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中,是人们为了吃“象鼻炙”发明的一种新的烹饪之法。 他们将小象钉在木架子里,用烧红的烙铁去烫象鼻,直到烙铁将它的鼻子烤干、烫熟了。之后再单切下这只象鼻,佐以香料食之。 这种吃法在王孙公卿中十分流行,他们认为动物在受侵害时,会将自己的精华源源不断送去被侵害的部分。 所以,这样吃象鼻最滋补。 而若是想吃成年象,猎像人就会捕来幼象,在母象眼前虐待殴打幼象,直到母象心甘情愿地在烤盘上活活烤熟自己的象鼻为止。 直到取下象鼻,这些大象都还是活着的。 但它们很快就会死,活活疼死。 《岭表录异》记载:“广之属郡潮、循州多野象,潮循人或捕得像,争食其鼻,云肥脆,尤堪作炙。” 画面中,那些衣饰华美的勋贵争先恐后地要吃象鼻炙,认为其又肥又脆,十分彰显自己贵族的风范。 他们或从食府中私购,或让家仆去买象宰杀,或去掬月于天的多宝阁采买。烹饪的方式,也都是活像烤之。 “活肉才是最有滋味的肉,那什么是活肉?就是动物最常使用的肌肉部分。像肉味淡,不堪食,惟鼻是本肉,最鲜嫩。” 这是太子在宴群臣之时说的一番话。 接着,画面陡然一转,是猎像人正在猎象。 因为各类象牙制品在勋贵之中成为风尚,越来越多的商贾开始经营这类营生,也有越来越多的猎人加入了猎象的行列。 他们发明了一种非常厉害的捕象工具,像鞋。 比如,在一块很厚的木板上,凿出一个能容纳象足的坑,然后把一个十分锋利的尖锥嵌入坑中。接着就把木板放在象群常常出没的地方,等大象踩到,扎穿象足就成功了。 只要一踩中,大象就仆卧在地,哀鸣不止。 这就是给大象穿鞋。 等大象饿了几天,再无力气反攻。猎人就一哄而上,刀斧加身,劈脸取牙。 若是要猎捕活像,那就用食物引诱大象离群,等它落入提前挖好的陷阱中,饿上数天,再用食物驯化。不过数月,野象也能变成温驯的家象。 接着再卖给城中富贵人家,便是百金。 他们还会挖出一个环形的坑来,只设下一座承重力极弱的窄桥通行。之后人们会将小象或者母象或者食物,放在中央。 以此来诱象深入,一旦象进入陷阱,他们就会抽去窄桥。 生杀予夺,都全凭人心。 画面倏忽转变,变得十足血腥起来。 从劈象脸取象牙,再到象被殴打、凌虐,像奴用象钩在不同的象身上凿出几百个血洞……大象纷纷惨死。 它们死于虐杀、饥饿、压力、窒息,死于人类的利欲熏心。它们的眼神从愤怒到惊惧,再到哀伤,最终再也没有睁开眼。 大象是非常聪明的生物,它们痛失亲人之后,也会沉浸在伤痛中,就像人类一样。 无休无止的杀戮充斥着整个画面,大象们哀鸣、嘶吼,接着一一倒地,再也爬不起来。 几人都不忍细看。 足足两盏茶的功夫,半空中的画面才缓缓像青烟一样消失了。 六牙白象踉踉跄跄,退了几步,泪水夺眶而出,颤声道:“它们力大无比,但性格柔顺从不害人,为何会遭此大厄?它们本是我同根,如今被残杀至灭族,我又如何能坐视不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李时胤哀叹。 小蛙犹豫片刻,低声说:“可你也不能指望杀了猎像人,就终止象群灭亡的命运。” 白象哽咽辩驳:“我没想杀他们。我只是想让他们设身处地去感受,作为象群的恐惧与悲哀。我诅咒了他们,但却保留了他们说话的权利,目的就是让他们可以向人类求救,希望人们早日醒悟,互相提醒,再不造杀业。若是他们真心悔过,我定会解开此咒。但人类竟然要对像人赶尽杀绝,就算知道他们是人,也不放过。” 小蛙依旧执着,“可也是你间接导致了他们的死亡。” “是。” 白象无声堕泪,“所以我去乱葬岗超度了他们,消除了他们来世必堕于恶道的重罪。” 三人都很沉重,只有寅月只面无表情地出神,那漂亮的眼眸太过平淡,好像对这一切都全无怜悯与触动。 李时胤盯着地上那一片昏睡的大象,问白象:“剩下这些像人,你打算如何处理呢?” 白象拭去眼泪,缓缓看向寅月:“阿恪,你把这些猎像人都带走吧。今日我便拔出我的象牙,以示对同族遭遇横祸无能为力的惩罚,也是我犯下杀业的报果。希望这娑婆世界能像我拔掉象牙一样,把众生的贪婪之心,嗔怒之心和愚执之心全部拔掉!” 白象灵光一现,变回巨大的象身,正准备取刃剜牙,李时胤立刻按住了他。 “你伤害自己又能解决什么问题?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寅月笑着摇头:“你这都是去哪儿学来的,动辄就要拔牙自裁。” “佛祖割肉喂鹰,我怎么不能拔牙示警?”白象争辩。 “用你的大脑袋想想,拔牙能解决什么问题?” 寅月漫步过去,右手竖于胸前,神力便微微震荡开来,掌心将白象一拂,他便变回了人身, 白象抹着眼泪望她,寅月眸中精光一闪,道:“我替你想个法子如何。” “什么法子?”小蛙白象异口同声问。 寅月微微蹙起眉,方才还无波无澜的眼眸里霎时就写满了倨傲与凉薄,“把他们都杀了。” 白象诧异地脱口而出问:“谁?谁们?” 寅月依旧懒洋洋的,语气轻而缓,却带着某种嗜血的快意:“把参与整个环节的恶人都杀光。特别是权力上游的勋贵公卿们,他们怕了疼了,就有用了。” 场上的三人齐齐顿住。 白象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难怪她本来诞于极乐净土,是莲花化生的天人,但佛祖却要她重入六道修持己身,而不是渡她成佛。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结结巴巴地说:“可是,这、这可怎么行啊?菩萨有命,不能随意干涉众生的命数……” “嗯,”寅月掸了掸袖子,慢条斯理道,“也对,那就让那些人杀光了这些畜生再说吧。”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寅月语气轻蔑而冷酷:“以菩萨心肠养心,用金刚手段谋事。你不会以为天龙八众部手里的法器,都是用来跟恶人交朋友的吧?” “可你若真的杀了他们,是会被天罚的。”白象不理解。 寅月望着夜空,对李时胤勾了勾手指,道:“走吧,回去睡觉了。” 白象叹了口气,无力道:“还有没有折中一点儿的法子呢。” 寅月压着怒火,道:“那你费了这么多的神力维持它们的象身,解决这件事了吗?他们一样还是要杀象,一样还是要织象牙席,一样还是要掀开大象的头盖骨挖出脑髓来吃。不如就试试我的法子,左右后果不都是我在承担么?” 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这就是疯神的道。 小蛙一下脑子发懵,半晌说不出话来。本来还指望他们救下猎户,找到法子让人与象和谐共处,没想到她竟然要杀了所有人。 这也太疯狂了。 小蛙终于忍不住,问:“你真的打算杀光他们?” 白象也沉不住气地道:“你若是再犯下这样的杀业,以后可真的没有机会再回佛国了。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 “我什么也没做,佛陀不也一样让我离开了佛国。” 寅月满不在意,“这些废话我不想听,闭嘴。” 她仰脸望向夜空,却见帝星黯淡无光,贪狼星光芒四射,是凶兆。 白象被眼前的现实噎得双眼茫然—— 本来他才是最愤怒的那个,复仇也是他主张的。却也不知道为什么,眼下局势竟然扭转,成了他苦口婆心地劝她不要犯杀业、不要杀恶人。 但白象却也在其中得到了莫大的安慰,至少,寅月是真的想替自己解决象群的生存困境。 只有李时胤在一旁一言不发,盯着夜空默默出神。 他知道她什么也做得出来,可又觉得她说的话似真似假,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到了夤夜时分,四人才散去。 白象撤销了对猎户的诅咒,消失在了深谷之中。 昏睡在地上的大象已经全部变回了人形,等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他们就能回家了。
第25章 手织地狱 回到李府时,已经圆月西沉了。 寅月撑着眼皮,正打算飘回绣楼,冷不丁被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捉住了腕子,她回过头,“怎么?” 一席话在舌尖辗转反侧,李时胤见她神色中难掩倦意,换了一番措辞,低声问:“你真打算杀他们?” 寅月似有所觉地点点头,目光从两人交握的手腕上缓缓移,默了片刻,低笑一声:“怕我连累你?” “当然,”李时胤立刻松开她的手腕,微微后退一步,提醒道,“我们的目的是找善果,不是为了满足你的杀欲。” “哦,我还以为你至少会礼貌性地关心一下,”她忽然倾身凑近,对他眨眨眼,一副说悄悄话的架势,“我要是犯了杀业,会被天罚。” 然而这番自作多情的说辞,只换来李时胤一个后撤的箭步,外加一声重重冷哼。 瞧见他这样,寅月反而觉得松快,眯眼打量他,思量着近些日发生的事情,其实蛮有趣的。 当司中一层层揭露李时胤渡劫的规则之时,其实她心中并非只有恼怒,而是抱着且战且走的态度,继续咂摸这份游戏人间的乐趣。 李时胤对谁都很不错,但是独独对她不假辞色,他的姿态做得这样足,这样不留余地,就总是免不了让她想像—— 如果有天能看见他雌伏在脚下,求她,或者她亲眼看见他去死,那该是多么解气有趣啊。如果有一天能见着这样的场面,那此刻稍稍让一下步,她是愿意的。 “当然了,你应该也不会不明白,所有事情都要有个度,不然迟早疯魔。” 李时胤说话的语调温柔,目光也像泉水一般温润甘冽,沐浴在月光下长身玉立,峨冠博带,一身晴朗。 寅月忽然说不出话来。 眼前掠过重重景象,都是在上界的那些岁月。那时候的李时胤,哦不对,应该是帝胤,帝胤总是在天河畔临风对月,举杯邀酌。 而她就立在织造署殿前廊下,遥遥注视着他。 天河永远浩渺生辉,他仿佛永远也看不腻,总是在那里自斟自饮。 从前她还会琢磨他到底是因着什么缘故,才会经常在天河畔独饮。后来看久了也不好奇了,只觉得这偌大神界终于有人和她一样,遥遥立在世界两端,道路以目,共同消磨那一点乏味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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