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番,她正处于妖魂衰减的末期,是以,连寅月都看不出她本身是妖了,更遑论其他人,所以才被阴差勾走了魂。 寅月心中豁然开朗,难怪李时胤一直在找千眼玉髓,起初她还奇怪,这千眼本是妖都的灵药,为什么一个凡人需要用它治病? 到现在才明白,原来这孩子就是妖,所以需要它治妖魂衰减之症。 一番话说完,豹头环眼的主簿这才懊丧地一拍脑门,“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她没有魂契,是因为她不是人。 他心中大大地松一口气,只要这孩子不是人,是妖怪,那就不归他管。那么,这番拿了她也就谈不上失职了,没有生死乱序,不算什么大过。 只要在妖都那帮人发现此事之前,让这小妖怪还阳,那就相当于什么也没发生过。 寅月自然瞧出了主簿的心思,笑眯眯道:“这妖怪生死本不归冥府管,而是归酋女国的妖都管。虽说尊者此番算不得失职,可那酋女国神通广大定是瞒不住,她们素来较真、手段酷烈,若被她们晓得了,揪着不放要去天界状告尊者……这可如何是好?” 接着含笑乜斜了主簿一眼,见他惶恐不自胜,又道:“我心中常感念着尊者的好,自然不愿看尊者受过,这才贴心贴肺地说句实话,尊者可得早做打算。” 面对疯神的威胁,主簿脸上抽搐,一脸赔笑地表忠心:“多谢上神提点,以后下官定会时时感念您的厚意。此番您在下界,若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但请上神开尊口,下官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寅月满意颔首,又看了一眼伏在地上的啾啾,黑白无常立即会意,赶紧引魂入体,让那小妖怪还阳。 “那就先谢过尊者了。” “下官愧不敢当!上神若是没有旁的事,那就不打扰了,下官先行告退。”主簿手中握着生死簿,心中却有些难受。 本是下值的时间被这煞神召来也就罢了,如今还白得她一个人情,这叫什么事。 “不送。”寅月淡道。 主簿回头,往那黑白无常的屁股上一个踹了一脚,口中忿忿道:“废物。” 寅月看了一眼躺着的李卿乙,一个旋身,飘去了隔壁书房睡下了。 第二日。 李时胤一早便来绣楼敲门,寅月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神情萎靡地开了门。 二人并不多话,一起进入了李卿乙的卧房。 李时胤检查后,确然发现卿乙已经神魂归体,心中一块巨石落地。 松懈下来之时,他才觉察到一身突然袭来的疲惫感,因为这份疲惫感,让他望向她的眼神也变得温柔而落拓。 李时胤回过身向她走了一步,见她神色倦怠,眼下青紫,心中有些动容,话到了嘴边却别扭地转了个弯:“看来也没那么难。” 寅月也不需要他承情,只要他到时候信守诺言,一命抵一命就行。于是抬脚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午时过后,李卿乙却还没醒来。 李府上下都挂满了招魂幡,四下里明烛长燃,众人进进出出,非常忙碌。 有丫鬟将李卿乙的衣服用竹竿撑起来,在胸口处贴了回魂符,上书“三魂七魄归身符”。 原来是打算喊魂。 雪白的招魂幡满天飞,一个小丫鬟还坐在腊梅树下剪窗花。 寅月凑过去问:“旁的我都能理解,这剪窗花是做什么用?” 小丫鬟看她一眼,摇了摇头道:“杜甫的诗里说,‘暖汤濯我足,剪纸招我魂’,用剪纸招魂乃是古人的智慧呀。小姐受惊未醒,我们喊魂东西得准备齐全了。” 寅月只一笑,也不说破,真是阎王出告示,鬼话连篇。 又过了半个时辰,院中的长案上摆满了各色美味佳肴,香味飘得老远,寅月凑过去看,却被两个身穿丧服的杂役生生拦住。 “寅娘子,这是替我们小姐喊魂用的供品,请您不要擅动。”杂役小远说。 入夜之时,白溪和两个身穿丧服的杂役,正式开始喊魂。 小远摇着手中的招魂铃,口中念念有词:“魂魄自在,万无挂碍。天摧摧,地摧摧,金童玉女扶同归。” 白溪抖着长袖喊“魂兮归来”,另一个杂役则开始大声吟诵屈原的《楚辞·招魂》: “室家遂宗,食多方些。 稻粢穱麦,拿黄粱些。 大苦咸酸,辛甘行些。 肥牛之腱,臑若芳些。 和酸若苦,陈吴羹些。 胹鳖炮羔,有柘浆些。 鹄酸臇凫,煎鸿鸧些。 露鸡臛蠵,厉而不爽些。 粔籹蜜饵,有粻餭些。 瑶浆蜜勺,实羽觞些。 挫糟冻饮,酎清凉些。 华酌既陈,有琼浆些。 归来反故室,敬而无妨些。” 这段《招魂》竟全是些有名的大菜。什么肥牛腱、什么琼浆蜜酿,疯狂输出人间的美味,以诱魂魄安心归来,全场只有寅月听得满口垂涎。 她坐在玲珑六角亭中,呷了一口龙雀茶,嘴里咀嚼着驼峰炙,心中一片祥和平静。 李时胤从莲池旁款款而来,看了那盘驼峰炙一眼,问:“他们还给你烤了一份?” 能是他们给的吗? 那是她千辛万苦去换的,此刻那长案上的供品驼峰炙只是一盘泥浆。 “你明知道这样招魂她是醒不来的,你还让他们这么费劲?”寅月半阖眼低声问。 因为这样喊魂只对凡人有用,妖不行。 “他们想做便让他们去做,有时候徒劳地忙一场也有意义,总比什么也不做强。”他拿起茶盏徐徐道。 因为正是这种忙碌可以杀死脆弱和绝望。 寅月问:“你明知道李卿乙不是真正的李卿乙,而是一只小妖,还骗了你这么多年,你何苦还要费尽心思找千眼救她?” “她跟我一样,是李家的孩子。”李时胤好半晌才淡淡地说。 他当然知道现在卿乙不是真正的卿乙,她五年都长不大,有许多生活习惯都与幼时不尽相同…… 一个人要伪装成另一个人,是非常难的,特别是在熟悉的亲人眼里。如今的卿乙到处都是破绽,他知道她是啾啾,但从来懒得拆穿。 因为一切都是她在成全他,成全他的执念,也在支撑他,让他不至于活不下去。如果没有她,他都觉得自己没有资格重返人间。 父母双亡,可只要卿乙还活着,一切磨难就打不倒他。他依然会努力找到千眼,再去搜集琉璃善果,引织魂引现身,长命百岁寿终正寝。 只要她好好活着,他就不会被命运击溃。他就能在废墟之上重建生命的尊严,让九泉之下的家人看到,他也能在与命运的博弈中,赢得胜利。 他很感激啾啾的这份成全,让他在这茫茫苦海中,还能得到一丝亲情的甘味与庇护。能让他不必活得像丧家之犬,可以牢牢握住选择生活的权利。 他们这样活着都有苦衷,所以都退开一点,替彼此瞒着,这样大家才能喘口气,松快些。 寅月抬起眼来,见他已褪去昨日那种枯寂,此刻整衣洁冠,月白的谰衫衬得他犹如谪仙。 昏黄的光斑落在他眼下,仿佛眼尾一滴泪痣,此刻也恰到好处地渲染着他的俊美和哀伤,她能感觉到他那点哀伤,但不知道他为什么哀伤。 “你老盯着我看干什么?”李时胤突然不耐。 “长得好看,何妨让人多看几眼?”寅月振振有词。 “浅薄。”他不屑冷道。 “傲慢。”她反击。 “鄙俗。” “刻薄。” “我怎么刻薄了?”他立刻问。 “那我怎么鄙俗了?”她回敬。 “你成日除了吃喝就是去风月场所,天天把钱撒进那些风流窟,这还不鄙俗吗?”他来了气,一口气将那些话全部抖搂了出来。 “那我刚救了令妹的命,你就对我大呼小叫颐指气使,这就不刻薄了?这就是李家对救命恩人的待遇?就这教养?”她立马将茶杯一推,站起身来,毫不示弱。 李时胤反唇相讥:“难道你是白救的?你挟恩图报,让我一命抵一命,怎么还让你形容成救苦救难,普渡众生了?” 寅月冷笑一声:“是,不然你凭什么?你以为就凭你长得好看,长得好看狗屁不是。” 他不甘示弱:“那我形容你浅薄、鄙俗有什么问题?你接近我,就是为了要我的命?” “对,你最好有这个自知之明。”总有一天她要亲眼看着他死。 “你看起来身体不错,想必一定能活到那个时候。”李时胤表情舒展开来,笑得温柔而开怀,“我会活得特别长。” 李时胤拂袖而去,寅月也气了个好歹。 从性格方面来看,此人跟帝胤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诈骗啊,这他妈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还是说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只要稍稍靠近,本性就会暴露,根本无法细看?
第10章 无忧之死 李卿乙还是没有醒转。 寅月不得不亲自动手,她让白溪找来两根细竹钓竿,一根有钓线,一根没有钓线,直接就在廊檐下对着空气垂钓。 那钓竿随便搭在廊下的扶手上,两副钓具上都没有钓钩与饵料。 她则拿来蒲团坐在一旁,吱喽一口桂花酿,啖一口荷花酥,好不惬意,引得来往的丫鬟杂役都悄悄打量。 凡间没有供奉给她的香火,她在上界很少尝到这些烟火气的食物,是以,一来下界总有股新鲜劲儿,什么都想尝尝。 白溪与李时胤站在巨大的芭蕉树后,静静瞧着她垂钓。 “人什么时候才能醒?寅娘子是不是在诓人?” “钓着魂就能醒。”李时胤道。 白溪伸长脖子又看了一眼,“钓线上也没有钓饵,怎么钓呀?” “你看不见罢了。”李时胤淡道。 “那怎么还有两根钓竿呢,一根钓魂,那另一根钓竿钓什么?” 李时胤但笑不语,只吩咐道,“去把府上最近的开销账本拿来。” “好勒。”白溪连忙去取来账本。 而此时,寅月这头有了动静。 却听檐铃一阵叮当作响后,那根无钓线的钓竿,猛地颤了一下,似是有什么东西咬着那看不见的诱饵了。 她伸手握住钓竿,看了一眼,钓到了。 寅月指尖弹出一团清光,在半空中发出了鸣镝般的轻啸,竹竿一晃,一团肉眼不可见的白光脱出,往绣楼而去了。 正是李卿乙被吓没了的那一魂。 这小妖胆小如鼠,去一趟冥府,就能吓得一魂飞散,她可是妖啊。 不多时,先有丫鬟出来报喜,说李卿乙醒了,然后才见绣楼里走出一抹鹅黄的身影,在丫鬟们的簇拥下,嘟嘟囔囔解释自己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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