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莲生真君。” 季应玄想起地宫里那道士飞出的红符,只觉得十分古怪。 那道红符上的确有业火红莲的力量,却并非出自他手,他清楚地记得,那道士拍出红符后喊了一句“莲生真君助我”。 他竟不知,这世上还有别人能驭使业火红莲,这莲生真君,又是何方神圣。 *** 天已大亮,二十六个女囚排成两列,在百姓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中鱼贯穿过长街,走到了向云郡的衙门前。 流筝推开架戟拦路的衙役,拾起安置在竖鼓两侧的鼓槌,提着一口气,猛得敲向鼓面。 咚咚咚,劲闷声响,如天雷降,响彻长街。 周遭百姓越聚越多,紧闭的衙门内,向云郡守范成刻被吵得脑袋都要炸了。 只听外头那女子高声道:“民女有状告听危楼,一告其修习邪术,强淫凡女!二告其采阴补阳,杀人抛尸!三告其颠倒黑白,反诬苦主!” 周遭百姓一片哗然。 “听危楼?难道是那个能求财改命、本领通天的听危楼?” “不然还有哪个?” “这如何可能,里面的道长都是造福人间的仙人,就连皇上也很敬重他们,这绝对是诬告!” “就是,一群妓女,我不嫌污糟,道长们还嫌污糟呢!” 不怀好意的窃窃声里,二十六个姑娘沉默而坚定地站在流筝身后。 这些侮辱的话,她们早已听得麻木,流筝却未尝受过,她气得几乎要将手中的鼓槌捏得粉碎。 她对二十六人说道:“凡尘事当凡尘断,我虽能救得你们一时,却护不住你们一世,为长远计,今日需委屈各位姑娘上公堂。” 贺风裳说道:“我们一切听流筝姐姐的,姐姐不必有顾虑!” 二十六人齐齐朝她下拜,声轻而意重:但求清白,万死不辞。 流筝心中震动,转身继续擂鼓,从绣囊中抛出数枚铜丸抛向空中,变作一朵朵夕颜花形状的喇叭,将她的声音扩遍整个向云郡。 “范郡守!你既自诩清正,有法不阿贵的美名,为何不敢开门升堂!是惧怕听危楼的威势,还是也曾参与他们的勾当!” 范成刻被这泼天的污水泼了个倒栽葱,吹胡子瞪眼地跳起来。 “胡说八道!老夫最恨□□之人,从不沾染女色,丞相大人在上,来人,给我升堂!” 朱门终于推开,在一片杀威棒杵地的“威武”声中,流筝带领二十六个姑娘迈进了公堂。 甫一站定,上首的范成刻猛得拍了下惊堂木,扔下一道令签:“来人,上厚枷、巨梃,先将这些闹堂的□□们去衣重责三十!” “我看谁敢!”流筝简直被他的尖刻惊呆了。 范成刻冷笑:“不是你要求本官作主的吗?我知道太羲宫本事大,但是也没大到能当众杀害朝廷命官的程度吧?” 流筝忍气吞声同他讲道理:“凡间断案,难道不该先召见双方,问清状由么?范大人为何上来就要动刑?” 范成刻说:“凡涉奸情之案,必定是女子先淫,使美者不美,则妓风绝矣。” 话音落,忽听一男子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原来范大人断案如此轻佻,真是枉朝廷嘉你铁面冰心之语。” 众人转头去看,见一轩朗男子分开人群迈入堂中。 他模样十分年轻,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一身华贵锦袍,面如冠玉,唇如朱丹,隐隐含笑。 流筝见了他一喜,堂上的范成刻却吓得面色惨白,连滚带爬地扑到了男子脚下。 “下官范成刻,参见皇太子殿下!” 此言将众人吓了一跳,如风吹草偃般跪倒一片,只留流筝自己孤零零地站着。 她正犹豫着要随众人一起下拜,却被一只手稳稳扶住:“流筝姐姐不必多礼。” 皇太子萧似无,皇后嫡出,年少聪敏,文韬武略,素有贤名。他十五岁时曾到太羲宫拜访过,与流筝有几分交情。 萧似无径自走到上首坐下,对左右手道:“上卷宗。” 范成刻抖得像个筛子:“回殿下……此案没有卷宗。” 萧似无笑了:“真是好一个父母官,没有卷宗就敢收押二十六人,喊打喊杀。” 范成刻连忙交代:“是听危楼!祝伯高拿着皇上御赐的金拂尘,要本官以淫修之罪查封华裾楼,将包括苏啼兰在内的二十六人拘押下狱,不日问斩。” 萧似无转向流筝:“流筝姐姐,你可知这淫修一说,是怎么一回事?” 流筝说:“听危楼里有人掳掠华裾楼女子淫乐,用邪术将她们变成玉人塑像,以供采阴补阳,直到她们枯竭而亡后,将尸首抛在地道中聚阴,不肯让她们入土投胎。” 她转头看向身后二十六人,继续说道:“有女苏啼兰,为寻姐姐甘入华裾楼,她略通道术,发觉听危楼的勾当后,教这些姑娘如何反采阳气,以保全性命。但此事很快被听危楼发觉,所以才会勾结范郡守,给她们按了一个邪修的罪名。” “苏啼兰是哪位姑娘?” “监狱失火那日她消失了,迄今尚未寻到。” 萧似无听罢深深蹙眉,传唤暗卫:“带着孤的令旨,去传祝道长。” 约半个时辰后,祝伯高被带到了公堂上,向上首的萧似无执了一个道礼。 他仍然嘴硬:“听危楼是正派符修,绝不会做采人精元这等妖邪之事,许是看管不严,有血气方刚的弟子招妓,却遭人采阳,我们听危楼才是苦主。” 流筝说:“胡说,听危楼里的白骨与玉雕像皆是物证。” “哦,那个啊。”祝伯高轻捋胡须,想着祝锦行教他的话,从容说道:“说来惭愧,这些都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造下的孽。” “弟弟?” 祝伯高环着公堂走了两步,面向围观的百姓,高声叹了一口气。 “贫道有个弟弟名仲远,年轻时颇有天资,却因求道心切以至于走火入魔,时常发狂作乱杀人,贫道念及手足情分,始终留他一条性命,将他打断腿,锁在听危楼三十三层。不料近来才发现,他竟有本事挣开束缚,出去杀人后抛尸在地道中,那些玉雕像,也是他使了邪术弄到楼里去的。” 祝伯高的弟弟祝仲远,流筝曾听父兄提过此人,可是眼下这桩公案中,却并没有祝仲远参与的迹象。 是她把事情想简单了,还是祝伯高在肆意栽赃? 萧似无问:“祝仲远人呢?” 祝伯高叹气:“昨日被雁姑娘一闹,破了结界,将人放跑了。” 又被平白泼一身污水,流筝气得冷嗤一声。 萧似无颇有些无奈,他说:“苏啼兰和祝仲远,如此重要的两个人都没找到,只有一些模棱两可的物证,这个案子孤没法断。” 他望向流筝:“流筝姐姐也莫要担忧,孤来保证这些姑娘的安全,你与祝道长一同去寻找这两位人证,待找到了苏啼兰与祝仲远二人,这案子才能断明。” 流筝心中暗暗感慨:凡界审案子真是麻烦啊。 但她既然决定遵循凡界的规则来了结此事,许多事情就不能任性而为。所幸萧似无是个信得过的人,她将二十六位姑娘暂交予他保护,决定先回听危楼看看季应玄的情况。 *** 季应玄安然不动地守着十二尊玉塑打坐,借红莲神游到周坨山,吵醒了正蒙头大睡的墨问津。 墨问津打了个哈欠,正眼含热泪,瞥见了季应玄胸前的伤口,于是陡然惊瞪起双眼。 “呦,莲主大人,”墨问津几乎压不住幸灾乐祸的笑,“您胸前这花绣得挺好看。” 季应玄没有心情与他贫,直接说道:“雁流筝今日祭出了命剑。” “啊?” “她的颈后沾染了我的血,唤醒了剑骨。” 墨问津挑眉:“看你伤的这个位置,还是心口血呢。” “我又去查阅了太羲神女写的那本《剑异拾录》,”季应玄说,“如果她尚未祭出命剑,剖取剑骨后以红莲灵力续命,尚有存活的可能,就如我当年一样,可她若是已经祭出了命剑……” “如何?” “命剑出世之后,剑骨将新生数万条血脉,逐一替取她本身的血脉,如此才能人剑合一,互相滋养灵力。若要剖取剑骨,需先剥下身上的皮肤,将这数万条血脉逐一切断,然后才能将剑骨取出来。” 墨问津想了想:“虽然听起来有些难,但我二妹最近刚研究出一种新的蜉蝣刃,据她说可以轻松削掉蚂蚁的触须,想来切断人的万条细脉也不是难事,她若是知道能帮上莲主大人的忙,必然会很高兴。” 季应玄说:“此举无异于凌迟。” “呃……” 墨问津咂摸出一点不对劲的滋味来。 他隔着莲花镜细细打量季应玄,突然问:“你这伤不会也是为那雁流筝受的吧?” 季应玄当没听见。 墨问津啧啧两声。 “原来是舍不得了。”他说:“您若舍不得杀那雁大小姐,这剑骨不取也行,不过是十年的饮恨折磨,苦心筹谋,说罢也就罢了。您能活千年万年,想必当初在地隙深渊中所受的业火焚身,也不过是一瞬的痛苦,说忘也就忘了。” 季应玄淡声道:“你不必拿话来激我,我若真想放过她,今日便不会找你。” “那莲主大人是什么意思?” “还有两天就是十五,”季应玄说,“届时我抓她到双生台,你来剖剑骨。” 墨问津了然:“君子远庖厨,见其生,不忍见其死。我明白。” 闻此言,季应玄几不可见地眉心轻蹙。 *** 流筝像一阵风卷进听危楼来。 她说她来守着,让江水珮扶季应玄趁夜离开,去城中找大夫看伤,江水珮吓得后退了一步。 她方才已试过向这位季公子献殷勤,给他端茶倒水,柔声劝他解开他被血黏在身上的衣服,自请为他重新包扎伤口。 季公子拦住她的手腕,语气温和,面容却十分冷漠。 他说:“你该明白,想救你的人不是我,是雁姑娘,我不仅不喜欢救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倒喜欢杀人。” 江水珮吓死了,忙连声赔罪,退到苏茹茵的玉塑身后,再不敢惹这尊煞神。 没想到此刻在雁姑娘面前,他却彻底变了副模样。 形态优美的眼角轻轻垂着,像细雨和风里一瓣摇摇欲坠的莲花,迎风捧露;又似精利的刀剑藏进鞘中,尽掩锋锐,唯剩可供把玩于掌心的昳丽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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