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狂澜却道:“你留在他们父子身边这么多年,应该习惯了才是。” “永远不会习惯的。”它看了司狂澜一眼。 “你后悔了?”桃夭走过来,“可就算你现在求我不要杀他,我也不能答应你了。这件事太过凶险。” “你杀应凡生我一定会后悔。”它看着渐亮的天色,“但应凡生已经不在了。在他将应家先辈遗骨化成灰烬的那一晚,应凡生便杀掉了自己。” 众人皆沉默。 这样一件事,谁又能视而不见,置之度外呢。 司狂澜当然不会放桃夭他们独自处理,且算他自找来的是非吧…… 此刻,床上的孟老先生居然打起了呼噜。司狂澜回过神来,对罗先几人道:“你们既在这里,倒也算一件好事。若不怕麻烦,或可助我一臂之力。然此事颇有蹊跷,连我都没有十足把握处理妥当,你们虽有职责保护无辜,但也没有必要为我这闲人犯险,不必勉强。” “不光助他,是助我们,我们!”桃夭赶紧指着自己,又瞪着罗先,“你呀,上回我帮你料理了段青竹的事,你还吃了我的咸鼠,怎么也该还个人情吧!” 罗先皱眉:“那妖怪不是还你了吗?” “人情没还呀!”桃夭又指着猫说,“还有春花你,不要以为只是盖个章就完事了,我可是拿了命去帮你的鱼的。” 猫半眯着眼睛道:“你就这么没有自信?非要拉着我们才能壮胆?” “果然猫不会说人话。”桃夭嘴角一扬,“保证夜宴宾客们的安全,本就是你们狴犴司的公务,不然你们来这里做什么?看风景吗?” 猫哼了一声,不理她了。 “二少爷,你开口,我们自是愿意鼎力相助的。”邱晚来当然不会拒绝,只是问道,“但你好歹要同我们交代明白啊。” “是啊大人,我们现在一头雾水,你……” 罗先话没说完,朝南的窗户突然发出一声响,一个小石子儿打到窗框上。 “哎呀,他们还在呢。”桃夭一拍脑袋,忙跑到窗边朝下一看。 窗口下头是迎宾馆的后巷,一辆马车停在那里,驾车的可能是磨牙……仍着女装的柳公子冲着楼上压低声音吼:“还在磨蹭什么?人呢!” 邱晚来他们过来往下一看,皱眉:“这又是谁?” 当司狂澜说这位“上官夫人”和抱着狐狸的小子也是司府的杂役时,另三人面面相觑,邱晚来忍不住道:“二少爷似乎对司府中人的要求低了许多啊……”说罢她又瞟了桃夭一眼。 桃夭不客气地瞪回去:“你是说你家前大人眼光不好啰?那你还如此崇拜他,你要求也很低啊。” “我几时说过大人……二少爷他眼光不好了?我说的是你们,一个个都怪里怪气的样子!” “能有拿糖水做毒箭乱射一通的人怪?” “好大的胆子,一介草民竟敢对本大人无礼!” “生气啦?有本事抓我回去坐个牢啊!” 她们两个你来我往不亦乐乎,其他人十分无奈,这哪像要办正事的样子? 柳公子挤到她俩中间,指着自己:“牺牲最大的人都没有发牢骚,你们吵个什么劲?” 两人这才偃旗息鼓,看着被迫扮俏的柳公子,桃夭忍不住又大笑出来,说:“想不到你扮上也是个绝色。” “这件事给我记上。”柳公子白她一眼,“让你扮你不扮,我能有什么法子!” “好事都得留给你呀。”桃夭吐舌头。 磨牙深深叹了口气,躲在他背后布囊里的乌龟也叹了口气,心头难免有点所托非人的不安。 司狂澜看了看床上,对邱晚来道:“当务之急,是先将这八位宾客秘密送出青垣县去,可先安置在烟霞林驿馆,派几个信得过的人守着,待事情解决之后再放他们返家。”他想了想,看向他们三人,“你们需知,除了我们几人,无人会再去赴宴。” 邱晚来不解:“如此大费周章,夜宴有危险?” “也许会有。”司狂澜又转身对贺白道,“另一件事还得劳你完成。” 贺白笑笑:“不能真的只有几个人去赴宴,对吧。” 司狂澜点点头:“辛苦了。”他又思忖片刻,对贺白道:“还有一事,你多年来的心结,我这里大概有了些眉目。” 贺白一怔。 司狂澜出了房间,贺白跟了过去,两人不知在走廊上低语些什么。 “这么一来,夜宴不是砸锅了?若是判断失误……只怕上头要治我们一个渎职大罪。”罗先直言道。 “二少爷还是大人的时候,你可见他有哪一回是‘判断失误’的?”邱晚来反问。 “那倒是。”罗先皱眉,转眼竟有几分高兴,“许久不曾与大人共事,他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桃夭心想,也只有罗先这种脑子不转弯的人才能把跟司狂澜共事当作一种荣幸…… 说完,司狂澜与贺白走了回来,贺白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面对罗先与邱晚来亟待解惑的神情,司狂澜对桃夭道:“你说吧,毕竟乌龟找的是你。” 桃夭撇撇嘴:“行。” 窗外夜风一阵急过一阵,树叶沙沙作响,掩盖了四周所有轻微的动静,只有客房里的灯火跳动不止,在一众人或急或缓的呼吸里,见证着一个可能带来巨大危险的秘密。 此刻,远在东山上的“琳琅居”,一如既往的别致华丽,月色映照下,如仙宫入世,美不胜收,作为晚宴的举办之地,它恐怕要迎来一生中最盛大的经历。 宅子中设宴的大厅早已布置完毕,处处精致考究,四周雕花的白玉立柱间轻纱曼妙,将室外的繁花碧草隔在一片朦胧的颜色中,暗香浮动,如梦如幻。 月光自一侧斜下,刚好落在主位之上。 有人坐在那里,看着眼前尚空荡荡的座位,往杯子里倒了一杯酒,然后手一倾,尽数洒在地上。
第8章 夜宴之日,连老天都给面子,月明星稀,凉风习习。 傍晚时分,琳琅居前已是车马如流,门口的侍卫认真确认每位赴宴嘉宾的身份,逐一放行,确保每一步都是按计划进行,不出任何纰漏。 桃夭依然还乔公子,进门时她还刻意与司狂澜与柳公子保持距离,若无其事地向侍卫递出一块精致的描金麒麟方牌。那是之前从梁翁手里领的,作为进入宴会现场的最终凭证。 四十五位宾客悉数到场,个个精神饱满,华服加身,生怕怠慢了这场盛会。 就是大家都太过安静,从抵达到进入会场,一路上除了桃夭他们几个故作久别重逢状,时不时大声说话大声笑,顺便夸一下这宅子真是金碧辉煌人间少见之外,其他人,包括最早进来的梁胡二翁,都没怎么开口说过话,彼此好像并不太熟的样子,顶多拱手问个好,笑一笑,便再无交流。若没有桃夭他们几人在里头活跃气氛,这几十人怕要让人误会是扮成人的木头。 不多时,众人于位置上坐定。意外的是,桌上并没有摆满珍馐佳肴,甚至连个当前菜的瓜果小食都没有,虽有杯盏,却空空如也。 梁翁胡翁端坐在主位上,冲大家微笑颔首,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顶多两个时辰。”坐在司狂澜后头,换了一身富贵绸衫的贺白,一边摇扇子,一边轻声说了一句,“我已尽力。” “知道了。”司狂澜笑笑。 闻言,贺白旁边的柳公子拿绢扇遮住嘴,斜过身子从牙缝里挤出话来:“看不出来你还有些本事……” “职责所在。”贺白轻轻咳嗽两声,也不看他,只专心打量四周。 斜对面的桃夭就没这么安分了,她故意拍了拍桌子,大声道:“这是你们招待贵客的样子?外头看着挺富贵,怎的连杯茶都不给?”说着她又故意回头对后面的人道:“田帮主,你说是不是?” 换了装束,嘴上还贴了一撇胡子的罗先,看着桃夭死盯着自己的眼睛,不得不粗声粗气附和道:“乔……乔公子说得有理,也不看看我们是何等身份,怎能如此失礼!” 其他人仍是不作声,只是你看我我看你,连梁翁胡翁也还是保持微笑,一句解释都没有。 但也的确不能怪他们,毕竟真正的梁翁胡翁现在正跟那八个嘉宾,加上真正的乔近安上官夫人,一起被关在烟霞林驿馆,由罗先他们的人看守着,没有命令绝对不能乱跑一步。 只能补救到这个地步了,没来的再不准过来,已经来了的先放到一旁,反正只要保证他们不靠近琳琅居即可。 至于眼前的“高朋满座”之景,如贺白所言,顶多维持两个时辰。 而桃夭跟司狂澜一致认为,不过配合一场戏,两个时辰足够诚意了,有人应该比他们更着急看到那个筹谋已久的结果。 又过片刻,天色已黑尽,几朵不识趣的乌云飘过来,遮住了好好的月光,凉风里多了几分寒气,被撩动的轻纱顿时也缺了曼妙,不知不觉地萧条阴森起来。 “久等了,各位。”一个作寻常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悄无声息地从外头走进来,怀里抱着厚厚一摞纸册。他将纸册放在主位的桌上,跟梁翁胡翁笑了笑:“你们办事还算妥当。”说罢又从袖口里拿了一张纸放到他们面前,“我乃守信之人,拿了地址去接儿子吧。” 见状,贺白皱了皱眉,放在案下的手暗自捏了个诀,便见两个老头子赶紧拿起那张纸,一声不吭地赶紧小跑出了大厅。 桃夭捂着嘴,埋头小声问:“他?” 她袖口里有声音轻轻回应:“是。” 果然是个迫不及待的家伙啊,桃夭满意地放下手,这哪需要两个时辰,若不是想看他究竟有何意图,她现在就可以动手了。 送走两个老头子,书生又抱起纸册,看着下头那些面面相觑的宾客们,礼貌地冲他们笑道:“各位,今晚的夜宴,改由在下来主持。” 他不慌不忙地走下来,将手中的纸册一一分发到众人的桌上,边走边说:“今次夜宴,无菜无酒,也无歌舞助兴,唯有这一份礼物招待各位。” 桃夭稍微松了口气,这家伙虽危险,但毕竟少点江湖经验,不但没有意识到这一堂“宾客”有问题,更想不到坐在下头看他表演的,是桃都,司府,狴犴司。 打开那本黑色的纸册,桃夭几人皆愣了愣,那上头没有别的,只有一串名字,全部姓应……最末一个,是应凡生。 书生走回主位前,淡淡道:“各位贵客定然没有听说这些名字,与你们相比,他们从生到死都只是青垣县里一个不起眼的人,守着一间老宅子,摆着卦摊挣几个糊口的钱,还常被人说是游手好闲不求上进。这些不起眼的家伙,用上千年的时间去守着一个洞,为了这个洞,他们不在乎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放弃最宝贵的自由,后来还得年复一年地当一个杀人犯。听起来特别蠢对不对?”他自己都笑了,用脚点了点地,“他们死了以后,就埋在这儿,就在你们坐的地方。但是为了这座华丽的宅子,他们连躺在这里都不被允许。我只好把他们带回家,烧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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