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她堕入九幽地狱,她也会记得这个曾经囚禁她的监牢。 面对秦焕的问题, 谢翾微微一笑:“这不是秦指挥使应该知道的事。” “关于我们之间的交易, 秦指挥使想得如何了?”谢翾在黑牢里血迹斑斑的刑具前坐了下来。 秦焕死死盯着谢翾,冰冷的神色似乎要将她千刀万剐, 但谢翾承受过凌迟更可怕的刑罚, 所以他这眼神并不能让她感到惧怕。 “钥匙。”谢翾朝秦焕伸出手, “哪个监牢里的是死囚?” 秦焕知道谢翾要做些什么,她要证明自己真的与秦牧的灵魂见过面, 他随意取出了一把钥匙,这黑牢之中有一半都是真正的死囚。 谢翾将那枚冰冷的死牢钥匙接了过来, 刹那间,她的之间与秦焕的手指相触, 两人的身体温度都极凉, 谢翾秀气的细眉微微挑起, 她忽然意识到并不是所有的男子身上都有像凤洵那样的温度,比如她面前的这位秦指挥使,他的指尖就凉得像死人。 想起凤洵时, 因为疑惑, 她的鼻子也皱了皱, 显出些小姑娘的娇俏情态,秦焕注视着谢翾面上一闪而过的羞赧情态, 藏在袖子下的手指勾了勾, 这样看来,倒像是谢翾因为靠近他而感到害羞了。 谢翾不知道秦焕在想些什么, 就像她不知道凤洵对她的喜欢究竟是什么一样,她径直打开了死牢的门。 清脆的开锁声将牢房里的死囚惊醒,那躺倒在地上的死囚已经没力气再站起来,谢翾走上前去,单手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此时,审判之力流窜过这死囚的灵魂,他在京城里售卖高价药材,将许多等着救命的患者拒之门外,为了防止那些患者找到药材的来源,他派出一队镖师秘密护送药材入京,一发现有窥视的可疑人士就暗中杀死,后来因朝廷政斗,庇护这药商的高官被弹劾,药商这才被抓到了死牢里。 谢翾的眼眸微微眯起,秦焕手持卷宗对谢翾说道:“禹国公主这力气可不像贵族小姐。” 药商赚得盆满钵满,吃得是脑满肠肥,即便在死牢里被折磨了一段时日,他这体重也不是一位弱女子能单手拎起来的。 谢翾将药商拖到牢房外,又轻声笑了:“我是禹国王室中人,有修炼过应当不奇怪吧。” 她此言不假,在人间能修炼的人大多都集中在贵族世家,就算偶然有像秦焕这样有修炼天赋的平民也是万中无一,若有人知晓秦焕身世,往上追溯几代,多少都有些贵族血统。 谢翾觉得奇怪,因为可供修炼的灵气分明流淌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为何偏偏是血脉决定了修炼的天赋? 将药商绑在刑架上后,谢翾在这昏暗的牢房里感觉自己回到了还在冥界的时候,那时候她手下掌管的是十八层地狱,是六道轮回的一部分。 收回审判之力,她缓缓闭眼又猛地睁开,此时此刻秦焕盯着谢翾,一丝震惊在眼底闪过,因为他眼前的谢翾此时已染上了些许神性,她公平却不慈悲,只是机械冷硬地维持着世间的规则。 谢翾朝秦焕伸手:“刀。” 她冰冷的声音比秦焕还更可怕,被绑在刑架上的药商不断挣扎,他想要逃离这里,因为接下来他将接受比死亡更可怕的刑罚。 秦焕竟然乖乖听了谢翾的话,他知道谢翾用多少大小的刀最趁手,于是一柄不过手掌长的小小刀刃落入了谢翾手里,与谢翾在冥界时候行刑的那把刀差不多大小。 “好刀。”谢翾笑。 笑语间,她手里的锋刃已绽开了朵朵冰花,刺骨刀刃贴着药商的琵琶骨刺下,贫瘠的淡黄色脂肪顺着刀刃浇遍谢翾的手,而后才是不断涌动的、粘腻的鲜血,可惜它们没能流淌太久,因为刀刃上的寒意已顺着药商背后的伤口开始入侵他身体的每一处角落。 伴随着一朵朵血红色冰花在药商的血液里炸开,秦焕入神盯着谢翾的每一个动作,心中感叹她的手法优雅精准又无情。 她才像是掌管生死刑罚的地狱冥王,她不因为药商犯下的罪过愤怒,也不为那些得不到治疗患者的家破人亡而感动悲悯,她只是在执行定下的律法,像是某种规则的化身。 开遍药商全身的血色冰花在他心口处停了下来,因寒冰封住伤口,这药商竟没有失血过多,还留着一口气,蚀骨的寒意每时每刻都在刺激他惊恐的神经,让他一直清醒地去体会这刑罚的痛楚。 “到了冥界,你可以告诉楚江王让他给你少一道寒冰地狱的惩罚。”谢翾在药商不断颤抖的脑袋旁低声说道。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含着温柔清浅的笑意,顾盼流光的眼眸注视着秦焕,他听不到谢翾在说什么,因为他的全部心神已投注到谢翾的每一个行刑动作里去了。 看了谢翾他才知道自己之前的刑罚是有多么粗糙血腥,药商身上的每一滴血都没有白流,他所流逝的每一点生命力都化作加诸身体乃至灵魂的痛楚,再多一分都会让这脆弱的人类死去,可谢翾的刀锋在死亡上起舞,不断挑逗着死神的底线,偏偏没有越过生与死的界限。 “就是这个。”谢翾将小小刀刃放回桌上,随意拿起桌上的一面抹布按在了药商背部最严重的伤口上替他止血——这人还要被斩首示众,可不能死在这里。 她笑意盈盈,眼中流淌的是赤|裸裸的诱惑——她知道秦焕无法拒绝这般优雅的行刑艺术,而秦牧领悟一生的行刑手法远远没有她所掌握的高妙。 谢翾提出的条件苛刻,她知晓自己要给秦焕抛出足够的诱惑,反正秦焕也不知道秦牧究竟留了那一招,总之她就说是秦牧留下的,才能将两种秦焕两种无法拒绝的诱惑叠加在一起。 果然秦焕还是起疑了,他知道自己的师父有几斤几两:“师父他……有如此厉害?” “再痴傻的人去十八层地狱走一遭也会有新的领悟。”谢翾笑,“何况是他这样经验丰富的刽子手呢?” 秦焕盯着谢翾,永远冰冷的表情总算有了些许松动,他甚至能猜出谢翾在骗他,他的师父不可能掌握这样高妙的技法,但他就是不由自主被这行刑的艺术吸引。 “你要如何?” “我要你。” “司狱司?” “太子府可以让你做事,我难道不行吗?”谢翾的手在狱卒递上的清水里搓了搓,将满手血污洗净。 “太子府只是将案件移交给我。” “我也可以将案件移交给你,被下毒的是我,太子府为我出头不是很奇怪吗?我见他府上的侍卫长贺传倒是很可疑。” “你敢动太子府?”秦焕冷笑。 “你只是喜欢行刑,你喜欢手中的利刃斧凿或是黑线钉锥——所有可以对生命造成伤害的东西将皮肉划开的感觉,你只是喜欢那些脆弱的灵魂在你手下颤抖,你只是喜欢这里的黑暗与血腥……恰好圣上给了你这样的权力与舞台,对吗?” “跟着我,我给你丢到死牢里喂饱你的猎物不会少。”谢翾的舌尖舔了舔自己的齿端。 “禹国的公主——”秦焕轻嗤一声。 “翾。”谢翾道。 “宣?”他问。 谢翾仰起头点了点。 一枚冷冰冰的东西丢进谢翾面前被血染红的水盆里,谢翾低头看去,在朦胧的血雾下躺着一枚象征着司狱司最高权力的印鉴。 谢翾将印鉴捞了起来,与秦焕对视一瞬:“我带一个人走。” “还两个。”秦焕道。 “好。”谢翾本想对他有所承诺,便学着以前凤洵的样子伸出手要与他拉钩,但她的尾指伸出去却又颤抖着拢了回来。 谢翾想起,在两年多前的月夜下她看到那戴着鬼首面具的少年从窗外如自由的飞鸟般跳了进来。 他说拉钩,等她修炼到魂茧境就让她看一看他摘下面具的模样。 后来她没看。 “拉钩,幼稚。”秦焕竟然看出她想干什么了。 谢翾将握成拳的手收了回来:“只有傻子才会做这样的事。” 这世上的承诺,哪能是拉钩就能立下海誓山盟的呢?当初堇娘也是这样与她拉钩的,她说等任务回来之后会送她只有外面才有的有趣东西,但是她没回来,就这么躺在血泊里,身为暗卫的她为了保护尊贵的谢家小姐谢如扇死去。 狱卒帮着谢翾将那日受刑的囚犯抬了出去,正是凤洵之前在太子私牢里放走的那位前护国法师。 “你最好确认你那里的人都靠得住。”秦焕提醒谢翾 “嗯。”谢翾点头。 她来司狱司之前就对小池说到时候是景寻来接她回去了,所以小池才回趁这个机会回皇宫去复命。 景寻那里的人她可以相信,毕竟火烧太子府私牢这件事他才是主犯。 司狱司外,几位身着黑甲的护卫守在凤洵的马车旁,仔细看装束,这几位护卫应当来自兵马司。 “兵马司的人。”秦焕负手而立,远远瞧了一眼。 “怎么?”谢翾问。 “一群酒囊饭袋。”秦焕嘴上如此说,却还是对景寻的能力有些惊讶,这京城里能调动兵马司人员的长官并不多,更何况这位景王爷目前并无职位在身。 凤洵见到谢翾出来,便命人将那昏迷的囚犯安顿在另一辆马车上。 谢翾跳进他的马车,拿白帕擦了擦面上的汗:“以后这人就留你府上?” “为何?”虽然很喜欢谢翾这样的做法,凤洵还是笑着这么问了一句,他想要听些谢翾的花言巧语,就算是骗他的也无所谓。 “他是你放出来的呀。”谢翾果然不解风情。 她的手放在身侧,凤洵低眸,看到了她手腕上遗留的一点血迹。 如在冥界一般,凤洵不动声色覆上了她的手腕,指腹轻轻摩挲,替她将这一点血迹擦干净了。 谢翾被他牵着手,忽然愣了一下,虽然场景、座驾、身边的人都与冥界不一样,但她恍惚间觉得自己回到了那日月颠倒长年飘雪雾气笼罩的冥界。 像,太像了,从那般冰冷之地回来的她总是能等到一双温暖的手牵住她。 “凤……”谢翾猛地侧过头去,却只能看到一张不熟悉的脸。 凤洵安静看着她,他唇边含着一抹浅笑,并未说话。 倒是谢翾自己慌了神。 “凤?” “风很大。”谢翾对着平静毫无波澜的空气,扯了个谎。 凤洵指尖微微一动,京城里平地卷起了狂风,风浪将马车帘子吹得不断舞动。 “是啊,风很大。”凤洵笑。
第43章 四十三刀 谢翾看着凤洵, 感受着迎面吹来的风,她的长睫颤了颤。 凤洵温暖的手掌覆着她的手背,是谢翾极为熟悉的温度。 是所有男子都像他一般热吗?谢翾想,可能是秦焕比较特殊吧。 回了景王府, 兵马司的人将谢翾带回的囚犯抬了进去, 谢翾随口问了句:“你是怎么把兵马司那边的人弄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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