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合此人昨晚的行径,这莫不是个脑筋有问题的吧? 公子怎么会领了个这样的人回家来? 看起来不正常不说,还孔武有力,这要是犯了病,谁能制得住? 白溪思来想去,深为自家郎君忧虑。 他家公子虽说身不在仕途,可却风姿俊朗、昳丽不凡,多得是闺中娘子惦记。 在当朝,上自宰相节度使,下至幕僚牧守,无人不狎妓斗富,可公子却从来不与这些荒唐事沾边儿。 他自幼在衍门读书修行,安贫乐道,甘之如饴。回到家中之后,更是对幼妹无微不至,替人消灾除祟,早早就承担起家庭重任,对最下等的仆役都爱护有加。 这样的郎君,合该配天底下最好的娘子了。 可今日这位…… 一出现就与公子穿上成套的婚服,这要是传了出去,公子名声不保,以后还如何觅得良家娘子婚配? 正思索间,冷不丁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吓得一缩脖子,回过定睛一看,捂住胸口叫了一声:“小姐,白溪胆小经不得吓。” “看什么呢?”李卿乙笑。 白溪往远处一指,“此人来路不明,白溪既作为府中管事,自然是要留心她都做了些什么。” 李卿乙诧异:“她赏个鱼能有啥危险?” 白溪一拍脑门,痛心疾首道:“小姐,郎君说了,此人危险得很。她此刻虽还未发作,但焉知以后会做出什么事?您还是不要与其接触的好,今天我已经命杂役将厢房收拾了出来,待会儿就将她迁出去。” 李卿乙认真思索片刻,还是岔开话题:“阿兄今日去哪里了?怎么一上午都不见人影?” 白溪如实道:“郎君去了西郊,不知是有什么事情。” 二人正叙话间,却听一道幽幽的声音哺入耳蜗里:“有什么吃的?” 白溪心中发毛,此人行动间快得像鬼魅,尚未听到任何脚步声,她就近在眼前了。 “啊,原来会说话。” 李卿乙立即狗腿地吩咐白溪,“快,咱们要用午食了。” 白溪不情不愿应了一声,又瞥了一眼寅月,心中却暗自惊讶。 离得近了才发现,此人一身衣裙虽非琦罗锦绣,却浑然一体,不见任何走线针脚,巧如天工。行动间莲香阵阵,流光溢彩。加之她唇如涂朱,芙蓉模样,端的是容色殊胜。 单论容貌,此女与郎君倒是甚匹配。 寅月将他的审视看在眼里,在刺瞎他的眼和拿走他腰间鼓鼓囊囊的荷包之间,犹疑不定。最终,她的手还是伸向了那只荷包,毕竟马上就能用到。 拿在手中掂了一下,份量不轻。 “带路。”她一个眼锋就将挡在面前的人掀开了。 李卿乙憨笑,连忙跟上去。 白溪一脸不情愿,跟在后头念,“寅娘子,这只榴花双面绣鸡心形玉髓珠流苏双耳荷囊里,装的乃是白溪的月钱,请不要抢走。俗话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您这样实在有辱斯文,白溪的月钱每月只得……” “闭嘴。”寅月头也不回地打断他。 这话不是商榷,不是命令,而是一种术法指令,话音一落,白溪无论说什么都发不出声音了。 及至她走远了,他才得以恢复正常。 很快,寅月与李卿乙吃上了饭。 廊庑下摆了一张梨花木小案,案上摆了一道酱焖鲅鱼,一盘脍鲤,一盘酥油鲍螺,佐以橄榄汤,令人观之生津。 寅月大快朵颐,十分满意。 心中对这浊世多了一份难得的敬畏,确实是难得的美味。天地六界,也只有凡人有这样的耐心去尽心关照食物的味道。 凡人对食物的味道讲究,除了满足口腹之欲这种原始动力,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向神明祈福。比如《诗经》里提到的“燎祭”,就是把食物的味道做出花来,飘上天,感召神灵。 要神明闻到食物的味道,看到他们的真心与祈愿。 而神仙其实不需进食,吃风拉烟也能活着,若是凡间有供奉的香火,除了修行多一份助益,名声好听一点外,其他也没啥。 神仙所谓的饿也不是真饿,只是馋。一部分神明对凡间的烟火味,是很馋的。 寅月举箸如飞,也不忘瞥对面人一眼,“你怎地不怕我?” “不怕,”李卿乙双手托腮,笑眯眯看她,“我觉得你亲切。” 寅月眸心微动,目光移到她脸上,道:“那别信任你的感觉,它有问题。” 这孩子倒确然没什么端倪,是个凡人。 只是面色在白天更显病倦枯槁,眼窝深陷,裹在一件厚厚的狐裘之中,好似一缕脚不沾地的幽魂,风一吹就能散,只剩下一堆衣裳。 李卿乙只是天真烂漫的笑。 寅月又问:“你不好奇我的事?” “阿兄不让我问。”李卿乙露出了个真挚又信任的表情。 “现在又知道听话了?”寅月笑。 “我很听话的。” 一阵寒风拂过,廊檐下的檐铃叮叮当当,清脆响亮。吃完饭,寅月决定要出门看看了。 她伸出手,在李卿乙毛茸茸的脑袋上胡噜了一把,嘉奖道,“以后就让府上的厨娘,照着这个标准做。” 李卿乙站起来,双手握在胸前,乖巧点头。 “阿姐去哪儿?” “去平康坊。” “我能去吗?” 寅月沉吟了一下,“我要去南馆,那是平康坊的勾栏瓦舍你懂不懂?里面都是些献艺惑人的男倌儿,令兄反不反对?” 李卿乙默默后退一步,谨慎摇头。 寅月再不多言,一阵风似的刮出了李府,准备干点儿正事儿了。
第7章 平康南馆 掂着白溪的荷包,寅月晃去了南馆。 南馆坐落在长安城平康里,此处是有名的销金窟,赌坊酒肆、红楼戏院、旗亭茶楼无一不足,云集着各类声色犬马的生意,人群攘攘,急管繁弦。 冬日白昼时间短,寒风料峭,四野垂雾,此时的长安竟也别有一番滋味。 径直走入了南馆,一股暖香立即扑了上来,让寅月通体生泰,精神一震。 却见南馆中灯火稠密,石山环绕,还有亭台楼阁,丝竹绕耳。四下里几名贵妇淑媛或坐或卧,或斟或饮。 舞榭歌台之上花簇遍地,有珠翠覆面的秀奴踏歌而舞。领舞的秀奴身量颇高,傅粉涂朱,面容俊美,身披华裳。 他时常用眼神勾着席间的贵妇,媚眼如丝,举止大胆。 当朝性风气开放,妓业发达,男子从事妓业者不在少数,且丝毫不为此介怀。来南馆消费的除了寂寞的贵妇,还有一些好龙阳之风的官员。 曲毕音阑后,他将一支妃红芙蓉抛给了在座一名贵妇。贵妇接过芙蓉后当即笑着起身,携领着他一起,由小厮带去了雅间。 引得众人或羡或妒,那伶人想是什么红牌。 一名龟公连忙迎了上来,见来人气度非凡,脸上立马挂着五分灿烂的笑,“小的叫来俊,客人贵姓?近日咱这里新来了一帮龟兹乐人,深得贵人喜欢,客人喜欢哪样的?咱这儿哪样的都有。” 寅月抛给他一枚金铤,“点茶支酒,要雅间,弄个乐师。” “好勒!小的马上让铛头安排。” 来俊脸上立马挂上了八分灿烂的笑,一叠声道:“请贵客随我来。咱南馆近些日刚好沽了一百坛九天玉液,客人您可有口福了。” 二人来到二楼的雅室,屋内陈设典雅,有细颈长瓶里插着竹枝,旁边焚着一炉香,香烟袅袅,绕竹而上。 甫一坐定,就有酒博士送来九天玉液,及一些佐酒小菜。抱琴而来的乐师紧随其后,他低眉下拜,面帘浮动,“无忧见过客人。” 久久无人回应,他只好抱着琵琶坐下来,开始演奏。刚弹出一个调,里头的人就打断了他,“渔阳参挝。” 听声音怪冷漠的,无忧应了声“是”,立马改换调子,奏起了渔阳参挝。 室内温暖生香,那曲调却仿佛风吹枯桑,悲凉而清越,寅月满饮了一盏又一盏,喝得眼前都有些重影了。 息市的街鼓响彻长安,一轮接一轮,天色已经黑透,黑得有些粘稠,然而长安真正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无忧弹了一遍又一遍,对面的客人没在宵禁之前离开,却也没有召他侍酒的意思。隔着纱帘,他偷偷打量她,心中暗叹真是个妙人,不收钱他也愿意。 终于按捺不住,他自作主张起身,掀帘过去倒酒布菜,拿腔拿调道,“客人是有什么心事么?怎地一人这样独饮?” 寅月终于肯施舍个眼神给他,却仍旧不语。 无忧面色窘迫,垂下头去,“奴貌丑无盐,想是惊扰了贵客。” 寅月恍若未闻,问:“你在南馆献艺几年了?” 无忧局促道:“有三载了。” 寅月道,“那么拘谨做什么?我又不吃人。” 无忧点头,欣喜道:“那入夜了,那奴伺候贵客更衣吧。” “不必。” 无忧的脸立即垮了下去,但客人要走他也不能强留,又道:“无忧再替贵客抚上一曲如何?客人若是满意,还请时常来看无忧。” 寅月点头。 看他慇勤地穿过纱帘去弹琴,忽然被勾出了一些不好的回忆。从前她一定也露出过这样逢迎、谨慎的、讨好的神情。 骤然想起这些陈年往事,她倏然升起一种奇异的痛感,继而感到无边的厌烦。 这感觉就像撕开了结痂的伤口,伤口又开始流血、疼痛,但疼痛里还带着一些自毁般的快感。让人忍不住时时去揭开伤疤,饮下这些恨与快。 想到此处,她不由哂笑。 无忧见对面人的表情顷刻间变得阴戾癫狂,雅间内气氛诡异,弥漫着汹涌翻滚的杀意。 那只斜插着竹枝的细颈花瓶开始剧烈发抖,他吓得通体生寒,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只目不斜视地弹琴,以求放过。 寅月站起身,又恢复了那种近乎冷漠的神情,在胡案上放下赏钱,扬声道:“拿着赏钱快活几日。” 她还有绵长到接近永恒的寿数去修补这些痛楚,但这个乐人,却没几日可活了。 走出南馆,外间寒风刺骨。 寅月回身看了一眼南馆,其上妖气冲霄,灯火耀夜。里头除了那些寻欢作乐的贵妇是人,其余多数都是爬虫走兽、魃鬼饿鬼,将整座楼挤得满满当当。 再过一个时辰,就是猎血食的时间了。 而此刻,天幕上那顷刻间就要压断屋脊的乌云,就是这烟花地下的暗涌。 长安城伏鬼踞妖,特别热闹。 回程的路上,一道清光蓦地浮现在她身前,嗡鸣声阵阵。寅月屈指一弹,清光中缓缓浮现出一个娇俏的人影,对着她眨了眨眼。 这是一道通信术法,叫帛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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