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眼不见为净,不看到便会很快放下的。 但,在她从又一场与他有关的梦里醒来时,她突然想见见他,哪怕远远的一眼都好,她实在拗不过自己这个念头,终于从树上下来了。 她还记得他家在哪里。 深秋的铁镜镇,还是像画一样漂亮。 她隐去身形,走到他家门外。 恰好大门打开,他走出来,还是姿容出众,神采奕奕,只是眉宇之间少了几分明朗果敢的少年气。 令家的宅子看起来很好,他的模样也很好,她想,可见当年的风波是圆满解决了。 她舍不得走,还想多看他几眼。 可是,一个微微跛脚的女人跟出来,手中还牵着一个白嫩嫩的小儿。 “爹爹不走!”小儿哭唧唧地朝他伸出手去。 女人无奈道:“瞧见你要出门,这孩子不知怎的,非要跟出来。” 他笑着抱起小儿,点了点他的鼻子:“爹爹很快回来,回来给你买糖人儿好不好?” 小儿抹着眼泪点头。 他又亲了他一下,将孩子交给女人,又嘱咐道:“我最多两日后便回来,你不要忘记按时服药,大夫说了,你的身子弱,这方子对你大有裨益,万万断不得。” 女人笑道:“知道了,你安心出去,莫挂心家里。” “好。”他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我走了。” “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好。” 房门关上,故人走远。 他一如既往的温柔与笑容,都与她无关了。 她还站在原地,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翳住了一般,呼吸明明是顺畅的,却总觉得吸进来的每口气都填不满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窒息。 她终于逃似的离开了他的家。 河边那棵大树依然在秋色中延展出美妙姿态,黄叶在树下铺起一层迷人的金色。 她站在树下,当年他们说过的话,好像还寄存在这些沙沙作响的枝叶间。 命运的微笑,终究不是给她的。 她低头一笑,转身离开。
第6章 从没有这么轻松过,身体似挖空了一般,好像随时都能飞起来。 她随便走了一个方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不记得日月在头顶更替了几回,只觉得身边的声音越来越多,擦肩而过的人也越来越多。 她不想控制自己的身体了,随便它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也许它喜欢热闹,所以才来到这座无比繁华的大城市。听说皇帝也住在这里,那片威严华丽的宫殿就是他的家。真大啊,一个人怎么住得完那么多房子……百姓们的家也很好,无论房舍是大是小,富贵或简陋,都热闹得很,炊烟饭香,欢声笑语,无论多晚回去,窗口都亮着灯火。 她喜欢坐在高高的房顶上,从最广阔的角度俯瞰这座跟她完全没有关系的城池,无论白天黑夜,她都忍不住要去数一数今天又看见了多少对夫妻,多少父子母子,多少笑闹着经过的好朋友。 记不得有多久没睡觉了,她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毫无意义的无聊事,但她就是想去数,空荡荡的脑子被每天都在变化的数字占满了。 可是,怎么脑子越满,心口却越疼呢。 起初她没有在意,那点疼痛算什么呢。 但,当她终于支撑不住从房顶上掉下来时,心口那一层一层被撕开又揉回去的感觉,渐渐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觉得自己可能病了。 可病了又如何呢,城中如此多医馆,哪家会治一只妖怪。 听说遥远的桃都里有一位厉害的大夫,可桃都在哪里她都不知道。 她挣扎着站起来,在夜幕中的街市中缓缓前行。 前方的道路有点晃,她几乎分不出是直路还是弯道,屋檐门廊下的灯火明明灭灭的,像不同情绪的眼睛,有的在同情她,有的在耻笑她,有的只是冷冷看着。 旁边好像有人经过,年轻男女情意绵绵。 “等我回来,便娶你过门。” “可是你爹娘他们……” “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选择跟你在一起!” 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选择跟你在一起——她看不清他们的脸,这句话却像着了魔似的在她心里反复来回。 甜蜜的人渐渐远去,他们只念着属于自己的美好未来,全然不知刚刚与一只病重的妖怪擦肩而过。 她的身体越来越空,脚下却越来越重,上下两个部分即将各奔东西的感觉狠狠割裂着她。 这条路可能走不完了。 她捂住心口,又坚持着趔趄了几步,终是倒在了地上。 天上的月光像掉进了池塘里,不安地摇晃,四周的房舍也融化在无边无际的虚无中,没有人经过,无人会发现她,也无人会靠近她。 时间已失去了意义,她一动不动地趴在冰凉的地上,没有恐惧,也没有期望。 可是,翅膀的扑棱声打扰了她的安静。 一只巴掌大的白色纸鹤落在她面前。 “病啦?”纸鹤灵活地低下头看着她苍白的脸,声音像个分不出性别的小孩子。 妖怪? 她都没兴趣问它是什么,只梦呓般道:“疼得很……” “那便是病了呀,我早知道了。”纸鹤说着,又绕着她走了一圈,“起来吧,我看你还能走,带你去瞧大夫。” 是病入膏肓时的梦吧…… “起来起来快起来!”纸鹤催促。 尖细重复的声音像个咒语,她听了,吸了口气,慢慢爬起来,确实还能走,因为痛的是心口不是腿。 纸鹤慢悠悠地飞起来,在前头带路,让她跟上。 她看着夜色中那一团明亮的白色,竟毫无拒绝的意愿,甚至想主动跟上去。也许这是她最后的一点求生欲。 四周的景色始终不曾清晰起来,这条路比她预想中还要长,她偶一回头,走过的部分竟都消失在了灰黑的混沌中。 再走,一顶白色的轿子等在前头,轿前挂着一盏写着“医”字的白灯笼,幽幽白光在黑暗里太显眼,反衬得这顶轿子有几分高高在上的阴森,竟不像是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东西。 一阵风拂过,淡淡的药草气息迎面而来。 纸鹤飞上去,落在轿杆上,说:“使君,病妖带到了。” 她停在离轿子十步开外的地方,呆呆地看着这个出现得莫名其妙的玩意儿,有气无力道:“你们是大夫?” 这时,不知从哪里又飞出来几只纸鹤,仆人般从外头将轿帘稍稍掀起一些。 她抬眼朝里头一看,从有限的角度里只见到轿中人的小半张脸,那可能还不是脸,只是一张木头面具,面具上露出的一只眼睛,却比那灯笼发出的光还要亮,有洞穿一切的精明与自信。 很快,轿帘被放下,里头的人消失在一片雪白之后。 她有些不知所措,到底是梦还是真的? 轿子里传出个轻轻淡淡的声音:“既遇到了,便说说哪里不适吧。”这声音,比男声少了几分刚毅,又比女声多了几分低沉,虽然难分雄雌,倒是颇为悦耳。 她呆看着对面,似乎很久都没有谁问过她冷不冷,饿不饿,有哪里不舒服…… 虽然听不出任何情绪,这个声音却让她感受到一丝久违的关切,不由自主地就想把自己所有的难过都说出来。 “心口疼,很疼。”她说。 一条白色的细丝从轿中飞出来,轻轻缠在她的左手腕上,凉凉地蠕动着,仿佛下一刻就要融到她的皮肉里。 片刻之后,细丝飞回去。 “倒是死不了。”轿中人道,“无非心病还需心药医。” 她愣了愣。 “明明满心怨愤不甘,非要强颜欢笑,以麻木当作无欲无求,实则千万思绪不得疏解,堵在心口哪能不疼。”轿中人似在轻笑,“你一直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知道却不去要,自然会生病。” 闻言,她心下一坠,身子不禁晃了晃,无力地坐在地上。 知道却不去要…… 她知道吗?不不,她还能去要什么?在他的家族前程与她之间,他还是没有选她。他娶了另一个女子,还与她生下了孩子,他是喜欢他们的,对他们展露出的温柔与关怀没有半分虚假,也许在那之前,她从他眼里读到过的所有真诚也是真的,但那又如何呢,从今以后,他的世界里不会再有任何与她有关的留存,那些他们一起度过的春夏秋冬,他给过的每一个承诺,都会像灰烬一样散去。 她哭了。 不想还罢,一想起便如波涛翻涌,无法遏制。 “我以为他是人类中的另类……我以为,他会选一个有我的余生。”她擦去泪水,又笑出来,“可他的心,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坚定。” “这便是治你的药了。”轿中人又笑,“那就给他一颗坚定如石的心,让他重新选一次吧。” 她苦笑:“不可能的……他是个做了决定就不会更改的人。一切都来不及了。” “取活石固三只,吞服,以命珠之力炼为药汤一滴,喂服于凡人,三十日一滴,三滴之后,凡心必坚,余生只念施药之人,外力不可分,可达君之愿也。”轿中人缓缓道,“我开与你的药方,可记住了?” 余生只念施药之人,外力不可分……可达君之愿。 他对她展露过的每一次笑脸,做过的每一件让她心动的事,排山倒海般涌上心头,仅有的理智眼看着便要破碎。 她一直都不愿承认,她有多想念他,那些属于他们的欢欣岁月如果能回来该多好。 不是说过要娶她的吗,怎么可以不娶呢!怎么可以呢!!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站起来,对轿子里的人说了声:“多谢。”旋即她又想到了什么,有些为难:“可是……要上哪里去找活的石固?我只是听过这种妖怪而已,它们似乎很难被找到。” 这时,一张白纸从轿子里递出来,纸鹤赶紧叼起来放到她面前。 白纸上空无一字,只在左下角画了一支形似药草的植物。 “这是……”她不解。 “石固倒是不难找。”轿中人道,“你若愿付我诊金,我自会将捕获它们的法子交给你。” 她低头看看自己,说:“可我身上并无财物,连一件值钱的首饰都没有……” “我的诊金并非银钱。”轿中人笑道,“你们身上最出色的地方,便是我要的诊金。” “最出色的地方?”她不太明白。 “尔乃岸鱼,最出色的自然是嗓音。”轿中人轻笑,“你若同意将嗓音付我,便在那纸上按下掌印。若不同意,咱们便当作从未见过,你大可靠自己去捕获石固,只是我要提醒你,你妖力不强,年资仍浅,若为捕获石固耗损太多元气,令到命珠不济,即便抓到石固,你也无力炼化它们,自然也无法成为那凡人的施药者,拖得越久,凡人性命有限,而你的病,也只会愈发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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