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至礼凝望着魔王离去的方向,摇摇头,赶忙让元甲护送舍予去灵峰。他遣散了诸修士,独自在神树的香灰里翻找着。 线香果真飘走了。沈铃问被线香里的气息迷惑,可那终究不是沈灵遥。魔王发觉自己被捉弄,定还会来。若是再来,又拿何物可应对。 这一次,山宗折损了太多人。灵峰的魂灯灭了许多,四处的屋子也残破不堪。往后,灵遥山宗就更别想和问岳争锋了。 冷至礼懊悔无比。他从师祖向观手里接手山宗时,曾有志向振兴宗门。为此,他一心向道,除恶扬善,亲收三个弟子,教导他们为人处世,循循善诱。 好在三个弟子都成器。最不用功的方桃却是最听说教的一个,把他讲的大道都铭记心中。 可自从方桃死后,一切都朝着无法挽救的方向奔去。他百年的教导全成了无用功,王鸢见因方桃离世而再堕梦魇,司羽好不容易抑制住的恶成了吞噬她的魔。 三三两两的修士留在山门前巡查,提防魔物涌入。受了伤的,纷纷前去药谷疗养。 方桃揣着残玉,一面看四周的损坏,一面疑惑方才发生的一切。 魔王这次来,是蓄谋已久?可他分明来得很迟,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不测。或者说,感觉到神树的异样。 而她看见的女子,还有凤眼的男修,怎么瞧也不是魔界中人……反倒像某个仙宗的修士。 算了,总之,没事就好。 方桃回望殿前的修士们,心中无端涌起离情别绪。她和师兄已历经生死两隔,还要再看见许多同门堕入阴间。 这些人是她的同门,本不该死,他们应当救苍生、修成大道。至少,也是为大道而死。 沈铃问说灵遥无情,可他自己杀人时却不曾想过他的无情。 方桃这才懂了,旁人即便感同身受,也无法真正将心比心,做出正确的事来。也难怪他是魔。 ----
第14章 尘缘·一 王鸢见将闭合的画卷交给了师尊,他们对此束手无策。司羽和昆离同时销声匿迹,难免叫人起疑。 元甲长老拿起卦象盘,反复占卜,却没能确定司羽现下的方位。 “那弟子对我宗门做出如此不利之事,还何必去寻呢?” 冷至礼哀叹一声,道:“当年我收下她,意欲让她慈悲为怀,也是善缘一桩。只可惜,她所遇并非良善之辈。想必眼下,她也不愿在此多留。作罢好了,我与她没有师徒缘分。” 话音刚落,门外闯入个修士,神色从容不迫,说出的话却震惊四座。 “弟子请求离开山宗,将司羽师姐寻回。” 元甲道:“寻?你为何想去寻她,可是往日对你有恩?” 方桃看了一眼,这是段昀。他往日和司羽师姐交情淡如水,更看不出有恩。但方桃不敢下断论。 如今司羽失踪,又是背负这样的罪名,山宗无一人不怨她,有的在背后揣测,她是魔族派来的奸细,潜藏多年,只为了今朝破禁制。 段昀低着眉目,已不知面上是何神情。他如往日般寡言少语,只是应了一句:“是。” 冷至礼眯着眼睛打量段昀,眼前这一幕叫他想起了些往事。 在约摸百年前,司羽在一次下山诛魔里捡回来个脏兮兮的小孩儿,马不停蹄赶到他面前,请师尊收下这孩子。 冷至礼探了一探小孩的根骨,发觉灵力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他闭眼思索一会,想着要让这孩子学些什么才好。 司羽却以为冷至礼在考量要不要收下,很焦急的来回看小孩的神色,低声请师尊别赶他走。 冷至礼现在还记得这孩子的神情,有点冷漠,更多的是旁观者般的麻木,似乎像人间客栈前的石狮子。 孩子的眉眼虽漂亮,头发衣裳没有一个地方不乱。他唇色发紫,显然被冻坏了。 冷至礼心想,这孩子应当是在人间里一路受了苦。他点一点头,嘱咐:“今天起,你就是灵遥山宗的修士了。司羽,你带他去四处看看,择了什么道回来禀报一声。” “是。”司羽答得冷静,心里按捺不住地欣喜。她牵起孩子的手,就要去外面参观。 孩子躲了一躲,冷至礼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问:“孩子,你叫什么?” 司羽也不知他的姓名,便侧耳细细听着。 “我叫小运。” “姓氏呢?是哪个运?” “我没有姓,运气的运。” 冷至礼想给他起一个道家名,左右拿不准加个什么字在前头,摸着胡子思索良久。 司运如何?既然是司羽带回的孩子。只不过,司运司运,掌握着好还是坏运势?名是命格的判官,往日动荡的人生,到了山宗后,不该延续。 应当换一换才是。 司羽看出他的犹豫,试探着问:“姓段如何?我这次诛魔的人家是个姓段的员外。” 她刚说完,才意识到“段运”谐音了“断运”,并不是个好名字。 冷至礼笑道:“姓氏无妨,改一改名为好。” 司羽听了,转头对小运解释:“名只二字之人,天道会为其补上缺漏。故而为避免被天道左右,不该用亦正亦邪的字。” 她扬起嘴角笑了一笑,抬手指向外面的泛白的日头,朗声道:“不如就改运为昀,意为天光。” 天光永耀,永世长存,大概是个好字。 “段昀?”小运抬头看司羽指向的位置,阳光落在他的眉眼上,连同脸庞的污渍都照得泛起光,变得透明。 冷至礼笑眯眯地挥了挥拂尘,满意地点点头,道:“司羽,你先带他去休息会,养足精神,改日再看道。我记下你的名字了,段昀。” 他们走时,段昀还在问司羽:“昀字怎样写?” 记忆里的声音渐远,冷至礼拉回了思绪。他盯着殿下拘谨寡言的修士,喃喃道:“赐名之恩。” 段昀择了器道后,冷至礼不常同他说话,不过禀报事务时聊上两句。 今日再见,他仔细瞧着。段昀和往日的脾性没有不同,眉眼更为冷淡,仿佛做什么都置身事外。这样的人亲自揽下个不相干的任务,显得十分不和。 冷至礼倒有些动容,也不劝段昀留下来护卫山宗了,他点一点头,就像当年同意收下段昀一般:“你去吧,若能找回司羽,替我捎句话。” 段昀抬起眼帘,一眨不眨地看着掌门,等他吩咐。 冷至礼缓缓说道:“你告诉她——人性本恶,看清自己的心,从心而为。” “谢掌门。” * 魔王离去后又过三日,百废待兴,灵遥山宗着手起修整四处。 好在禁制并未完全碎裂,冷至礼废了一半的修为来重建屏障,好让魔王下一次不得进入山宗。他因此又开始常住后山修养,不问宗门事务。 元甲长老暂且做了代掌门。 舍予上次一战后损耗极大,却不待养好就离开仙宗,前去寻找向观。 向观,灵遥山宗的第二任掌门。自问岳分割出去后,他便担起大任,一直到三百多年前,让贤于弟子冷至礼。 他和沈铃问是旧识,也是如今世上罕有的炼虚期修士。若说还有谁能牵制魔王,除灵遥仙君外,也就只剩向观和刘渡水。 向观这般的世外高人,方桃没有见过。许多刚入门的弟子也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曾经那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一度被刘渡水视为眼中钉。 每隔百年,各大仙宗会比试一场,来判宗门排名。这个名头,能让宗门弟子行走江湖时多得几分青眼。 自从向观走后,灵遥山宗的地位便又降了几分。 山宗的长老着力修复神树,虽然没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也重新抽出了芽。 这几天,初夏方至,草丛里已有了鸣虫。方桃往日到了这时,已开始换薄衣衫了,可惜住在境里是感觉不到冷热的。 她低头看自己这身,还是当时死的时候穿的那件。如果师兄给她捏造一件衣服,说不定能换上? 方桃很快又抛开这个想法。境中万事都能落在王鸢见眼中,她虽不扭捏,也不想师兄看见自己换衣裳。 有些人怕冷怕热,厌恶天气变化多端。方桃在每个季节里都乐得自在,甚至觉得正是天气富于变化,才乐趣无穷。如果一年到头都只能活在一样的环境里,倒很无趣。 方桃便问王鸢见:“能在境里加点太阳吗?” 王鸢见正在审查、修缮山宗的破损,忽然听见方桃这么一问,说:“我没学过造境的法术,待今晚回去试一试。” “那我还要师兄给我造新衣服,新房子。要人间宫殿那样大的房子。” 王鸢见:? “逗你玩的。”方桃哈哈大笑。 鸟儿在枝头低唱,好像从未见证过前几天的乌云暴雨。 到处的树都缺枝少叶,顽强的树能存下些绿叶,单薄的连树干都折了。花瓣稀稀拉拉,和泥土搅合在一块,变得浑浊。 有几名弟子正在修屋子,对着图纸交谈商议,又三三两两结队,去外头搬运材料过来。 一路上,他们见了王鸢见都纷纷问好,师兄一路招呼示意,最后带着一背篓花进了方桃从前的居所。 方桃这么一看,发现院子里的花基本都败了,放在院墙上的盆栽甚至摔成几瓣,活像被扫荡过。不忍直视。 王鸢见从院门开始修整,把掉下的砖瓦都清扫到一处,又把枯枝败叶扯下,修剪了树杈。最后把背篓里的花重新栽进土里,或者摆在墙上、台阶上。 方桃观察这些花,都与过去的记忆重叠,一棵一棵认过去,仿佛再次回到师兄带她种花的时候。 这里每一棵花,都是师兄和她一起栽的,要么是师尊派师兄送来的。 虽然在恶战后,花枯萎腐烂不少,但师兄今天重新带了一模一样的花,把自己的回忆修整成了原样。 他挨着整理过去,不疾不徐。让方桃想起很多个类似的午后,或是清晨,他们俩并肩站在院落里,方桃给他打下手,他安安静静地收拾房屋。 那时王鸢见虽然不笑,眉目却很柔和,宛如注视着心上的珍宝,小心翼翼打理花草。他也常常帮方桃给鲤鱼换水,有空就带些吃的喂乌龟。 在王鸢见整理下,方桃的院子简直成了灵遥山宗的风景区。旁的人都知道,王鸢见日常必做三件事。 其一,练剑习道。其二,诛魔除妖。其三,照顾方桃。打理花草,也是照顾方桃的一环。 方桃自小很依恋王鸢见。从前去灵山钓鱼时,清脉河里的善妖和她搭话,问:“灵遥山宗的掌门是你什么人?” 方桃回答:“师尊是山宗里对我最好的人。” 王鸢见听了就在旁边默默地笑,忙着给她解开钓竿缠绕的鱼线,也不反驳这个答案。好像他天生就该对方桃这么好,哪怕方桃不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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