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一直盯着阿姐干嘛?” “净胡说!怎么可能?” 李时胤的筷子伸向面前的雨花琉璃盘。 李卿乙表情裂开,欲言又止,“你筷子拿反了。” 李时胤连忙换了一下筷子,若无其事地瞟了一眼寅月,而她正意味不明地看着他笑。 这一笑,便让他更没了胃口。 李时胤刚打算返身回华裕楼,家中小厮便来通传,说是武卫将军刘琦来访。 这个武卫将军刘琦,乃是李时胤的挚友。此人除了司统禁军,还是异案司的天师,有些修为在身。 那屠神鞭,便是他赠给李时胤用来克寅月的神物,现如今又被寅月收了去。 很快,小厮领着一个身形魁梧的英俊男子走入了内院,他身穿一袭湖绿色谰衫,脚蹬乌皂靴,剑眉星目,腰佩宝剑。 这便是刘琦了。 李时胤迎上去与他寒暄起来。 寅月倚在廊庑下,遥遥看着李时胤。 他今日似乎费心打扮了一番,锦袍玉带,腰悬宝玉,还用仙鹤纶巾束了额,额间坠着一粒莹润的宝珠,薄唇微微地抿着。 少年如松似玉,行动间意气风发,风度非凡。 她想起昨夜,那双紧紧抱住她腰的手,唇齿间都是他的气息,灼热凶狠,滋味不赖。 原来那么多人贪图这情爱场上片刻的欢愉,不是没道理。这么一想,她觉得这趟下界变得有点意思,还可以多待些时日。 很多时日,很多很多。 月光洒落,那二人站在院中,竟有如帛画一般,好生亮眼。 寅月与刘琦隔着长廊遥遥对视了一眼,又彼此点头示意,算是打了招呼。 刘琦低声对李时胤打趣道:“原以为是个凶神恶煞的悍妇人,不成想竟是如此绝美的娇娘。难怪时胤兄要让刘某陪着去寻那……” 李时胤连忙打断他:“我们边走边说。” “不要我陪?” 一道含笑的熟悉声音,乘着夜风,轻轻送入了李时胤的耳朵里。 李时胤回首看她,给她递了个回绝的眼神。 一旁的刘琦看出了端倪,无奈揶揄:“还隔空打情骂俏起来了?上次也不知是谁还在我面前厉声痛骂那大胆寅月,难道她这会儿就转了性了?” 李时胤转过视线,边走边道:“少说两句。” 二人披着夜色出了李府,也不知去了哪里。
第70章 荡我心曲 翌日,长安城乌云密布,下起了暴雨。 院中昏天地暗,雷声炸响,芭蕉树在暴雨之下剧烈地颤抖,风刮起树枝碎石,不知落在何处劈啪作响。 但廊庑下却称得上安宁祥和。 檐铃叮当作响,白溪腿边搁着笸箩,正拣着冬笋,另一旁生着炭炉,锅里咕嘟咕嘟地煮着羊肉,热气顶着锅盖溢出来,肉味滚动,香得能叫醒四面八方的街坊。 李卿乙则和小丫鬟在一旁斗蝈蝈,矮案上茶烟缭绕。 夏日幽长,莫不静好。 李时胤走出华裕楼,刚转过一堆山石,便见寅月正在六角亭中托腮看雨,案上摆了一壶罗浮春,佐酒的小菜是荔枝白腰子。 他高深且矜持地向她招了招手。 那亭中华光一闪,下一瞬,身旁就凝出个窈窕身影来。 “有事同你说。” 没看那人的表情,李时胤转身就往华裕楼走,留给她一个冷峻的背影。 “什么事?”她扬起睫毛,眸子莹亮。 李时胤在香案旁坐下来,盯着缓缓吐烟的双鱼耳香炉,道:“你那生魔的事情,兴许有法子可压制。” “哦,是吗?” “我焉能骗你?” 两人说话间,寅月见他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香炉,仿佛香炉上镌刻的花纹很吸引人,她也支了个脑袋,凑过去看。 她没看出什么端倪。 倒是两人凑得很近,他的鼻息温热,带着一股他身上的隐香,寅月不由撩眼看他,冷不丁他也正抬眼看过来,一个对视之下,他仿佛受了惊的狗,粗重的鼻息一下喷洒在她唇上,他连忙拔直身子,别过脑袋。 “什么法子?” 寅月隐含笑意,也不点破,坐下来呷了一口香茗。 这回李时胤的目光又落在了窗边那釉云纹冬青水盂上,然后肃了肃嗓子,沉声道:“你可知下界散仙海蟾子此人?” 寅月很接过话,“知道。” “此人蜕下的蟾衣可扶正固体,攻坚破魔。若得了此物,你生魔之时只需身披蟾衣,便能克制魔性,好受许多。” 寅月转了转眼珠,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望向他。 这个她自然晓得。 蟾衣又称蟾蜕,是蟾蜍身上蜕下的角质衣膜。蟾蜍皮中含有许多类型的蟾素,药效甚佳。 而那刘海蟾已立下仙身,他蜕下的蟾衣是六界中能克制魔性、攻克疑难的绝佳宝物。 但要得到此物,却不是容易之事。 寅月盯着他,道:“通常那死蟾蜍蜕皮之时,都是边蜕边吃,又哪里去寻?何况,刘海蟾脾气暴躁,又抠门,蟾衣是他的皮肉,轻易是不赠人的。” 这是实话,也是抬了他一下。 李时胤果然受用,倜傥地摊开右手,捻诀一召,华光一闪,手掌里便托着一个雕漆木匣,递给她。 寅月狐疑地接过木匣,打开一看,便见里头规整地卧着一件金光灿灿的华裳。 那是一件极薄的蟾形长衫,暗金色,薄如蝉翼而半透明,手感极软。略带酥香味,虽然似丝一般薄,但极其牢固坚韧。 她拎出蟾衣,细细端详了半晌,上头还残留着刘海蟾的仙力。 从前她听闻,长生大帝曾向刘海蟾讨要一件蟾衣,那刘海蟾不但不给,还将其神官骂得狗血淋头,又赶了出去。 那么,性子暴躁、不畏强权的刘海蟾,为什么会愿意将蟾衣送给李时胤? “你怎么得来的?” 李时胤不答反问,“这蟾衣如何?” 他语调上扬,竟有点讨赏邀功的意思。 寅月颔首,露出点儿嘉许的神色来,“上等货色。” 李时胤心中尚且满意,再问:“与那引风斟茶的小恩小惠比,此物如何?” 别问。 问就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同南烛一个死透的东西较劲儿。 不。 不不。 他就是觉得,他比他更坦荡高贵。那南烛骗她诓她,而他不一样,他是仁人君子,要替她取来宝物压制魔性。 他要证明她昨天那些糊涂话,都是错的,她是昏了头,失了智,才看上那种毫无用处的风流男人。 他要让她明白,什么是别有所图,什么是发自肺腑。 尽管她是如此的三心二意、水性杨花、朝秦暮楚、喜新厌旧、浮花浪蕊……但既然住在他府上,她误入了歧途,他就有义务拉拔她一把。 寅月笑了,见他装模作样地端稳了茶盏,然而盏口停在唇边,目光笔直地射过来,等着她的下文。 于是放下锦盒,“真喜欢我啊?” 言毕,李时胤乜斜了她一眼,将金盏重重搁在香案上,一本正经说:“我不是喜欢你,只是见不得你眼光太差劲,被无耻之徒的小恩小惠就哄骗了去。” “你喜欢我。” “你……” 李时胤被她这个没皮没脸的样子气得脸色铁青,“昨晚的事情,一定是个意外,你不要翻来覆去到处张扬,你我尚未婚配,传出去名声还要不要了?” 寅月脸上的笑意渐深,“什么事?你强吻我的事啊?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哦。” “你一直在想?” “反覆回味?” “还想试试?” 她连珠炮似的问出来,李时胤被噎了个结结实实,抿紧了唇,神色淡淡的,看着这个冤家不说话。 想了片刻,他也没思索出个什么对策来在,左右他没有她那么能豁得出去。 于是拔腿便往外走,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这疯神真的越来越疯,越来越面目可憎,在她身边待久了,自己也变得不正常起来。 李时胤走出老远,想起自己漏夜跑去寻个法宝,还得了她一阵奚落,越想越烦。 脚步一顿,他不由悲从中来,觉得自己真是下贱,太下贱了。 她成不成魔与他有什么关系? 她喜欢风流男人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何必在乎她想什么? 他白忙活什么呢? 如此一想,他又觉得不对,自己何苦来哉跑出来?明明那是他的屋子,应该赶她出去才对。 思及此,他像一阵风一样刮了回去。 回到华裕楼,寅月正倚在窗边饮茶。 “昨晚和刘琦一同去取的蟾衣?” 李时胤没料到她有此一问,刚刚雄赳赳准备要轰她走的念头也抛之脑后,道:“是又如何。” 寅月低头看他骨节分明的手,在沸腾的风炉一旁动作,低声又问了一遍:“怎么得来的?” 其实她大可以接受他这番好意,也不必去追问蟾衣怎么得来的,毕竟她助他得善果、救妹妹,做了许多事。 他做点儿事情回报她,也是情理之中。 而且,他这会儿也好好活着,还担心什么? 但也不知怎么,受了人家的恩惠竟比受了白眼还要难以承受,此刻案头那薄如蝉翼的蟾衣,都好似变得千斤重,压在心头。 “你只管拿去用就是。” 李时胤将茶盏放在案上,看她一脸感激涕零、受之有愧的模样,心中多少有点儿受用,但还是作出一番沉稳的样子,淡道:“这些你就不必多问了,你只需知道,这世间的好虽有千万种,可什么是替你着想,什么是别有所图,你长了心肝,便该知道。” 然而这个没心肝的,却总也不明白他的苦心,只顾一个劲儿地为难他。 她说:“所以你替我着想,是不是因为钟情于我?”
第71章 慰我心忧 李时胤没理她,他现在必须找回主场,还要提醒寅月,这是他的地盘。 于是他长腿一迈,风度翩翩往那美人榻上一坐,身子疏懒往后仰,单腿屈膝靠在引枕上,凤眸半眯,一副风流不羁的模样,应该是很有气势了。 岂料寅月只是沉默看了他一眼,将那宝贝蟾衣放了回去。 她问:“刘海蟾怎么会将这等宝物赠与你?” 又是同样的话,李时胤微微失望,干脆闭上眼:“以物易物罢了。” “用什么去换了?” 那声音近在耳畔,李时胤只微微睁眼,便见到眼前一张缓缓放大的绝色面庞,他心中一跳,将她拨开,反问道:“你今日怎么不依不饶的?” 寅月不再多言,看了他一眼,转身欲走。 李时胤坐起身叫住她,“干嘛去?” “好些日子没有见过刘海蟾了,他定是想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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