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习礼 朱瑜去了一趟监牢,只是这次没有进去,派人单独将姚绻带了出来。 她的容颜鲜艳,像是初晨带着朝露的鲜花。 朱瑜屏退了人,只留下她和自己。 对她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我准备将你们两个一同处死。秋后问斩。你觉得如何?” 朱瑜含笑,眼睛却没有弯起,打量着姚绻。 姚绻囚服下的拳头已经捏紧,定定地看着他,“陛下不在乎姚家?” 朱瑜的笑意不减,“我对僵死之虫都不在乎。” “比起这个,我更好奇的是,你为什么主动出现在我面前?你有什么把握认为我会放过你们。”朱瑜再度开口,问了这几天于他来说最疑惑的问题。 “陛下相信段大人,却不能理解我吗?”姚绻笑起来,“陛下,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您一般凉薄。” 朱瑜闻言也没生气,修长的指节有规律地敲着桌面。 “……段萍帮过姚家吗?” 姚绻道:“段大人就像是先帝的一只小老鼠,明明胆怯不已,却偏偏要为了自己那瘪瘪的肚子越过猫儿,去粮仓偷米吃。先帝让他打洞,可他却一直惧怕门口的猫儿,即使最后洞穴通了,米也吃进肚子里了,还是战战兢兢,一旦听到什么风吹草动,便以为是当年那只猫儿来讨债了。” 她说完,又转过头,脸上带着笑意盈盈的讽刺,“陛下未免对一个将死之人说得太多了。” 朱瑜道:“似乎是的。那么看在朕与你说过了这么多话的份所有的上,你若是将姚家商铺的所有的粮食铺子交到朕的手上,朕便给你们两人活下来的机会如何?” 姚绻脸上的笑意渐渐隐没,“陛下未免欺人太甚。” 她经年经营的铺子,是假手他人名义,不指望瞒住朱瑜,也不知道他查到了多少。 但眼下朱瑜开口就是她名下所有的粮食铺子,明着暗着的都不是一笔小数字。 她原本指望着朱瑜投鼠忌器,却没想到他这般无耻对自己狮子大开口地明抢。 “姚绻,你可要想清楚,你名下的铺子虽多,但多也有多的弊处,即便是有亲信管理,到时候你出了事,底下到底会有多少势力流失,”朱瑜看着她,“而且,我需要你进宫。你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完成你的目的。” 姚绻抬目,警惕着盯着他,“进宫?” 朱瑜笑了笑,“你有把握吗?从民间女,成为皇后。” 阿必赤合在鸿胪寺安排的会同馆待了几天了,还叫人弄了只鸟儿过来,每天教那只鸟说话。他自己看着倒是半点不着急的样子,鸿胪寺和礼部的官员都要急了。 以往的使节哪次不是风尘仆仆地就去了皇宫,偏偏前几年同北漠的各个部族关系稍微缓和了,这次的使节又算是可汗的半个王子,一堆贡品堆在会同馆,又要管人又要提心吊胆每天张望一下贡品和皇帝的态度。 阿必赤合没动作,塔齐只好以可汗的名义上书了道歉信,传书回北漠加了些筹码,同皇帝列了另一张礼单,私下里又去找了司礼监的太监黄豫。 等到北漠的回信,朱瑜终于下令召见使团。 召见之前,朱瑜赐使团朝服,礼部派来礼官教导接见礼仪,李献陪同训导。 礼部尚书吴英,是当今太后的族弟,一向谨小慎微,家中几个孩子也不争气,马上要致仕,便派了程荻接下了这份差事,预备将他当成下一任尚书培养。 程荻应下,心中却在想下一任尚书十有八九是方清平的门生。 他见过使团,因为景江江畔一事对阿必赤合印象颇深,“看着像是个京中的纨绔。听闻路上遇见过几个赌场,还偷偷离了驿站去玩博戏。” 次日程荻和李献碰头,李献路上偷偷传达了朱瑜的意思:“程大人,这阿必赤合是可汗养子,身份贵重,还请大人多加关照。” 外国来使一向不熟悉本朝礼节,虽然有个习礼的程序,却也不严格,朱瑜的意思自然是要阿必赤合受点教训。 他回道:“臣知道了,多谢公公。” 李献是朱瑜封太子时吴太后亲自挑到东宫的一批人之一,这些年也算得意,虽然头上有个高炜,平起平坐的还有个更年轻的崔质,但在世家面前一向得脸,无人敢轻视。 除了崔质,李献对现状还算满意。而且宫里近来传言,崔质马上也要调去司礼监,但按黄豫的辈分,恐怕也越不过自己,还是只能做个少监。司礼监自朱瑜登基改了制度,便侍奉在馆阁,权力是渐渐大了,但时常被方清平一派指着鼻子骂,自己年纪也不小了,没读过什么书,也就准备在内官监好好呆着了。 除了司礼监和御马监,十二监中还是内官监最舒服,也最容易赚钱。 可惜崔质之前把修安调到了长公主宫中,等他走了还是得把自己这个小徒孙拉回来。 到了地方,程荻一掀帘便看见了排头的阿必赤合。 他的体型不算庞大,然而极具力量感的身材还是让整个人威武异常。头发编着辫子,由缀着翡翠的白银首饰固定,面容却出乎意外的清秀,只有头上一道盘踞额角的疤痕,让他显出凶恶的煞气。 阿必赤合将手放在另一边的肩头,冲他行了北漠的礼节。 身侧的塔齐和一众使团也随之弯腰。 程荻拱手,双方同时抬起头。 阿必赤合一只耳朵上穿着银环,露了出来。 他露笑,用北漠话说了一串什么,鸿胪寺的官员立马站出来对程荻道:“大人,王子说向您问安,希望这段时间能与您好好相处。” 程荻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露出鹰一般的凶光,饱含试探与打量。 程荻领悟到,这位北漠王子并不是个善人。 他的话让程荻确信他并非只是贪玩胡闹才会故意在京中逗留,他很清楚朱瑜会为此不高兴甚至动怒。 程荻道:“还望王子多指教。” 阿必赤合含笑,侧身迎他进来。 今日吴淑函等在金殿外,高炜便晓得是吴太后找过她了。 他刚吩咐下去将明华宫整理出来,回来看见吴皇后心里头也不好受,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才问她:“皇后娘娘怎么不进去?” 吴淑函转身看见他,微微牵起嘴角笑起来,“高公公,陛下正在小憩。” 她身后的宫女换了个生面孔,应该是顶替了之前那个叫“瑶弦”的大宫女。 高炜便道:“陛下近来忙碌,娘娘不妨先回宫了再来。” “原是这样打算的,”吴淑函道,“但陛下一向睡得浅,我就想着,应当是等不了多久的。” 若是直接回去,太后听闻了也不好交代。 高炜也理解她等在此处的考虑,一则是应付太后,二则今日她做的多一些,往后一段时间太后也不好找她。 但入秋的天气,日头落下后也渐渐凉下来,白日又热,吴淑函穿的不多,高炜有些怕她着了凉,道:“陛下此时应当醒了,我先进去通报。” 吴淑函含笑,“多谢高公公了。” 她目送高炜转身进入殿中,巍峨的宫殿在落日的晚霞中显得无比美丽,却又显得那样无言而悲戚。 世上的皇后,不外如是两种,一种是皇帝自己选的,一种是皇帝被迫选的。 吴家在京城早就没了实权,先帝娶吴太后是自己选的,却是碍于吴家当时的那份助力,否则也不会有后来的陈贤妃了。 吴淑函在立后时便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她不知道如何评价姑姑的运气,她是幸运又不幸的。幸运的是,先帝只是架空了吴家的权利,而没有像对魏家那样不留情面;不幸的是,先帝在他的有生之年,找到了陈贤妃。而吴太后的一生,不仅没有自己的子嗣,还要抚养自己最痛恨的人的儿子长大成人。 吴淑函知道自己也谈不上多幸运。 她也在等那个“陈贤妃”,她想她不喜欢孩子,她也没那么喜欢朱瑜,她或许可以接受吴太后的人生,只是,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比吴太后的运气更差一些,差到等每一个世家都和吴家一样,她的一切只能依靠朱瑜的态度,她的性命,会不会有一天成为碍眼的绊脚石。 金殿的大门伴着苍老的“吱呀”声打开,身旁的婢女提醒她,“娘娘,门开了。” 吴淑函应了一声,垂下眼,道:“我们进去吧。” 朱瑜在等着她。 她一直看不透朱瑜的想法。 但她已经尽力做到了自己认为的最好,即使不论家世门第,当世的女子之中,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比她更适合做朱瑜的皇后。 朱瑜也看着她走进来,她身后的宫女将手中的食盒递给她,从中取出一碗鸽子汤。 吴淑函将鸽子汤奉上,朱瑜也自然接下,看了手中的汤一眼,含笑对吴淑函道:“皇后坐。” 吴淑函便也就笑着落座,“前些日子还要多谢陛下。” 朱瑜一口一口喝着汤,还是温热的,没宫里那些厨子做的那么精细复杂,但滋味很好。 他闻言便略一停顿,先回答了吴淑函,“本就是意外,母后罚你倒略显苛责。” 吴淑函不好附和朱瑜,也不好在朱瑜面前唱反调,只好坐在那里不说话。 她眼睛瞥到朱瑜面前那本经书,犹豫着伸手取了过来,展开一看是一卷《金刚经》。经书是手抄的字迹,飘逸流畅,错落有致。 她看了许久,直到朱瑜喝完了那盏汤,状似不经意地道:“皇后也喜欢佛经?” 吴淑函回过神,一时分辨不清朱瑜的情绪。 若他喜欢佛经,吴淑函是真的看不出什么。 她挑着没法出错的话回了他,“这字很好。” “是吗?”朱瑜又轻笑起来,目光落到她手中的经文中,“这是嘉宁写的。” 第二十章 不知 中秋宴会越来越近,之后紧接着就是皇帝诞辰,宫里的人渐渐忙得脚不着地,连修仁和修安都几次被叫回来帮忙,公主府的重修进度也缓慢下来。 近来赵泽兰有时在家,秦妍的练舞时间也短了下来,时常和赵含意一起去寻他。 赵兹华也待在家,赵泽兰有时应付不来赵含意的性子,便都由着赵兹华陪她闹一闹。 秦妍这时便跟着赵泽兰,同他说着话。 赵泽兰平日实则话并不多,只是默默听秦妍说。秋日院子里的荷花还没败完,赵泽兰喜欢荷花,常只是面有忧色地看着池塘的荷花。 “表兄,”秦妍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又落回他的脸庞,“你最近可是有什么烦恼?” 赵泽兰回神,看着她露出笑容,突然道:“没事,你在这边好好休息,我先去府衙了。” 他理了理衣衫,动作十分利落地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凉亭,留下秦妍一个人在原地张大眼睛看着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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