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在她怀里不高兴地扭动:“瞅啥呢瞅?线没了!咱们都超时了。” 她果然没有在它身上看到红线的痕迹。她怔怔地放开它,说:“你有这般大的本事……应该早就能出去了……” “是啊,我都快到出口了。”黑猫不悦道,“我就想看看是哪个傻子在那种地方唱歌,所以又折回来了。” 她愣了愣,苦笑:“你不必为了我这样的妖怪,折掉自己的前程。” “你管我回不回来!”黑猫更不悦了,翻个白眼道,“腿在我身上,我想回就回!” “可是昆仑半仙啊!你不要了?”她无奈道,“你看看我们身后,那些把命留在那里的家伙们,它们都是为了这个啊。” “不要就不要。”黑猫不屑道,“我不过是受了那老狐狸的拜托,来替它凑个数,算是还它个人情。老狐狸也是笨,那么多年连九个徒弟都收不齐,还巴巴地想升正仙。” “啊?”她诧异道,“你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只是为了还人情?” “我不爱欠别人人情,当然要还。”黑猫不耐烦地说,“你走是不走?” 竟有那么一瞬间,她不想出去。她是被放弃在这里的那一个,出去做什么呢? 然而她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她想象过自己各种死去的样子,唯独没有想到她会在一只猫的带领下,走进那片为无数妖怪梦寐以求的彩光之中。 真的是哪个神突然心软了吗……
第5章 昆仑试或许成了她的一个噩梦。 她不想回忆这场经历的任何细节。 但无论她如何淡定,依然记得那天走出镜子时,师父那张惊诧的老脸,还有她的八位师兄师姐,全部顺利通关,每个都兴奋得手舞足蹈。他们这一组是这一年昆仑试中成绩最优秀的,在场的其他送考半仙与监考仙官们,无不向她师父道贺,不光为他教出了这么优秀的弟子,还为他唾手可得的正仙之位,要知道每九个弟子之中能过关三四个已是厉害,能过八个的,目前好像只有他做到了。 最失望的还是老狐狸,它围着黑猫叽叽咕咕捶胸顿足地不知说了些什么,那两位监考仙官在看到黑猫身上已无红线时,竟也露出了深深的遗憾之色,仿佛错失了什么珍贵无比的宝贝。 黑猫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失败,只冲老狐狸说了一句:“欠你的情还了,以后莫来烦我。” “你这家伙……”老狐狸又气又急,跺着脚对着它的背影道,“这么好的机会啊!这么好的机会啊!!你当我只是为了我自己吗!不也是为了你!” 黑猫连头都不回,摆着尾巴径直往前走去。 她走到师父跟同门面前,说了一声:“恭喜。” 然后,都不给他们回应的时间,便头也不回地朝黑猫离开的方向走去,任凭师兄师姐们在身后怎么叫她,她都没停下。 就在这里告别吧,以后,都不要再见。 没想到,无论是输还是赢,她都回不了家了。 她追上黑猫,没有说话,就安安静静地跟着它一道并行向前,紫气缭绕的草原慢慢被它们抛在身后,眼前出现了正常的花草与山路。 “我叫……鱼九。”她终于开口,“谢谢你救了我。” “可别跟人说这事,我一只猫,救一条鱼,说出去不对劲。”黑猫哼了一声。 她笑:“好,我不说。只是我能知道你为何那么厉害吗?你好像不是普通的猫妖。” “你管我是什么。”黑猫往路边的石头上一坐,“我就是我,想去哪儿去哪儿,想怎么玩儿怎么玩儿,你跟着我做什么?” “好吧,我不问就是了。”她也无奈地坐下来,“可我也不是跟着你,只是我不知道要去哪儿,正好就与你同路吧。” 黑猫打量她一眼:“我要去人类居住的地方,你也跟我同路?” “人类居住的地方……”她微微皱起眉头,“我只去过一两回,跟师姐他们去的,师父不让我们经常下山,还说人类对妖怪来说是危险的存在。” 黑猫哧哧一笑,顺口道:“再危险还能有那老猴子危险么,人类起码不会让你去那样的地方。” 她心里一紧,隐隐的疼痛又渗出来。 黑猫大概也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便转了转眼珠,盯着她的尾巴道:“尾巴能变成脚吗?” 她立刻点头:“能!跟师姐他们出去时,我总是化成脚的,不能让人类看出来啊。” “行,那以后都用脚吧。”黑猫看着那条好看的鱼尾,舔舔嘴巴,“可惜了,救了你便不好再吃掉你了。” 她一愣,笑出来。 命运的转折是不是总这么出人意料,她的余生,是不是就要跟这只猫在一起了? 可惜,她跟这只猫的缘分也只有十年。 离开深山的这十年,她跟着猫住过一座又一座大城小镇,猫教了她许多在人间生活的技能与经验,最后她发现自己学习各种乐器是最容易上手的,各种乐谱她只要看一眼就能全部背下来,并且靠着弹琴卖唱赚到了钱,活得越发像个人类的姑娘了。只是赚来的钱大多给猫买了好吃的,各种鱼干肉干从不吝啬,有时候还亲自下水给它抓鲜鱼吃,这是她能表达谢意的唯一方式了。 她本以为自己会永远沉在深渊里,可现在看来,除了时不时做些噩梦之外,其他都还好。离开了山洞,没有师父没有同门的生活,倒也还能过得下去。最重要的是,她有猫。 虽然猫从不透露自己的底细,但她已经将它视为自己的好朋友,下一程要去哪里,让它来选,今天想吃什么,让它来选,去集市买衣裳,让它帮自己选,甚至连在野外采花,她都要问它喜欢什么颜色。 猫总是很不耐烦,但又会帮她做出选择。 那年元宵节的夜里,她在她们居住的小屋子里忙碌了一天,准备元宵时,她又习惯性地问它,吃甜的还是咸的? 猫蹲在窗户前,看着零星落下的雪,说:“鱼丸,你为何总是要我来选呢?” 很早之前,猫就不叫她鱼九而叫她鱼丸了,它总说她笨得很,像个不长手脚的丸子一样,别人往哪里拨弄她便往哪里滚,干脆就别叫鱼九叫鱼丸好了。 她居然一点都不生气,还哈哈笑出来,鱼丸就鱼丸,她无所谓。 “我想,你选的一定是你喜欢的。”她一边揉着糯米粉一边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想你开心些。” “谁跟你是好朋友。”猫一翻白眼,“那你喜欢的怎么办?” 她想了想,笑:“现在的每一天,我都喜欢。” 猫不说话了。 经历过地狱的人,无论是出自侥幸脱逃后的感恩,还是心死大半后的麻木,可能都会显得特别容易满足。 猫从来不跟她讨论这些触及灵魂深处的问题,它是一只干净利落自由自在的猫,从不肯被任何一种所谓的关系绑住脚步,对所有伤春悲秋的小情绪也都没兴趣,既然她说喜欢,那就当她是真的喜欢吧,自己的心情本来就该自己收拾好。 那天,她们吃了一顿甜滋滋的元宵。 而这个元宵节,也是她们在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节日。 几天后的深夜,猫跟人打架了。 一个穿着黑袍的男人主动找上门来,猫大概是顾忌着什么,没有像对付怪兽那般凶悍,只随便应付了几招,便带着她快速逃了。 野地里,猫舔着爪子,淡淡道:“今后不能在一起了。” 她还在喘着大气:“什……什么?” “对头都杀上门来了,没看见?”猫瞪她一眼,“你留在我身边,只会拖累我的。” 她愣了愣,不安道:“你是做了什么吓人的事吗?” 她们在一起的时候,猫总是想走就走,去哪里做什么也不会告诉她,偶尔还会夜不归宿,实在是一只很有脾气的猫,不过以它的实力,也确实撑得起这样的脾气。 “我本来就是个吓人的猫。”猫故意哈了一口气,露出雪白的尖牙,“看不顺眼的,我都会一口咬掉它的脑袋。” 她知道它厉害,但还是担心:“对方也厉害吗?会伤到你吗?” “嘁,要不是我不能随便吃人,这些家伙哪有机会来找我麻烦。”黑猫冷哼一声,“反正,今后你得自己过日子了。我说走便要走的。” 她沉默了许久,点点头:“好。” 猫转过身,又回头:“自己的未来自己选,别总麻烦别人。” 她没有说话。 “听见了没有!”猫加重了语气。 “听见了。”她站在寒凉的夜色里,略局促地揉着自己的衣角,然后抬起脸,笑道,“我会好好过日子的。你也是。” 猫撇撇嘴,转头跳进了深密的野草中。 她在原地站到了天亮,当晨光落在她身上时,她才确定,猫真的不回来了。 她的相遇跟分别,好像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四十年,十年……下一次会不会更短呢? 那天,她盯着野草上挂着的白霜,突然觉得那种被空洞包裹的感觉又回来了。 没有师父,没有同门,没有猫,现在的她,又该去哪里呢? 她花了快二十年想这个问题,还是没得到答案。 所以她总是居无定所,没有猫在身边,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不爱留在人多的地方,多数时候都是在深山野林里找一棵足够结实茂密的树,一待就是许久,肚子特别饿的时候才去找些果子虫子来吃,然后在一个人的岁月里无限期地恍惚下去。直到有一天,她突然想,其实去哪里都无所谓,有所谓的,是自己想要一个怎样的余生。她起码还有几百年的寿数吧,全留在树上是不是也不太对? 她从树上下来,随意游走,想看看能在哪个地方找到自己想要的日子,不过她始终不热衷于结交朋友,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怪,好朋友的位置还是得留给猫,如果它还愿意回来的话。 她也不盼望再遇到多少欢欣雀跃的开心事,只要没有令她难受的东西,或许只是少做几场噩梦,就够了。 无悲无喜,余生安稳。 她觉得自己得到了答案,也相信这个答案,偶尔会焦灼茫然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她仿佛真的在缓缓而过的岁月里,活成了一只无欲无求、也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妖怪。 其实,只要不相遇就好了。 不相遇,不停留,像猫一样潇洒,或许就能避开余生的大半苦难。 但为什么又要遇到呢? 好笑得很,上天绑也要把她绑到那个人面前。 雪越下越大,她坐在快要断掉的秋千上,憋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掉出来。 这一次,是五年。 离开这片承载了太多情绪与回忆的湖水,她又回到了找不到答案的岁月里。 之后的几年,她一直留在离他很远很远的地方,几乎不再踏足人间,只在最偏僻的山林里,找一棵并不属于自己的树,然后留在上头,看日出日落,荒废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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