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槿听到后面,想起那日赵兹华夸张的羡慕情态,盯着赵泽兰半晌,见他面色坦然,心底也不由得放松些许,“你的弟弟和妹妹似乎都不太像你。” 赵泽兰颔首,目光移向普庆寺门口一株枝繁叶茂的桃树,轻声道:“为人兄长,总要多思虑几分。” 他与朱瑜的接触并不多,大概也就是从太皇太后的赐婚之后,朱瑜才发现了自己一般。同样的长兄的身份,赵泽兰隐约感受到了他对朱槿的特殊,尽管很多时候他并没有那么认同朱瑜的做法,但他能够从那种同类的惺惺相惜中触到一点朱瑜的真实。 只不过,赵泽兰没有把握,朱瑜的这份特殊到底够不够让他在朱槿的面前退步。 而依照过去的这些年朱瑜的表现,赵泽兰不认为朱瑜能够做到寻常人眼中的关爱。 朱槿脸上的情绪淡了不少,赵泽兰转而问:“后来呢,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 回到刚才的话题,朱槿继续道:“两个孩子孤苦无依,我便将他们暂时安置到了普庆寺。” 赵泽兰闻言马上道:“若是殿下为难,这两个孩子……” 没有等赵泽兰说完,朱槿道:“到了。” 赵泽兰顿住,转瞬便已经了然,笑了笑,咽下剩余的话。 刚到寺中,便有眼尖的小沙弥看见了她脖子上那块镶着金线的玉佛,仿若是佛陀胸口前结痂的伤口。 小沙弥看了一眼背后的赵泽兰,走到朱槿面前,问:“殿下有何吩咐?” 朱槿道:“先带我去见智远方丈吧。” 小沙弥应声,带着两人向寺内走。 智远方丈的禅院清静,青石板铺成小径,院子里植了不少绿树,阳光洒落成斑驳光影。 院门大开着,传来妇人的声音:“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朱槿与穿着蓝白衣衫的昙明撞了个正着。 昙明样貌舒朗,平日穿着破旧僧袍修修补补,曾经叫朱槿都看不下去,今日却一改着装,蓝白相间的锦缎,因为早先便逐出灵山寺,他也没有剪发,此前随意用发带拘束的长发也束成高冠,一派京华公子的模样。 朱槿差点没认出他。 昙明却微微变了脸色,张口想道一句“嘉宁”,最后却是先冲她跪拜行礼,“草民参见嘉宁长公主。” 朱槿一愣,忘记了赐平身,里面的人听见动静,已经出了禅房。 朱槿看到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年纪颇大,颤颤巍巍地步出拜见,“臣妇前太仆寺卿段萍之妻齐氏,参见嘉宁长公主。” 我朝对佛门子弟宽仁,佛家相见皆依照佛门礼仪,无需大拜。 因此智远也只是双手合十躬身。 而昙明从前甚至不会讲这些礼节。 “殿下,”赵泽兰轻声唤她,让她回神。 段萍。 她听昙明讲过的,他俗家就是姓段。 昙佑前些日子才见过昙明,他居然没有给自己说过。 朱槿心底又升起气,压着声音道了一句,“平身。” 齐氏年迈,动作不便,又颤颤巍巍地要起身都显得艰难,昙明忙扶着她。 朱槿见她难过,又有些后悔方才声音是否太冷了些。 齐氏挨着昙明,脸上还挂着些泪痕,在满面沧桑的脸上像是顺着瓦片落下的雨滴,“既是殿下来访,臣妇便不多叨扰殿下和智远大师了。” 她拿起帕子抹了抹脸,又转身和智远相互合掌,做了辞别。 智远起身,还不忘道:“施主且宽心些,段大人一向积德行善,在哪里都会平安的。” 齐氏的泪水又落下来,“谢谢智远大师……谢谢智远大师……” 昙明扶着她走出院门,临走时还是转回头道:“殿下,若是殿下无处安置伯由和仲平,可将他们暂且送往城西悲田院,段家在那里请了私塾先生教授些课程。” 朱槿看着他,却发不起脾气,只道:“我知道了。” 朱槿随智远进了禅房,智远亲自将茶水换下,给朱槿和赵泽兰都倒了新茶。 赵泽兰浅啜一口,便露出笑,“阳羡雪芽,倒是第一次喝普庆寺玉心泉水泡的茶,确实如徐家公子所说,回味甘香。” 灵山寺的名景是灵山塔,普庆寺的名景便是玉心泉。 朱槿听赵泽兰说起阳羡雪芽,有些诧异地喝了一口,果然是熟悉的味道,与自己宫中饮用的也不遑多让。 智远看见朱槿的面色,解释道:“阳羡雪芽是前几日僧录司左善世德能大师赠与的,德能一向与高公公要好,因此常能分些赏。” 朱槿自然知晓高炜,听说与高炜有关倒不觉得奇怪了,只是又问道:“高公公也信佛吗?” 智远笑了,答道:“殿下,京中勋贵及宫廷中人,少有不奉佛的。光是今年普庆寺的佛像就被塑了好几回金身,徐家还出资在京郊建了几座佛寺。” 朱槿平日没怎么花钱,却也知道修建一间寺庙不是一笔小数目。 云州、肃州的百姓被北漠人打劫,连米粮都难以留存,京中上好的阳羡雪芽却成为僧众日常饮用之物,那么多银子被拿去修建一座又一座寺庙。 朱槿忽而没了和智远谈话的心思,只道:“伯由和仲平如何?” “殿下放心,都在寺中好好的,两个孩子聪明能干,时常也会主动帮忙做些活,寺里的人也都很喜欢他们。”智远说到此处,听见方才昙明的话,“若是殿下为难,其实将他们留在寺中也并无不可。至少吃穿都是不愁的。也无需殿下每每差人送些财物,我留了一部分,也给了两个孩子一些。” 朱槿脸色好看了些,道:“多谢智远方丈。” 智远道:“殿下不必客气,若非当年有太皇太后照拂,普庆寺也不会有今日。” 赵泽兰默默抿着茶,看见朱槿的脸色已经柔软下来,开口道:“天色不早了,殿下晚些还需要回宫,不如现在就去看孩子们吧。” “世子说的是,”智远对赵泽兰点点头,又看向朱槿,“殿下……” “现在就走吧。” 孟伯由在厨房里帮工,一旁圆圆胖胖的小沙弥百无聊赖地玩着一小坨面团,把它捏成各种模样,捣鼓了半天,终于捏出一个满意的形状。 他把手里的小兔子形状的面团捧在孟伯由面前,问:“伯由,你看,我捏的好不好看!” 孟伯由道:“面团是用来吃的,你可以用泥巴捏。” 小沙弥闻言不乐意的皱眉,把兔子收了回去,自顾自地又捏起来,一面捏一面道:“可是泥巴多脏啊……面团才好玩呢……” 孟伯由没说话了,继续拿吹火筒吹着火。 小沙弥又忍不住问:“你的口音好多了,我一开始都听不太懂你讲话,我听师傅说你是肃州来的,肃州泥巴很多吗?仲平用泥巴捏怎么都比我捏的好看。” 孟伯由又道:“肃州都是沙。” 他说完便没有再理他,看火吹起来了就去了外面找做饭的僧人。 回到房间时孟仲平还躺在床上看着一卷破旧的《心经》。 封面被撕下来了,内页也被虫蛀出许多小洞和斑点,书页黄的发黑。 本该是要被烧掉的,但孟家兄弟给要过来了。 寺里僧人说藏经阁有好的可以给他们借,但仲平说想要一本自己的,孟伯由也就由着他。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他不确定朱槿还记不记得他们了,但智远方丈说每隔段时间朱槿还是会派人送些钱来,想来应该总会记起他们的。 仲平当时昏迷着,醒来后自己也给他说了朱槿救了他们,伯由希望仲平还能见到朱槿。 第二十二章 泥土 院门外传来动静,仲平放下经书,抬眼便见到门被推开,一身锦绣罗裙的女子出现在眼前,清白的面目上施淡淡铅华,一如他所想象的恩人贵客,高洁美丽的模样。 伯由惊讶的声音传来,“殿下?” 果然。 仲平想揭开被子起来,却被朱槿迅速按住,掌心传递的温暖,像极了他们流离失所时望见酒楼里漫着香气的饭菜。 朱槿道:“既然还没好全便好好躺着吧。” 言罢又看向伯由,问他:“怎么这么久还没好?” 身后的智远先开口答了:“殿下,仲平年纪小,又一路颠簸,大夫说留下了病根,很难治好了。” 朱槿皱眉,仲平答道:“恩人放心,只是身子差些,并不是不能行动,是兄长小题大做。” “为人兄长,自然思虑更多。”朱槿想起赵泽兰的话,原封不动的用上。 赵泽兰在一侧,听见她的话不由自主地扬了唇。 朱槿看向伯由,面有愧色,“这么久没来看你们,是我的不是。” 伯由头摇得像是拨浪鼓,“殿下救了我们的命,剩下的便都该由我们报答您,您放心,我现在会说一些官话了,也打听过可以去铺子里打工养活弟弟,若是殿下有什么吩咐,伯由什么都愿意做的。” 他的话很坚定,连赵泽兰都不禁为之侧目,朱槿更是笑,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我希望你们都能平平安安的,至于其他的还是交给大人吧。” 朱槿说着,转过头拿起仲平手中的那卷经书,问:“你会识字?” 仲平摇头,“平日无事,是寺里的师兄给我念过,才慢慢会一点。” 朱槿想了一会,把书还给他,道:“能给我念一遍吗?” 仲平闻言脸色有些发红,那双眼睛迅速扫过一圈,呐呐道:“好……” 赵泽兰注意到他的动作,问朱槿:“殿下,需要我们去拿些吃的吗?” 智远也顺势道:“既然已经替殿下带到,贫僧也便先回佛堂了。” “大师慢走,”朱槿同智远告别,又对赵泽兰道,“劳烦世子,让伯由带路吧。” 伯由闻言也就随之起身,等屋里人都走完了,只留下自己和仲平,朱槿语调温和,又不免带了一点揶揄的意味:“现在念给我听吧。” 她起初见到伯由便觉得他异常早慧,向来是身为长兄突逢变故而不得不担起照看弟弟的担子,一路颠沛流离缺衣少食,却仍难捱风雨,今日见到清醒着的仲平,却一眼又瞧着安静乖巧,似是天生性格,敏感早慧,一如幼时兄长再母亲训诫之下安安静静认打认罚的模样。 但也同他一样,会在这种不经意间露出一点孩子气。 有关父母的事,朱槿已经遗忘了许多。 陈贤妃去世在映秋殿的某个春天,在那之前,朱槿和朱瑜一直是形影不离的双生子。皇后无后,何太妃入宫比陈贤妃入宫早许多,也封过德妃,底下朱熙年长,也顺了他母妃的性子一直勤恳而不出挑,宫里最爱欺负朱槿的倒是一个嫔诞下的八公主。 先帝后宫多世家女,陈家祖上并无什么功绩,不过出过几个芝麻大的小官,直至陈贤妃的父亲,才终于靠科举金榜题名,入翰林院后先做谏官后为御史,再转入都察院,那时世家当道,陈父只能待在皇帝身边,做些得罪人的事,连带着陈贤妃虽有妃位,却也宛如一具空架子,并没有那么多人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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