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李府上空罩着一层清光,她缓缓放出神识去感应它,那神力充沛的结界像镜面起皱一般,漾起了一圈涟漪。 是很强大的结界,看来这李府颇受各路神君大帝的关注。 耳畔响起了一阵叽叽咕咕的吵闹声,寅月回过神来,循声去看,才注意到是李府门口两尊石头镇宅,正在议论她。 一头白毛狻猊昂着首,张口突眼,嘴里吞烟吐雾,含混道,“欸,金金,这又是哪个倒霉的王八蛋,怎么也被罚下界来了?” 另一头金眼狻猊獠牙竖耳,身上鬣毛飞卷,颈上有项圈。 它用肥肥的爪子捂嘴,做了个“嘘”的动作,小声道:“白白,小声点,此人与我缘悭一面,她可是天界第一疯神,疯狗,别惹她。” 白毛狻猊“啊”了一声,直立昂首,抖擞毛发,威风凛凛道:“疯狗能比得上咱们上古神兽龙脉排行第五驱邪避凶清心寡欲威风凛凛俊美无俦韬光韫玉的狻猊吗?” 金眼狻猊横了它一眼,压低了声音:“白白你疯了吗?论颜值她是比不上咱们,论人缘她更是比不上,但论武力值,咱们比她还差一万个崇华老儿哩!小声点,别让她听到。” “她应该听不见吧?咱们不是……” 话未说完,两头狻猊忽地僵住了。 这一隅吵吵嚷嚷,即便如此,它们也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声冷笑,那笑里含讥带谑,还有毫不掩饰的鄙夷。 “‘疯狗’这两个字,磨过多少牙床,现在才吐到你们嘴里,让你嚼得那么有滋有味?嗯?再让我听见一次,你们都得死。” 两只狻猊屏息不敢动,随着那个铿锵有力的“死”字落地,有鲜红的液体陡然溅落在地上,飞速漫开,狻猊们这才后知后觉地痛起来,又因为恐惧不敢呼叫。 它们这才明白过来,方才这番高见那位听见了,还作出了回复。 两只狻猊吓得再不敢言,耳朵耷拉,身子也跟着缩小,马上扑住对方抱成一团,瑟瑟发抖,寅月甚至没有用正眼看过他们,一脚将其踹得滚出老远,“碍眼的东西。” 这是上界罚下来受过的神兽,也不知犯了什么错,会来替凡人看门,不过转念一想,这副蠢得无可救药的样子会被罚下界来也属正常。 而此番情景看在另三人的眼中,却是寅月不知抽了什么风,一言不发地将门口的镇宅踹得轰隆隆滚出老远。 镇宅好端端地坐在那里,怎么惹着她了? 还有,此人看着弱不禁风,竟有这般神力? 白溪伸脖子悄声道:“瞧瞧这体格,这身板子,这是挑大粪走二十里地都不带喘的。” 李卿乙不赞同,小声道:“白溪,寅月姐姐这神仙般的风姿,哪能做这样的粗活儿?” 白溪颔首道:“娘子说得是,白溪只是觉得有些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了这样的人才,咱府上正缺个这样的夜香工。”白溪算盘打得劈啪作响。 寅月的视线在这主仆三人的面上一一扫过,还没说话,李卿乙欣喜地再问:“寅月姐姐可愿与我同住?我那一处还算宽敞。” 寅月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盯着她多看了两眼,心中盘算良多。 李卿乙明显愣了一下,遥想这位站这里良久,他们叽叽喳喳,她却一句话都没说过,还一脸茫然困窘,约莫是有口疾罢? 忙取过白溪臂弯的花笺抖开,白溪躬身,让她将纸张垫在自己背上,提笔落字。 李时胤神色冷峻,态度强硬,“添什么乱,你回房去。” 李卿乙却不怕他,露出个意味不明的憨笑来,“阿兄不必担心。” 寅月却被她此举勾出点儿兴味来,凑过去,却见那纸上写下了几个斗大的字,“你是聋哑人?” 她拿起那张墨迹淋漓地纸看了一会儿,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李时胤一把捞过李卿乙的手臂,呵斥道:“休要胡闹。” 寅月却被他这幅戒备的样子弄起了对抗之心,于是伸手握住了李卿乙的另一只胳膊,用下巴朝前一指,示意她赶紧带路。 这蓬门荜户的,本来也没说要在此处下榻,但瞧他这个紧张的样子,她就免不了想多刺痛他一下,让他时刻记住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李卿乙顺势挣脱了李时胤的钳制,连忙雀跃开路,头也不回道:“阿兄不必担心,卿乙自有分寸。” 寅月回过头,对上了李时胤那双冰冷的眸子。 那双眸子里拘着一捧暖黄的光,像琉璃一般莹亮,倒是弱化了他的防备和冰冷,反而显得有一两分柔情。 与帝胤是一模一样的脸,看起来却是截然不同的人。 “郎君?”白溪见两人走远,低声询问。 李时胤心潮起伏,缓缓道:“此人很危险,你看着点卿乙。我不在府上的时候你留意着此人的举动,但要注意安全,万不可将她触怒。有任何风吹草动,及时禀报。” 白溪站直了,“白溪明白。” 他深知李时胤这番嘱咐定是有大事发生,这个寅月看起来很不简单。而他作为李府最堪大用的管家,自然责无旁贷要替东家分忧。 另一边,寅月随着李卿乙一路回到绣楼,才见少女屋内摆设已算得上奢阔。 但她却困得没有心思欣赏,只一头栽倒在书房的榻上,压飞了白色的帐幔,进入了梦乡。
第6章 池中锦鲤 翌日。 醒来之后,寅月才开始细量李府,昨晚宿的这座绣楼雅致奢华,楼上一共三间屋舍,设有起居室、书房,还有供主人休憩的卧室。 她住的这间是临时收拾出来的书房,屋内设有齐全的梨花木大案,其上狼毫林立,还摆了一方宝砚,宣纸摞得老高。墙边立着青竹书架,摆了各类书简,挂了一些不知是谁的墨宝。 除了靠墙处的美人榻,还有一张罗汉床,雪白的帐子,像云团一样柔软的锦被,她就宿在这里。 翻了几下大案上的经卷,这才想起司中递来的关于李时胤的卷宗,这便不紧不慢地拿出来,囫囵看了一遍。 卷宗记载的信息其实十分潦草,譬如他此生短命,活不过三十岁。 活不过三十的原因么,是因为他体内少了一半织魂引。 织魂引是天界织造署的织物,外形似琉璃水母,主要用于神族下凡历劫之时,用来盛装神族的神魂,收敛其神力,以免凡胎受不住神力而早早殒命。 织魂引会随着时间的消失而失效,所以他若找不到另一半织魂引,便活不过三十。 并且,若是有心之人取走他体内的织魂引,他的肉身就承托不住神魂的力量,会立即殒命。 李时胤若想寿终正寝,便要在人间集齐三千善果,才能得到另一半织魂引。 结善缘,得善果,可要在这短短的时间内集齐三千善果,堪称地狱级难度,无异于痴人说梦。 而寅月此行要做的,最好便是在李时胤三十岁之前,让他自杀归天。再费劲一点的话,就是帮他找到另一半织魂引,然后在他这一世彻底完结之前让他死。 不然任务失败,他继续重新轮回又需要耗费很多时间,在这期间就会迎来帝胤殒灭,天地浩劫。 其实浩不浩劫的她不关心,只是她这人做事向来有始有终,既然接下了任务,就尽量要搞到自己满意。 除此之外。 李时胤的血和心对某些特定妖鬼有致命的吸引力,所以经常遇怪逢鬼。正是为了自保,他幼年才投入衍门修行。 以上这些就是卷宗记录的重点了。 卷宗对他具体的生活却一笔带过了,但这些也很重要,她也得了解了解。 正值此时,她嗅到了外间烹炙的烟火气,竟觉饥肠辘辘,于是步出绣楼,寻味而去。 出了绣楼,才见李府在强盛的日光下,竟是另一幅盛景。 飞檐斗拱,亭台楼阁不一而足,院中栽有大株芭蕉、腊梅,还有一座檐牙高啄的六角亭,亭中设有小案蒲团,宜静宜动。 六角亭正对着一汪清澈的莲池,池中碧水幽幽,锦鳞闪闪,团团莲叶绿得仿佛要滴下来。 时值冬日雨雪缠绵,光照也不足,但这一池莲叶却并不枯萎,仍旧有十足的生命力。 真是个妙池,寅月心中暗叹。 她抬手,屈指一弹,那莲叶下受惊的花鳞鲤鱼便立刻游来岸边,绮丽的尾鳍在水中交织,一看便不是凡俗之物。 “尔等在此多久了?” 白锦鲤一个打挺,跃上水面,口吐人言:“回神尊的话,我两个在此约有五载啦。” “既已开了灵智,怎么还未得人身?”寅月低声问。 红锦鲤吐了一串泡泡,大嘴翕动,有些羞愧:“修成人身不易,我两个在池中很是逍遥,终日饱食,便有些不思进取了。” 寅月取来池边的鱼食,丢了一把进去,引得两尾锦鲤张嘴去接。又道:“把你们知道的,关于李府的所有事,都细细说与我听。” 一红一白的游鱼穿梭在团团莲叶间,穿莲戏藻,依言将李府大大小小的八卦都说了一遍。 据锦鲤说,李家是长安城的大户,早年与胡人通商赚得家财万贯。 李时胤是长安城排得上号的美男子,这个倒是保守了,毕竟,帝胤在天界一众丰神俊朗的神族中也是顶出挑的,何况落到这浊世中。 他双十年华,父母双亡,如今偌大的李府只有他与李卿乙相依为命。 说起来,他命途真是多舛。 他命宫带阴煞,自出生后,李家便总是犯血光之灾,每年都要延请许多术士来驱鬼捉妖。他幼时遇到高人为他批命,说活不过三十,得广结善缘、寻找善果,才有一线生机。 再后来,一家人逢大妖,父母为救他双双殒命。 世人都传李时胤是李家人的克星,因为他的父母皆是因他而死。那场妖祸之后,他便投入衍门刻苦修行,后来修道有所成,便离山回到俗家,开始在长安城驱妖捉鬼,搜集琉璃善果。 父母故去后,李时胤对妹妹十分看重,而如今,李卿乙也病入膏肓了。 李卿乙本来已年满十五,但身量不长,看起来永远只有八九岁模样。岁月在她身上停滞了,如今瘦得只剩下皮包骨,若是没有千眼玉髓治病,不日便要归西。 白锦鲤叹道:“主家人都是善良的,但一个活不长,一个长不大,真是悲惨。以后他们若是命归阎罗,我两个又有何处栖身呢?” 红锦鲤打断它:“现在有神尊临凡,定会保住李家主人的命吧?” 寅月不语,也懒得说实情败兴。 同一时间,白溪隐在芭蕉树后,透过巨大的芭蕉叶望着寅月。 却见她站在莲池边自言自语,一会儿做冥思状,一会儿又笑得阴森,心里简直有些发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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