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她便不承认。 然而尔允没想到, 柏琰接着向她又抛出一句话, 问的竟是: “好好的茶水,怎么就成了滚油般的沸水呢, 嗯?” 这下尔允只觉得头皮都要炸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控制住表情, 才没有脸色发白,倒抽一口气, 彻底暴露自己的心虚。 可她脊背瞬间涌上森森的凉意,犹如有巨大的碗口粗的蟒蛇, 沿着她的脊背攀爬上来,慢慢地把她全身都缠住, 越勒越紧。 柏琰带着笑意的琥珀色眼眸,就仿佛是那条蟒蛇的眼睛,清冽、美丽,乍暖还寒,越往深处看越是让她陷入窒息…… 这是她织给柏誉的梦,柏琰为什么能看到? 难道是自己没注意,把这个梦也同时施加给了柏琰? 不,不会,她的织梦术从不会出这样的纰漏。 那就是柏琰本身有能看到梦境的法术? 尔允心下狠狠地一凛,总不能,他也会用织梦术吧! 可他并不是梦魅,他是龙啊。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尔允心里冷静下来,有可能是柏琰有一些看穿虚妄的能力,这也正好能解释,为什么天帝要派他来追查自己的下落。 想清楚了,尔允便迷茫地眨眨眼睛说:“妾没有对帝子殿下做任何事,反倒是帝子妃娘娘在这茶杯上做文章,想害妾呢。还好妾只感到危机缭绕,终是有惊无险,被帝子殿下悄无声息地化解了吧。” “这样。”柏琰眼中深了深,沉默下来。 在他默默饮茶的这段时间里,尔允的心七上八下,听不见周围一切喧嚣,她从没有这样紧张过。 过了半晌,柏琰放下茶杯。 一杯茶还差一点才见底,隐约能看到杯底飘着的几片绿色茶叶,和紫砂的颜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柏琰起身,向尔允颔首为礼:“今日小嫂也受惊了,我便不久留,告辞。” 尔允的心猛地回落到原味,一口浊气无声地舒出去。她也福了福身,下眼皮的两点泪痣殷殷如血,“没想到才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妾与殿下就是这样的关系了,这也是缘分呢。殿下慢走,以后也盼着您能帮衬帝子殿下,兄友弟恭呢。” 柏琰不置可否,一撩衣摆,跨过门槛离去。 直到他彻底走了,尔允才觉得整个人像是一张紧拉的弓赫然松下来,颤抖的弓弦余力,还在震得她的胸臆嗡嗡作响。 躲过去了,又一次成功度过。 尔允搭着身旁侍女的手,对她说:“走吧,本夫人要看看住在哪里。” 侍女低眉顺眼答:“是。” 跟着侍女踏出大殿,阳光重新洒在脸上。尔允吸入新鲜空气,心中颤抖的余力也慢慢地平静下去。 待她冷静如初,在脑海中复盘刚刚与柏琰之间的较量,才觉得自己还是太紧张心虚了,事情没有自己刚刚想的那么糟。 其实不管柏琰是以什么样的法术能力,看到她给柏誉施加的清醒梦,但光是看到又能怎样?柏琰能知道,这是织梦吗? 也完全可以是幻术啊。 这世上能制造幻象的,那可就多了。 北方玄帝他们蜃一族,南方赤帝他们九尾火狐,都是以擅长千变万化之相而有名的。 还有下界的不少妖族和灵族,都有类似能“控心”“干扰神智”的法术。 以及还有一些神灵仙人,也专程修炼了这类的术法,或许他柏琰不就是其中之一? 要捉到尔允公主,终究是要看真身和元神的。 只有这一项,才是她唯一的标签。 其他的,充其量就是有嫌疑,“可能是”她罢了。柏琰统领兰台,素来公正,不可能只靠着“莫须有”就把她抓回葬魂崖。 自己还是太过心虚,有些紧张过度了,殊不知越是紧张心虚,越容易露出破绽。看来她得多在心里说给自己,“有恃无恐”一点,这样反倒更能隐藏自己。 完全想通了,尔允也就不再琢磨刚才的事。这会儿,她已经随着侍女,走入西宫的后宫中。 这座帝子西宫,在帝宫的西南边。西宫风格与帝宫是一样的,皆是繁花拱锦绣,金堆玉砌,教人目眩神迷。 西宫的殿宇,也皆是建在数丈高的高台上,用两侧的配殿衬托,烘托出高贵与秩序。 一边穿花拂柳,一边身侧的侍女也在为尔允介绍:“西宫与帝宫一样,也分‘前朝’与‘后寝’。前面是西宫的各个官署,帝子殿下的属臣们在这些官署中上值。后面是寝宫,便是帝子殿下、帝子妃娘娘,还有明夫人您的住所所在。后宫中还有一处太掖池和一片合欢花进,可游湖与嬉戏。” 说的挺详细的。 尔允专心地听着,侍女说罢,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镜心,以后奴婢就是您的掌事侍女,”镜心道,“稍后还会有五名侍女过来侍奉您。” 尔允想了想,道:“不必,就你一个掌事就够了。我不喜欢被人伺候,我喜欢安静。”人多了,她还得多花心思用织梦术控制她们,容易节外生枝,最好就控制这镜心一个。 镜心恭顺道:“那就依夫人的意思,奴婢稍后去回了殿下。” 又随便聊了一会儿,尔允终于到她的住处。 因为尔允是妾室,只能住在后宫的西面。东为尊,西为卑。东面的寝殿,那是人家余娇容的。 尔允当然无所谓这些,她又不是来争宠往上爬的。 她进入自己的小院,很快熟悉好环境,接着就在院子前前后后,都种上桃花,又用法术迅速催熟了桃树,让它们结出果子,正是“玉露美人”的品种。 尔允还在自己的小院门上,做了一块匾额,照旧写着“桃花坞”。做足自己桃仙的身份。 忙完这些,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尔允唤镜心:“陪我在后宫转转吧。”正好都熟悉一下。 镜心答是。 尔允又看向这后宫中,最高的一处楼阁,是建在一座小山上的,显得遗世独立。 尔允指一指那楼阁,“我想去那儿看看。” 镜心说:“奴婢这就陪您去。” 繁花楼。 这座西宫最高的建筑,高耸入云。 这座楼有五层高,像是一座神塔。红墙黛瓦,厚重的屋檐下挂着串串大大小小的金珠子。风一吹,这些金珠子便发出宛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音,纷纷扰扰。 尔允不太喜欢这种声音,觉得嘈杂了,她更喜欢风吹风花叶的暗响,朴实而自然。 此刻,站在繁花楼最高层的挑台上,整个帝子西宫,前朝后寝,都被收在眼底。 壮观而井然有序的琼楼玉宇,气势恢宏,屋顶上落着金光,却也给尔允一种单调而干涸的感觉。 远处云海翻腾,太阳浮在云海上,产生一轮一轮的日晕,由远及近,由深到浅,将无边无际的云也晕染成富有层次的浪波。 尔允的目光,聚拢片刻,她看着远方,仿佛是视线尽头的地方,耸立着一座同样恢宏庞大的宫殿群。不,是比帝子西宫还要恢宏庞大的宫院。 但那片宫院,这样远的距离亦掩不住其衰败荒凉。红色的宫墙已经风干成浅浅的茜色,间或爬满杂乱无章的五叶地锦。宫墙上的瓦片,处处缺漏脱落,长出了野草。 整个宫院,就像是一座已然荒废数百年的遗迹,像是一座已经干枯衰竭的山林,让人一眼望去,只觉得秋风萧索,满地流水落花的落寞。 镜心顺着尔允的视线,也望着远方的那片宫院,她对尔允说:“那是东宫。” 东宫…… 对,这方向,正是东边。 东宫……废太子昙清从前的宫阙。 因着主人逼宫篡位失败,被天帝镇压,于激战中不幸消散于天地之间,这座原属于他的储君宫院,便因失去主人,沦为一座荒城。 时间悠悠,转眼已是数百年,昔日钟鸣鼎食与雕梁画栋,终成今日的废弃遗迹。 废太子昙清……尔允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那是哥哥司徒重云,有生以来最崇拜的人了。 尔允枯守在极寒之渊的那些年,哥哥来看她时,就会忍不住讲废太子昙清的事迹。 哥哥说,昙清太子乃人中龙凤,风华无两。上下两界所有的神明、仙人、妖灵,都对他心服口服,无数人都崇拜着这位天地未来的帝王。 他惊为天人,允文允武,最是公正无私,又让人如沐春风。他是光风霁月惊才绝艳的文臣,又是战无不胜令魔域闻风丧胆的武将。 尔允至今还记得,在某个对她来说一如既往的苦寒枯燥的日子里,司徒重云几乎是满面红光地冲过来找她。他扑在极寒之渊的大门上,隔着大门,兴高采烈地呼喊:“尔允!尔允!” 他喊着:“我们赢了!打赢了!昙清太子用兵如神,带着大家,把魔域整个给荡平了!荡平了啊……从此魔域就不存在了,上界一家独尊,可以好好庇护下界和我们冥界了!” 他说到这次清缴魔域的过程,整个人就像是被点着的爆竹,声音大的吓人。尔允从没见过哥哥这样噼里啪啦的样子,还仿佛是一挂永远放不到头的爆竹。 “这段时间没来看你,尔允,是因为我也去参加剿灭魔域的大战了,打得真畅快淋漓!我们和魔域斗了千万年,终于把他们一锅端了,昙清太子功不可没,是他领着大家打赢的!我中途差点被一个魔族偷袭,打成重伤呢,也是他法力无边,在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救了我,让我反杀成功。” 那一天,司徒重云说了许多。尔允到现在还记得。 那时的她,很是为司徒重云被魔族偷袭而后怕,看着哥哥全须全尾归来,心里别提有多庆幸、多开心。 她也因着司徒重云那熠熠生辉的眼神,不禁沉浸在他描述勾勒的事迹里。她心里难以抑制地,生出一种憧憬的情绪。 太子昙清……她也想亲眼看上他一眼,想一睹那是怎样的风采。 “手中电曳倚天剑,直斩长鲸海水开。”司徒重云又这样给尔允描述,“不对不对,比这个还要威风,这个太简单了。” “应该是……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司徒重云又勿自摇头,自我否定道,“这个也不够,反正就是不够形容。” 司徒重云眼中带着光,犹如夜空里最亮的星辰,他凝视着尔允:“等以后有机会,你亲眼见到太子昙清,便明白那是怎样卓越的一个人了!” 是啊,尔允本以为,自己真的有那样的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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