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桃哪里不在乎呢。她见师兄笑,便在后面补一句:“师兄是整个世上我最喜欢的人。” 她说话总是诚挚,不掺假,再夸大其词也叫人觉得是一片真心。王鸢见莫名很受用,觉得方桃依恋自己一天,他的一天就过得有意义。 方桃死后的一个月里,王鸢见曾经想布飞鸿阵,于他的世界留下方桃的旧影。可惜被师尊一句斥责遣散了。 冷至礼说:“你未破红尘,应当如何悟大道?” 所有人都以为,他的初心是为了参悟大道。他也一向如此警醒自己。为参悟大道,理应抛却红尘。 直到方桃死的那一天,他惊觉心中的执念多到发狂,没有方桃的日子尤其漫长。他破不了尘缘,放不下欲念。 所以,王鸢见偏执地想为方桃做些什么,营造出她还在世的假象。譬如,为她打理花草。 花比人长寿,败了一年会再开,只要他精心养护,就能长存于世。 反复念旧像是剜心般的残忍。王鸢见倒觉得,倘若有一日他不再记起方桃,是彻骨的落寞,是恍然若失的错愕。 王鸢见那时觉得,梦魇里有方桃,即便入魇也无妨。于是任由自己在这点可怜的悲想中沉沦下去,哪怕耽误了百年来悟道的执念,也觉得无谓。 后来,他终于被点醒,这不过是幻影。那一天,王鸢见将所有挂念都抛却,执起剑来,却与方桃重逢了。 至今看来,依旧像梦。 方桃不知道师兄为何突然陷入了沉思,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看天。他手里是刚捡起的花枝,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远处的山岚宁静悠远,白云如纱,日光和煦,鸟雀偶啼,一片青绿蒙着白雾,和风轻拂人面。 四下修整过后,恢复了原貌。只是,花枝残叶剪下后,整个院落像是缩水了一圈。 方桃也望向他望去的地方。她想,这院落小了,她留存在世上的迹象,也跟着缩水了。 终有一天,这里会变成芥子微尘,回归到她降世之前,就像不曾来过。到那时,谁还念着她? 待修整完后,王鸢见又去司羽的居所收拾。 司羽现在成了众矢之的的罪人,可方桃有些想念师姐。 方桃一直谨记师尊所授之理,把所有人对自己的好都铭记于心,又怎么会忘记,师姐曾经无微不至地照顾她。 在她受了伤时,师兄不便太过亲近地看护,司羽总是待在她身边。等方桃好了,又带她去人界吃喝玩乐,去四方游山玩水。 现在司羽的院落里,寸草不生,全是魔气肆虐过后的纹路,如毒蛇盘踞在此。 王鸢见推开门,灌了一阵风进来。他四处收拾东西时,捡起了一个杆子。方桃一看,这还是玄凤当时站的杆。 方桃凭记忆对照屋子里的摆设、物件,与之前有何不同。王鸢见只是清扫屋子里的魔迹和灰尘,没有动其他东西。 屋子里原本就空,司羽走后,更显得破败。原本挂画卷的墙上兀地缺了一大块,让人看了莫名空落。 司羽什么东西都没带走,衣裳、斗笠、马鞍,连法器都留在了这里。方桃想,师姐是不是被人劫走了? 可王鸢见把四处的灰尘都清过后,方桃想起,她没看见炼魔壶。这是司羽唯一带走的东西。 ----
第15章 尘缘·二 远山青而静,山霭淡胜无,天地风云起,彩霞四野布。横亘的虹光之下,群山峻岭,一望无边。 时不时有几名修士渡过高高的石拱桥,来到山脚下。 一老翁坐在桥边垂钓,不论身边何人途径,如何向他搭话,都不予作答。 “这位老伯,你可是灵遥仙君?” 一个布衣修士见老翁并非凡俗,又守在桥头期盼从他这得到些关于沈家仙君的消息。 “哎,你自讨没趣什么!听说别的宗门早些天来都一无所获,这老头看来也不会告诉我们。”同行的一位修士在边上拉了他一把。 又有一人笑道:“我说哪,你怎么修行这许多年,连灵遥仙君都不认识!她是个女人,怎么会错认为方才的老头。” 几人相伴着绕过老翁,说笑声渐远。他们背上的剑,是修士的唯一证明。 “灵山的血脉,就被一个女修士传去了?” “传给谁也轮不到我们,谁叫沈家仙君生的是独女。” “他们出世的时候,我们还不知道在哪呢?” “那又怎么样,如今还不是羽化了。” …… 老翁钓起水中的鱼儿,扔进一旁的竹篓。水波荡开一圈波纹。 方桃这时才有了朦朦胧胧的意识。她感觉自己好像身处画面之外,又好像随着谁的意识在飘荡。 这确实是灵山不错,但连天桥却很旧,上头也没有刻字。方桃记忆里的连天桥头,上面除极大的灵遥二字,还刻有两句话:“凡心两扇门,善恶一念间”。 顺着山脉往上,她的魂体仿佛在飞升,被清风吹至山中。入眼的便成了一片阴翳。 四周大树成荫,凉意沁人。树梢流下米色的日光,山石上停着几只红蜻蜓,一边的山泉泠泠。 这静谧蓦地被打破了,前方出现了些嘈杂的争执声。 “是我们先发现这块灵迹,你们是哪个宗门的弟子,也敢和我端月门争抢?” “我本就是灵遥山宗的修士!二老羽化后,这灵迹归我们所有!” 对面的修士毫不客气,趁人不备,使出一招,唰地击退两个灵遥山宗的弟子,急忙弯腰,捡起地上的骸骨。 方桃突然被不知名的外力拉到骸骨面前,看清了上面白森森的沟壑。 她脑子乱乱地,慢慢吸收了这些信息。联系起往日师尊说的故事,方桃才意识到,这恐怕是灵遥仙君消失前发生的事情。 至少要追溯到掌门继任前……或许还要更早,毕竟她从来没见过这些人,大概他们也“羽化”了。 冷至礼很早以前说起过,这世上并无真正的长生和永恒,修仙不过是逐鹿梦鱼罢了,只能无休止地延长自己的寿元。待到寿元尽了,便到了羽化之时。 “说什么归你们所有?沈家霸占灵山许多年,是时候还给我们其他宗门了。” “你们强词夺理!” “有本事就上来抢,不要指望沈灵遥能帮你们夺回来!我看她没那个本事。” 这些人话音刚落,林子里,围着他们一周的树都开始旋转,树叶翻飞,几乎把所有人都震开。几人落在远处,身上磕了七七八八的伤。 他们仓皇爬起来,纷纷拿武器挡在身前,拔剑四顾,不知来者何人。 “坏了!灵迹不见了!” 倒在地上那个灵遥山宗的修士便阴恻恻地笑:“是灵遥仙君!她定是见不得你们来抢,要赶你们出去!” 这时,旁的宗门修士捂着伤口,面面相觑。他们气急败坏地甩袖离去,但心有不甘,不信邪地又往山上赶去。沿途在树上砍一剑做标记。 暮色渐晚。 绕了几圈,他们也没能绕出山林,不但没寻找新的灵迹,反而失去了方向。星辰被祥云遮掩,这时,他们反倒怨恨起沈家夫妇羽化后带来的祥瑞之兆。 “早知道不来了,我早听闻沈灵遥她是个记仇又小家子气的女修,仙人有二百多块灵骨,她爹娘统共五百多的灵骨,竟一块也舍不得分。” 其余几人里,有个生了团火,在边上瑟瑟发抖,一边皱着眉劝:“天下宗门如此多,想必还不够分。亏得我们是端月门,才能到灵山脚下。只怕此次,困在此处……” “我不信砍光山上的树,还能看不到回去的路?” 一名男修说完,已经着手劈上旁边的青松,咔嚓一声,树干竟被削了下来。他脸上露出得意之色,没想到,树却扭转方向朝他倒下! 男修脸色一变,来不及躲,青松直直斩在他身上,压得动弹不得。 一旁的同门惊愕不能动,反应过来时,往前查看,男修已经吐血身亡。而他的椎骨,已经断裂开,从皮肉处翻折,扎出体外。 他们不约而同打了个寒战,往边上看去。 往日听闻,沈灵遥心计狠毒,看来是真的。她对天下修士没有慈悲,也不肯慷慨解囊接济世人。 自从沈家仙君死后,尸身化作灵气铺遍灵山,少不得有修士慕名前来,寻取一些灵力滋养。 毕竟,自天地开辟以来,灵山是第一块真正被仙人点化的地方。在这之前,修仙不过是天方夜谭。 但他们又有莫名的傲骨,不折腰来求灵遥山宗收为弟子。这被他们归结为沈家太小气,多年来不过收了寥寥几十个修士。 莫非那些人就有天资了?也不见得。外界传言,全看沈灵遥的眼缘。 也难怪,沈家二老羽化后,他们如此放肆地前来搜刮,全不把沈灵遥放在眼里。 方桃看见这些修士突然僵住,慢慢勒紧了自己的脖子,面目惊惧。不多时,皮肉层层萎缩,身体竟纷纷化作白骨,落在山间。 她想到,兴许方才他们捡到的骸骨,正是前人来此寻灵迹留下的。世上,当真有灵迹吗? 方桃还没想明白,眼前的画面慢慢顺着山路蜿蜒而下,回到了连天桥前。 垂钓的老翁已经不见了,此时正值黑夜,如墨滴入清脉河,染得河水浑浊不堪。桥长大概三十丈长,对岸站了许多人,手持火把,来势汹汹。 方桃以为这是魔族入侵了,等那些人冲过来,却见都背着剑、符,一副正派弟子模样。 桥这边突然有声音传出,方桃才看见有个女子立在一边。脸模糊不清,只让人知道她肤白胜雪,衣袂飘飘。 “尔等再敢来犯,恕我不留全尸。” 领头的白眉老头高声呵斥:“女魔头,你滥杀我门中弟子,还要灭了整个宗门不成!” “我便是灭了又如何?灵遥山宗以我为名,我自当永世护佑,若是你们来犯,我定杀个片甲不留。” 方桃听到这,知道她是沈灵遥,不由得往边上多看了两眼。只可惜,依旧看不清面目。 这到底是谁的记忆?为何总让人觉得,记忆的主人刻意隐去了沈灵遥的面目。 说罢,沈灵遥挥手往前,清脉河被掀起一片浪潮,飞扑向众修士,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领头的长老见她果真有号令山河的本事,不由得畏缩了些,面上却撑着,鼓励弟子莫要望而却步。 “我们人多势众,法器在身。况且她不能做出如此忤逆天道之事,上仙定会责罚这样滥杀无辜之人。” 沈灵遥冷笑一声,道:“杀了你们,不过举手之劳。” 她闭目沉吟,地底生出藤蔓,攀上连天桥。很快就蔓延过去,绞住这些人的衣袖。 “快,快拿出法宝!” 长老连忙从一旁取出个玉盘大小的紫色石头,上面细碎雕刻着纹路,大概是由人制成,巧夺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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