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就好,”太后说着,似嗔似怨,“你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可怜见的,病刚好呢就跑这么远过来请安,若是新进宫里的都是像你一般的好孩子,哀家也不用替皇后瞎操心了。” 这话含沙射影,近来新进宫又能碍得了太后的眼的,真是想来想去想不出第三个人。 朱槿没去接这话茬,低眸又见吴淑函站起身,“是儿臣无能。” 她垂下长睫,姣好的容颜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仿若未闻。 吴太后莫名的笑了一声,“好了,哀家累了,你们也下去吧。” 朱槿和吴皇后一同点头称是,起身离去。 坤宁宫和何太妃所在的宫殿并不同向,吴皇后神色淡淡,一路没有交谈的意思。 她不打算说话,朱槿也就没找她。 只是看着她离去的身影,背脊挺直,朱槿却忽然想到街头走在细线之上的杂耍艺人,每一步都是不偏不倚,小心翼翼。 朱槿本该不明白一个姚绻进了宫,究竟会带来什么。 只是那根细线,落在朱槿眼底,似乎也捆缚住了胸口。 她有些难受。 等到何太妃宫中时,已经到了早膳的时间,见到朱槿来了,何太妃叫人填了两双碗筷,关了宫门要朱槿和长青一道吃。 长青连连摇头,“太妃娘娘,我就不吃了,叫人看见不好。” 何太妃道:“你不坐下,怕是嘉宁也吃不好了。” 朱槿顺势盯着长青。 长青架不住,败下阵来。 何太妃多年向佛,桌上都是些素斋。 朱槿和长青也吃得惯,想着正好晚点回去,躲一躲修仁。 何太妃不过几口便没再动筷子,笑眯眯地等二人吃得差不多了,又才过来叫人撤了饭食。送了茶水过来。 朱槿还未开口,何太妃倒是目光扫过她,先问:“中秋宴上……” 朱槿心一紧,何太妃继而道:“秦妍一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朱槿也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提了一口气,斟酌半晌,道:“……太妃娘娘,秦小姐是一心倾慕赵泽兰的。” 何太妃闻言,唇畔的笑意却缓缓消失了,掏出手帕掩了掩唇,才在朱槿提着心地偷瞄下慢慢开口,道了一句:“那又如何?” 这四个字不太像是一向慈悲为怀的何太妃能够说出的话。 连长青都浮现一丝诧异。 朱槿没有答话。 何太妃继续道:“你不喜欢赵泽兰?可我明明见你当初还送了他两坛酒。” 朱槿道:“那是出于朋友之义——他是个好人。” 何太妃了然,“也就是说,你觉得赵泽兰是个好人,但你不喜欢他。” 朱槿点头,刚想开口,何太妃却再次道:“那嘉宁,既然如此,秦妍喜欢赵泽兰,赵泽兰便一定要回应秦妍吗?” 朱槿噎住,半晌却还是慢慢道:“太妃娘娘,我不想嫁人。” 屋内静默片刻,何太妃落下一声叹息,“嘉宁,你已经十八了。” “你有时,会感到寂寞吗?那种,一个人的孤独感?”何太妃看着她年轻的脸庞,“我和太皇太后,以及你身边的人都那般无能,不能真正的让你自由。我们所能做的,不过是竭尽所能地给你一个更大、更宽松的环境。可想要打破这个樊笼,仍然是很遥远的事。” 何太妃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微笑道:“你的母亲……陈贤妃——我想她不如你,可她也曾改变过哪怕一瞬的先帝的想法。” “嘉宁,”何太妃轻轻抚着她的头,“我相信太皇太后的选择,赵泽兰会待你很好。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一直爱着什么,但你仍旧可以相信,赵泽兰可以成为你亲密的亲人,这并不一定是因为赵泽兰爱你,而是因为定云侯府需要你。” “爱情是很短暂的,在长久的相依相伴之中,渐渐的,你会分不清你爱的那个人,是否依旧如从前那般爱你,但你们却容易彼此信任对方,深爱对方,关心对方,在我眼里,那是更接近亲情的一种感情。” “所以,嘉宁,你当然可以爱着谁,可是嘉宁,不要依赖爱,不可以依赖爱,”何太妃凑近她的耳边,轻声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第三十四章 女官 从何太妃宫中出来,朱槿顺势走向了后宫的方向。 六局二十四司,皆在后宫,由女官与女史组成。 莲心承了姚姓,一来便坐上了正五品的尚宫之位,只不过尚宫局权重,设置了两位尚宫,另一位田尚宫是当年吴太后做皇后时一手提拔,且也不单是尚宫局,除了尚仪局的苏玉是从宫女一步步走到尚仪之位,尚服局的范女官与御前的高炜沾亲带故,其他几位领头女官或多或少的要偏向于吴太后。 朱槿心中猜着莲心和姚淑妃在宫中可能并不好过。 不同于邵昭仪和郭昭仪,很显然,姚绻并不打算与吴皇后交好。 苏玉听闻女史说见到了嘉宁还有点恍惚,直到在宫门前见到一身白藤色的朱槿,才领着人匆匆过来迎接。 朱槿对苏玉印象极佳,进退得宜,温柔缄默,如山水明净,亦如月色轻柔。 她的身上有朱槿所羡慕的安静平和。 她极其自然地扶起苏玉,眼睛向四周来来往往的宫人不住地看,每个人神色匆匆,步履不停,忙忙碌碌地移动,忙忙碌碌地行礼。 她环视一圈,重新对苏玉道:“没来过,太妃娘娘说我既要去国子监做助教,便来六局多走动走动,学些东西。” 苏玉闻言惊讶,“臣是听闻过这件事……可是您不是找过郭大人吗?” 提到郭父,朱槿的脑海里一下子便想起郭父对着自己撑起的大大的笑脸。 “他啊……”朱槿拉长了语调。 倒不是因为别的,郭父对朱槿实在是太百依百顺,不论朱槿做什么都能在笑容之后扯出一番深意来,一口一个“皇恩浩荡”,朱槿实在是不太能受住。 但苏玉看见她的神色,倒也没有多说,“那臣带着殿下四处转转。” 朱槿点头,冲苏玉笑了笑。 宫正司六尚局虽然设在一处,但每日在六局中行走辗转还得花上些功夫,苏玉试探性地询问:“殿下想先去看哪里?” 不出所料,朱槿道:“先去尚宫局吧。” 苏玉叫走了女史,独自领着朱槿和长青去了尚宫局。 朱槿来的巧,没看见早晨清宁宫的热闹,倒是赶上了尚宫局剑拔弩张的时候。 莲心一身崭新的女官服饰,通身得体气质,倒全然冲淡了朱槿印象里那位慵懒妩媚的女道模样。 她觉得有几分陌生,随之而起的,也便余留下心头升起的淡淡的怅惘。 她们暂且停下步子,不约而同的站在原地,谁都没有出声。 只听见里面另一位穿着与莲心相同形制的服饰的女官冷笑,“怎么?姚尚宫这才上任没几日便要公然包庇犯错女官以养亲信吗?” 朱槿这才发现莲心的身后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女官,看服制,当是正七品的二十四典之一。 “田尚宫,既是内官监已经批下之物,一时不曾加印也是有过先例的,何以要以失职之罪将曹典记送去宫正司?” 四周也有几位女官女史,然而除了那个曹典记,却无人站在莲心旁边。 “何以送去宫正司?”田尚宫虽是解释,那张光鲜亮丽的脸上却浮起笑意来,“先例是有,但太祖皇帝当年亲口留下祖训,凡宫中上下百物之供,皆自尚宫奏之,若尚宫不及奏,而朦胧发内官监。但依沈司记与曹典记自己所言,那日出入,分明是小李公公理应的轮值,非急非要,又为何不加印?” 若是其他人,兴许朱槿倒一时反应不过来,但田尚宫提到的“小李公公”,朱槿却有印象。 那是修安的师傅,李献的徒弟。 布置明华宫一事,高炜下过命令后,李献便将事情揽了起来,内官监是自己的地盘,而自先帝以来,十二监势力壮大,早已摆脱了六局制约,甚至从六局中侵夺了不少本该由六局所掌的权力。 便如尚宫局的物品出入,当然,这部分被李献紧紧抓在手里。 因此自先帝起,内官监的宫人出入物品不在尚宫局加印已成惯例,尤其是遇见与李献相关之人更是来去匆匆,问都不必问。 但这些事,又如何能作为辩护的证据宣之于口呢? 得罪李献,可比得罪田尚宫的后果还要严重得多。 女官六局若非吴氏两后,早该没落了,而十二监却是皇帝亲信,直接代表皇帝态度。 吴后再大,大不过皇权,何况今日的吴家早已今非昔比,无权无势,小辈们一个个争着祖上产业,甚至能抢到两位娘娘一脉,恐怕不过几年,就要彻底败落了。 莲心半晌没说话,朱槿看着她想做些什么,可刚踏出一步,便被苏玉拉住。 接着莲心道:“既如此,不如请内官监的公公们来当面解释?” 她不是傻瓜,田尚宫也不是。 宫中关系错综复杂,盘根错节,女官虽是吴后庇护,却也是宫中行走之人,怎么会全然与内官监划清关系。 甚至比起崔质与李献,她们与李献、高炜的关系更加亲近。 姚绻是今上亲封的淑妃,莲心既然是她的人,内官监不至于会为难,但毕竟层层关系,便是要请皇帝撑腰,也有那么长的一段路要走,何况是内官监? 田尚宫微微笑着,目光扫过连头也不敢抬起的曹典记,落回到莲心身上,“放肆!区区琐事,如何敢轻易劳烦各位公公?” 莲心对上她的目光,“若贵人怪罪,由我一力承担。” “啊……”田尚宫做出惊讶的模样,“想不到姚尚宫如此看重曹典记,若是真是如此,我倒真不可如此不讲理,做个不分青红皂白便追责旁人的恶人了——” 她转过身,喊了一声,“沈司记,劳烦你去内官监跑一趟,去请小李公公过来,就说,那位新上任的尚宫大人要请他过来对质呢,噢,小李公公时常糊涂,你可别忘了提醒他,是姓姚的尚宫大人请,可别找到我头上来。” 她话说的俏皮轻飘,沈司记顺着她笑着应了一声,由宫门处离开了。 于是田尚宫婷婷袅袅的走到莲心面前,双眸笑似月牙儿,轻轻道:“那么姚尚宫,要劳烦你,直到小李公公来这里之前,在宫门前跪上一小阵吧?毕竟这样,我也才好对内官监那些大人们好交代呀。” 莲心似乎也对着她笑了一下,道了声:“自然。” 之后便自己走到了尚宫局的宫门前跪下。 她做这些动作,一如当日她在宫女们的簇拥下,对她们一句一句讲着民间话本与戏目的模样。 连笑意都未曾损耗半分。 然而再见,却又觉得那个身影如此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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