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知道了一些祝指挥使的小秘密。”凤洵微笑说道。 语毕,他对前来复命的兵马司部下点了点头, 后者才恭敬离去。 “这……这是谁伤的?当真残忍!”蒋通看着昏迷在床上的男子, 眉头紧锁。 “他身上这几处被黑线贯穿的伤痕也就罢了, 主要是身上经年累月的受刑伤痕将他身体的根基拖垮了。”蒋通一边皱着眉给这昏迷的囚犯清理伤口,一边说道。 “他是化气九阶的强者, 我以为他自己可以逃走。”眼见如此惨状,凤洵的眉头也微微蹙起。 “太子府私牢里的卷宗为何会如此记录, 护国法师不是已经在任三十多年了吗?”谢翾在看完卷宗之后特意去调查了一下鼎鼎有名的护国法师。 要知道,护国法师是沟通上界神明的桥梁, 对整个王朝来说都极其重要, 这样重要的人失踪了怎么会无人在意? 除非是现在真正的护国法师已经被掉包了, 但是护国法师身负上界神明赐予的圣印,若无这个凭证,根本无法突破与神明沟通的屏障。 看护国法师的情况, 他已被囚禁在太子府有几年了, 这个皇朝风调雨顺了这么多年, 每一年他们去皇脉祭祀时沟通的又是哪一位神明? 谢翾低眸去看床上那被血污遮住面容的护国法师,唇角微微翘起, 她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却并未注意站在她身后的凤洵眸光骤然变得深沉。 待蒋通处理好护国法师伤口之后,谢翾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这国师有一张很年轻俊秀的脸,完全看不出他是年近百岁的老东西。 在人间,有很多贵族都可以修炼,但不论他们的修为有多高,他们的寿命都有上限,活最长的人类也不过两百岁,在人类有限的的寿命里就算他们的天赋再高,也无法突破修为的桎梏。 人类,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人类而已。 护国法师已近百岁,面容却如此年轻……谢翾探查了一下他身上灵气的汇聚处,现下他身上依旧奔涌着澎湃生命力的地方是——手腕。 床前,谢翾一把托起国师的手腕,在他的腕心处有一枚清晰的凤形印记,与皇族的徽记一模一样。 这是人间亿万生灵,也是至高无上的皇族千百年来虔诚供奉着的上界神明——栖息在巨大梧桐树上的……凤凰。 谢翾的手指覆在凤形徽记上,感受到这里传来的热意,热烈温暖,像是永夜里的火。 就算她再傻,也感受到了这些能量的相似之处,在冥界凤洵身上的力量、她魂体暴动后昏迷时感受到天上的盛烈光芒还有眼下庇护国师长生的凤形徽记,这一切串联成线。 凤洵是上界神王的孩子,他是一只小凤凰,上界还有一只大凤凰,那位大凤凰就是人间皇族虔诚信仰的图腾,皇脉能量汇集的中心就是凤凰最初的诞生地——梧桐树。 谢翾的眸底闪烁着暗色,她不动声色地将国师的手放了下来。 “他何时会醒来?”谢翾问蒋通。 “他应当昏迷了有几年了,只有外界强烈的刺激——例如痛苦能让他有所反应,就算是化气九阶的强者他受到这样的重创也早该死了,但就是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保住了他的性命。”蒋通自己也说不出答案,在他这大夫的眼中,这位国师早该死上几个来回了。 守在她身边的凤洵一直缄口不言,他的视线落在护国法师的身上,流淌着某种悲哀的光。 国师身后隐藏的秘密太多,谢翾一时理不出头绪,凤洵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先去休息。 “今晚我陪你守着他可好?”凤洵柔声劝谢翾。 谢翾感觉自己好奇的真相即将在国师身上找到答案,她揉了揉眼睛,还是摇头。 她要盯着这国师等到他苏醒为止。 凤洵看着她,没再说话,只是在谢翾走神时轻轻放了一道小法术。 谢翾突然感觉自己脑袋有些昏沉,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凤洵走上前去,将她抱到外间的榻上。 夜色如水,月光落在谢翾紧闭的双眸上,凤洵的手指轻轻去碰她的长睫,他未曾看过谢翾的一生,直到他陪着她到了人间,他才知道她一直恨的是人间的皇族。 人类的力量是神明赐予的,皇族信仰的凤凰也是他们最大的力量源泉。 他才是她最恨的人,不是吗? 凤洵俯身,在谢翾唇畔落下一吻,骤然间听到了内间国师睡梦中的呢喃。 “太阳熄灭了,梧桐枯萎了,吾神还会回应我的呼唤吗?”他是一位很虔诚的信徒,就连呓语也带着无尽的敬畏。 凤洵放下谢翾,走到国师的床前,他的手指按在国师手腕的凤形徽记上,一股熟悉的力量如圣光浸透国师的身体,这是他暌违已久的神明的回应。 他在做梦吗?在太阳熄灭的永夜,在梧桐树枯萎倒下的绝境,他还能听到神明对他的回应吗? “我在。”凤洵低声说。 在混沌的梦境里,国师的眼角落下泪,他翻过身拽住凤洵的袖子,不住有泪水落下。 “是我们的罪过吗?让您不再想与我们沟通,是人类的罪吗?”国师呢喃着问。 “不是。”凤洵的眉头蹙了起来。 他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已开始颤抖,强大的、足以倾覆世间的力量似乎要突破他所栖身的人类躯体将周遭的一切烧毁,神拥有至高无上的力量,这人间还未覆灭,只是因为神明足够慈悲克制。 是人类的罪过吗?可躺在他身前在梦中哭泣得像孩童的国师也是人类,他成为国师后即便得不到神明的回应,却还是努力用自己掌握的法术为四方带来福泽,他被囚禁被折磨却还是坚持自己的信仰。 那该是谁的错呢? 凤洵的眼眸紧闭,他已经快压制不住自己的力量了。 在这般寂静的夜里,忽然想起了轻轻的推门声,有人走了进来。 透过半透明的屏风,凤洵看到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外,此处力量紊乱,谢翾似乎也受到了影响。 她在沉睡里似乎感应到了凤洵的力量,那般温暖热烈,这一觉似乎让她梦见了冥界。 “凤洵。”她在梦中唤出他的名字,下意识朝那熟悉力量最盛处伸出手。 谢翾的手指抓住了柔软如月光的白色袖口,凤洵愤怒的火焰将那遮挡视线的屏风烧毁,在落下的飞灰里,身着一袭白衫的凤洵与他对视。 谢翾抓着的是这个白色的凤洵,她一贯坚定,这手紧紧抓着便没有再松开了。 白色的凤洵面露无奈之色,却并未将谢翾的手松开,他只是静静地看向守在床边的凤洵,这时候的凤洵还栖身在人类楚景寻的身体里,他的面容并不是他原来的模样。 “又要这样幼稚吗?”他低声问他。 凤洵的薄唇紧抿着,他说:“松开。” 白色凤洵将自己的袖子从谢翾手里抽了出来,他的目光并未在谢翾身上停留一瞬。 “我希望你冷静一点,你十九岁了,也不是小孩子了。”凤洵来到国师的床前,冷静的目光落在他脸颊纵横的泪水上。 他抬手就想将国师抓起:“神明不会辜负虔诚的信徒,作为补偿,我会带他回上界。” “他要留在人间。” “人间苦痛,有谁想留在人间?” “他还有自己的徒弟亲人,也有他要担负的责任。” “你要自私地、幼稚地切断这位国师去往上界的飞升之路吗?” “是。” 凤洵将白色凤洵的手拂开,这么轻轻一拨,他的身形如流光溃散,只余点点金红色的光芒还在原地起舞。 这些光点将凤洵怒时焚烧的屏风修复,散落的飞灰汇聚回原地,仿佛时光倒流,屏风恢复原状。 屋内陷入长久的静默,直到谢翾在沉睡中苏醒,她感觉自己做梦了,梦见了凤洵。 这是她本就稀少的梦境中唯一不痛苦的幻梦,她感觉自己伸出手去抓着他,他却自己挣脱了她。 谢翾知道自己的梦是谶言,她坐起身,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她赤着足绕过屏风,静静去看守在国师床前的凤洵。 “我做梦了。”谢翾轻声说。 凤洵笑了起来,他的笑容依旧是温暖的:“阿翾,梦见什么了?” “我没有说梦话吗?”谢翾以为自己胡乱喊了凤洵,这算不上什么秘密,到时候只要向这景王爷搪塞所谓的凤洵是她在禹国的青梅竹马之类的人物就好了。 “没有。”凤洵的视线移开。 “哦。”谢翾坐在桌前,给自己的倒了杯水,她无情、安定、沉默,似乎永远不会被外物影响。 谢翾喝了一口有些凉的水,她还在思考自己的事,她要如何揭露这桩护国法师被掉包的谎言呢? 但是,从她的身后有一个温暖的拥抱落了下来,就像是以前她用拥抱偷袭了凤洵,这个时候,也有人这样“偷袭”了她。 凤洵从后拥着她,低下头,将面颊埋在她的脖颈间,他灼烫的气息不断落在她的颈侧。 “小寻,怎么了?”谢翾忽然笑了起来——就连她这个时候也分不清自己的笑容究竟是否是伪装。 “无事,就是想抱抱你。”凤洵什么也没说,只是吻上了她的耳尖。
第44章 四十四刀 谢翾低眸看着凤洵揽在自己腰间的手, 她第一次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平静如海洋的气息出现了波澜。 在她身后抱着她的这个人心绪不宁,谢翾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让他出现了这样的变化。 是她在睡梦中呼唤了别人的名字被他听到了吗? 谢翾眯起了眼睛,她的声线轻轻:“你好像心情不太好。” “没事。”凤洵什么也没和谢翾说。 “国师醒了吗?” “没有。”这话倒没有骗谢翾,从始至终那位倒霉的国师大人也只是说梦话而已。 谢翾没再说话, 只是安静地躺在凤洵的怀中, 直到他紊乱的气息逐渐平静。 凤洵一直抱着她,到了最后, 似乎她冰冷的身躯也暖了起来, 他心念一动, 又是一个吻落在谢翾的颈侧。 他的唇瓣微颤,谢翾的手抚上他的头顶, 墨色发丝在她指间倾泻而下。 这是谢翾第一次想要安慰一个人:“若有什么不快,可以和我说。” “没有。”凤洵低声道。 谢翾觉得他像在撒娇:“是我今日去见了秦焕让你不开心了?” “自然与这无关。”凤洵被她逗笑了, 他不可能一直吃一位小小凡人的醋。 谢翾没再说话,因为现在凤洵的心情已经因为她不经意的关心而好了起来, 他的笑声闷在她的颈窝间。 凤洵这辈子也想不到, 他一生中所收到第一份真心实意的、与他身份无关的关心是来自于一位没有感情的恶鬼, 这一瞬的感觉像他置身于辽阔的旷野里,他一直追逐光明寻找天亮的那一抹日光,但照亮他前路的却是悬于头顶的一轮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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