  “她恐怕没那么快用得着这个。”他看了看兄长,这些天都是自己在照顾蔡鲤鲤,兄长并不太管,经常在外闲逛,今早却拖了一根木头回来,坐在那头削了半晌。

  “早晚要用上的。”兄长吹开削下的木屑,把拐杖放在地上试了试高度,又很是随意地说,“本以为收留她是个错误,没想到不是。”他拄着拐杖,往里屋那头瞧了一眼,轻笑道,“‘楚公子’可能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居然被一个凡胎肉身的丫头破了法,还是用那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想起来都好笑得很。”

  “你还笑得出来……”他沉下脸,“她明明可以不用回来。”

  “我又不是笑她。”兄长摇摇头,“你这家伙就是多愁善感得很。”

  他叹了口气:“她以后要怎么办呢……怎么就敢跑回来呢?明明看到我们的样子了。”

  “能怎么办,你们养她一辈子呗!”一个不屑的声音从窗户里飘出来。

  从出事到现在就没出来过的熊头慢悠悠地飘出来,落在炉子旁,又以各种姿态享受起炭火的暖意。

  很奇怪,以它那么爱骂人的臭脾气,蔡鲤鲤出了这么大的事,它居然一点怒气都没有。

  “那还用你说?”他见它这副悠闲的样子,又难免有些怨气,不假思索道,“你一直在她身边,危急关头怎的不阻止她回来!”

  熊头翻了个白眼:“她伤了脚,你却伤了头?你是不记得普通人类根本看不到也听不到我吗?我要是能阻止这个蠢女人,她现在还能躺在这儿?你们早就说过了,我是个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小骨头,你们没说错。”

  “你……”他噎住,它说的也是事实。

  “她一个寻常人,怎会懂得用这种法子救我们?”兄长坐下来,对拐杖似乎还不满意,继续修整,“你一直在她身旁,理应知道缘由吧?”

  “这不都怪当年救过她的那个老道士么。”它探头看了看药罐里的药熬得如何,“她在那破道观里休养时,除了帮老道士做点杂事之外,还天天缠着人家教她降妖伏魔的法术,说万一将来遇到妖魔也好逃命不是……且不说那老道士除了做饭熬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本事,就算有,人家能教她这个笨蛋?!可她太能缠人了,老道士大概被她烦透了,便跟她说,若遇到妖魔或是心怀不轨之人以邪术害人,只需拿那黄白之物往其身上一泼,必破其术,万试万灵!老道士说得煞有介事,她也就信了。”它沮丧地耷拉下眼皮,“你说这老道士,是救了她还是害了她。”

  他听得目瞪口呆:“就这样?她还真信了?”

  “可事实证明,老道士也没骗人啊。”它瞪他一眼,“不然你们兄弟俩现在可能已经被人镶在船头乘风破浪了。”

  兄长冷笑一声:“纵然把整个海中的斗木镶在船上,该死的人,不在海里,也会在别处。”

  他脑中浮出楚老板的脸,怪得很,他对这个老头并没有什么恨意,只觉得心头凉得慌——当初宁可豁出自己性命也不愿祸害无辜的人……正因为是这样的人,他们对他全盘信任,毫无防备,甚至在给他挑寿礼时,都是怀着最纯粹的故人重逢的喜悦……也许,他的儿子对他真的很重要,重要到可以推翻自己的坚持。

  “这么说来,我们倒要感谢那位敷衍了事的老道士了。”他苦笑,“若没有他教会这个‘徒弟’,我们怕是真要被镶在船上了。”

  “不光是她胡来,也是我们命大。”兄长的视线顺着刀片上下游走,“老道说得不算错,这法子确实奏效,但能被这个破了法术的,只能是些初出茅庐修为尚浅的家伙。那‘楚公子’不知是哪门哪派的小子,气派大过本事,看起来有几分唬人,说到底也就是那三板斧的伎俩。若非对楚老板毫无疑心,我们也不至于遭了他的道。”他摸了摸拐杖够不够光滑,“不过,他若再多些修行,心性也少几分自大,蔡鲤鲤就算把整个烟州的茅厕砸他身上,也是无用。这次,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豁牙咬虱子碰巧了。”

  听了这话,他却越发难过起来:“我们是不幸之中万幸,她却遭了大罪……”

  “可能她这辈子就是遭罪的命吧?”熊头不以为然道,“从我遇到她那天起,就没见她有哪一天舒坦过。”

  “她拿你当宝。”他看了它一眼。

  它愣了愣,说:“我知道。要不是我,她十七岁那年就该摔死了。”

  两兄弟的视线齐齐投向它。

  “小哑巴把我葬在后山的一个山洞里,我化了第二身后,觉得那山洞挺好,看多了人间的繁华嘈杂,能享受到这般清净,倒也舒适得很。”它不慌不忙道,“说出来你们也别惊讶,我这第二身别的本事是真没有,但是,能吃人。”

  闻言,两兄弟脸上是整齐划一的不相信。

  “人类虽弱,却天生是万物之灵长,而我只要吃掉任何一个活人,就能回到我第一身的状态。”它洋洋自得,“这死中藏生的本领,天下妖怪,怕是再找不到第二个。”

  “难怪你说蔡鲤鲤是你的食物……”可他还是不信,“那你为何这么些年了还是这模样?”

  “我为何要回到第一身?”它理直气壮地反问,“再被抓到笼子里?再过上不吃饭饿肚子的日子?不需要吃喝维生的状态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相反,很轻松。所以我索性留在洞里好好睡个觉,睡够了再决定去哪里。”它扭头往窗户里看了看,“谁承想我一睡就睡了好几十年,如果不是被这个笨蛋一脚踩到,我起码还要再睡个一百年。”

  “她怎会到你藏身的山洞里?”他疑惑道,“那里应该荒无人烟吧?”

  “受不了逃出来的呗。”它道,“她从环州西边的家里一路逃到东边的野山上,我出来才知道,那老臣的宅子已成废墟,四周除了荒草树木野兽飞鸟之外,一个人都见不着。她逃进洞时,脸上挂着伤,鞋子都少了一只,不过踩到我的力气倒挺大。我刚醒来正犯懵呢,一口妖气没控制住,便亮了起来……她却惊讶极了,以为踩到了会发光的宝物。本来我挺生气的,心想要不就是她了吧,老天送我的食物……可还没等我张口,她却捧着我坐在地上哭起来,哭着哭着又笑出来,对着我说若能跟你一样化成白骨躺在此地,倒也是幸事一件。我以为这个人有病……瞬间就不太想吃她了。”它认真回忆着,不想漏掉任何一个细节,“也不知过了多久,山洞外忽然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是个男人的声音。她一听就打了个寒战,想都不想便往更深处跑,这山洞地势复杂,有好几处颇深的断层,幸好她手里拿着我,不然摸黑瞎跑的话,恐怕真就遂了她的愿变成白骨一堆了。”它哼了一声,“都怪外头那男人,要不是他把蔡鲤鲤逼到我这儿来,我还能过我的舒坦日子。”

  “是谁?”他忙问。

  “她丈夫呀。”它落到窗台上,坐下来享受着从屋子里透出来的热气,“那男人不光喊她名字,还一直在道歉,说自己错了,以后再不喝酒,再不会打她了。我以为她会一直躲在山洞里等男人走开,可那男人一说她爹也在到处找她,老人家还把脚给崴了,她便藏不住了,犹豫了好一阵子,终是走出了山洞,顺便把我揣在了兜里。我寻思反正都醒了,也好久没出来看看了,便随了她的意思,暂且充当她以为的会发光的宝物吧。”

  “一直当到现在?!”兄长笑笑,“十七岁到现在……你也挺沉得住气呢。”

  “也有沉不住的时候。”它看着床上蔡鲤鲤的睡脸,“她是除了小哑巴之外,与我最亲近的一个人。因为她,我知道了人间市井生活的模样。起初我以为她跟她丈夫只不过是夫妻拌嘴,她性子急才跑出来,毕竟那天一回家,她丈夫又是道歉又是端茶递水,还砸了好几个酒壶,说以后再不碰了。我想这女子也是小心眼,丈夫喝几口酒就气得离家出走。思忖一番,我决定不走了,醒都醒了,不如留下来看看人类还能闹出什么花样来,深宫大院的日子我见得多了,小老百姓的日常反而新鲜得很。”它面上的轻松越来越刻意,“她拿绳子把我拴起来当项链,我也乐得逗她开心,每在暗处时便亮起来,让她更拿我当个宝。每天她天不亮就起床,准备早饭,然后洗衣服晾衣服买菜,回来除了清扫屋子,还要顺手编些简单的篾器,积累起来拿去卖掉换钱,在丈夫回来前,她必然已经准备好热气腾腾的晚饭。她的每一天都过得重复又规律。我很少听到她有什么埋怨,也不见她说半个累字,只是在街头与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擦肩而过时,她偶尔会回头,露出羡慕的表情。她几乎不买胭脂水粉,唯一的一盒胭脂也是小心翼翼地藏在衣柜里,平日里也不用,我只见她在丈夫不在家时,拿出来往脸上抹一点,照照镜子又赶紧擦掉。我又觉得她有病……直到有一天她丈夫回来,边吃饭边骂骂咧咧说那谁家娘子整天打扮得像个妖怪,丈夫又不在家,也不知扮给谁看,横竖不是个守妇道的,女子既嫁了人,一门心思把家里照顾好才是贤惠。她听了,只是低头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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