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还要面对无尽的怨恨与责辱。 “别怕,流筝,”他轻声抚慰怀里的姑娘,“我会在你身边陪着你,当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会出现。” *** 太羲宫虽然未受业火焚烧,但其景象比流筝想象中更加糟糕。 一只数丈高的凶兽在宫中四处作乱,看它的模样,像一头发了狂的白虎,白底银纹,碧蓝瞳孔,牙齿与利爪上沾满了宫内弟子的鲜血。 它像摘果子一样将围攻剑修的头颅摘下,随意甩出去,流筝落地时,正看见它将雁濯尘按在掌下,利刃狠狠拍下,将雁濯尘的心脏掏了出来。 “哥哥!” 流筝尖叫一声,正要挥剑上前,不知被什么绊住,躲开了凶兽的攻击。 她不认得那白虎凶兽,但是季应玄认得。 准确地说,那不是凶兽,而是神兽,其名“陆吾”,相传为太羲神女的坐骑。 他尚未想明白为何陆吾会出现在流筝的幻境里,流筝却不知看见了什么,忽然从地上爬起来,朝观世阁的方向跑去。 肃静整洁的观世阁里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有山下的寻常百姓,有其他门派的修士,他们挤挤捱捱,闹声喧阗,仿佛在进行一场疯狂的仪式。 他们围在中央的,是流筝的父母。 雁长徵将夫人护在怀里,他身上已被捅了几个血窟窿,不同的人轮流拾起剑,刺他,咒骂他,嘲讽他。 “欺世盗名!” “罪该万死!” “伪君子!” “罪人!” 流筝推开人群,含泪将他们扶起,其余人挥剑向她砍去,皆被她的剑光阻挡。 然而她越抵抗,围攻的人就越兴奋,像过境的蚂蟥,像吸食生气的恶鬼一般向流筝他们扑过去。 在混乱的攻击下,命剑形成的屏障光芒逐渐变弱。 流筝正犹豫是否要收回剑光拼死一搏,忽见眼前一道红光闪过,将围攻她的人全都掀翻了出去。 他们又从地上爬起,不知是有多大的恨意,竟不顾断臂断腿,再次朝流筝涌过来。 “快走!”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她,将她从人群中带离,不过眨眼的功夫,两人已转移到太羲宫外。 太羲宫外面,仍有无数的人朝太羲宫涌去。 他们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愤怒表情,眼神呆滞,动作僵硬,仿佛是受人操控的僵尸,乌泱泱一片的蝼蚁。 流筝怔怔望了许久,突然转头问季应玄:“你怎么跟过来了?” 季应玄说:“当然是放心不下你。” “你……到底是什么人?”流筝怀着复杂的心情,疑惑地望着他。 季应玄道:“我是幻境中人。” 见流筝的目光依然迷惑,他轻轻勾了勾嘴角,温和道:“你在怀疑什么,不妨直说。” 流筝缓缓垂下长睫,低低道:“我感觉……有人在操控我的幻境。” “你怀疑是我?” 流筝未置可否,她说:“爱生忧怖,所谓忧怖境,一定是将心中所爱当面毁弃,将人心里极忧患、极恐怖的事情翻出来,对我而言,那就是业火灭世。” “可我的幻境中,又出现了许多奇怪的东西。” 流筝想起甫入幻境时看到的景象,无数人向太羲宫疯狂朝拜,倾家荡产为他们塑金身像。 “除了业火外,幻境似乎以为,我极爱世人对我的朝拜,以及由此带来的风光。所以它要毁坏我的声名,要世人指责我、唾骂我,以及,”她指向太羲宫的方向,“要我的父母也受千夫所指,被认为是欺世盗名之徒。” 季应玄点点头,心说她倒是敏锐。 “可我并不爱世人的尊崇,不爱这些无聊的名声,”她说,“纵然旁人误解我,但忧怖境直观人的内心,却绝不会产生这种误解。” 季应玄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你觉得,业火灭世是忧怖境给你的考验,而声名狼藉,却是有人操控的结果。” 流筝点头:“不知是谁写的话本,竟然如此无聊。” 还有那头杀死了她哥哥的凶兽,出现得也有些突兀。 季应玄说:“不是我。” “不是你啊,”流筝蹙眉沉思,“那么会是谁呢?” 季应玄颇觉有些好笑,抬手转过她的脸,问她:“我只说一句不是我,你便信了吗?” 流筝说:“嗯……其实凭直觉,我相信不是你。只是你死而复生,实在太奇怪,若是不怀疑你,我实在不知道该怀疑谁……” 看她这副纯挚的情态,季应玄心中忽然一软。 他认真同流筝说道:“我确实有一点无伤大雅的小事没有告诉你,但是我向你保证,我没有在你的幻境里动手脚,更不会伤害你。” 流筝闻言便如释重负地笑了,挽住他的胳膊:“不是你就好,眼下我可只能相信你了。” *** 太羲宫遭此大祸,已经没有人能帮助流筝,她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镇灭业火,突破幻境。 两人重又回到了离业火薄发处不远的那处山洞。 流筝望着山下奔涌的岩浆,一边擦拭自己的命剑,一边与季应玄说话。 “我古史学得不是很好,只记得两千年前太羲神女以身镇业火,却不清楚她具体是怎么做到的,用了什么剑招,念了什么咒术,唉,真是可惜,否则我也可以试上一试。” 季应玄半晌不言,默默在脑海里翻那本《剑异拾录》。 就在流筝以为他已经睡着时,季应玄突然说:“我知道。” “嗯?”流筝抬起头,“什么?” “我说我知道太羲神女如何镇灭业火,共有七七四十九招,每招有九九八十一式。” 流筝瞠目结舌,古怪地看着他:“不是开玩笑吧……” 季应玄慵然一笑:“你觉得呢?” 《剑异拾录》里记载了关于命剑的一些知识,以及太羲神女常用的经典剑招。季应玄虽然已失去剑骨十多年,但他从未放弃过剑法,于此一道上有颇深的体悟。 他以《剑异拾录》中记载的招式为蓝本,加以自己的演绎,临时编出了半套剑法,自认为即使不能与太羲神女当年同日而语,对付幻境里的业火也足够了。 况且业火红莲能收放业火,他也可以暗中帮助她。 季应玄向她伸出一只手,骨节修长分明。 “要我教你吗?”他含笑问。 望着他昳丽清雅的面容,流筝心头怦然而动,她缓缓点头:“好。”
第28章 不悔 他从前尚觉得, 流筝当着他的面练剑的样子真是十分碍眼。 无异于炫耀与挑衅。 然而眼下身在幻境,倒也顾不得计较这些, 握着她的手,牵引她的身姿,将他在莲花境中十年的体悟,一招一式倾囊相授。 锋从骨里起,意从心中动,一剑通天界,诸真下瑶阶。 太清剑骨似是感受到他的存在,剑意比往昔更盛,与流筝的心神凝为一体, 瞬间变化作千万剑阵,又瞬间万剑归一, 形成一道劈天而落的无色剑锋。 七七四十九招, 九九八十一式,纵然她聪敏高悟,纵然只学了半数, 也是十几个日夜相继的辛苦。 月亮缺了又圆。 业火岩浆越涌越高, 几乎已将城池吞没,焰海之中, 肉眼可见的唯有几座山峰。 终于,高山上传来一声轰隆的巨响。 一道集太阴冰寒之气的剑光凌空劈进业火岩浆中, 焰海咆哮一声,海面竟下降了丈深的距离,露出了黑灰色的地表。 流筝气喘吁吁地支跪在地上, 高兴地几乎要哭出来。 她摇着季应玄的袖子让他快看:“我做到了,我成功了, 我真的可以克制业火!” 从前她只是仗着太清命剑的天然威力,能镇灭红莲花瓣引起的小簇业火,如今凭着自身修习的剑招,使得太清命剑的威力更上层楼,竟能将滚灼的业火岩浆也震慑住。 流筝又是高兴又是心酸,突然转身抱住了季应玄。 季应玄正在心里默默计算,她如此费力地劈出一剑只能下降丈余深的流焰,恐怕她竭尽性命也未必能将业火全部镇灭。 他正要提醒流筝不要高兴地太早,冷不防被扑了个满怀,馨软的降真花香缭绕着他,季应玄双手顿了顿,试探着将她环住。 “聪明的姑娘,”他说,“你做得很好。” 还是要以鼓励为主,季应玄心道,毕竟她这样的小姑娘心里都比较脆弱。 脆弱的小姑娘果然红了眼眶,声音闷闷地问他:“应玄,你为什么要帮我?” “嗯?” “你难道不知道,倘若我镇灭业火,破了幻境,你也会随着幻境一起消失吗?” 季应玄闻言稍愣,从怀中抬起她的脸,端详她满面的泪痕,明亮而哀伤的双眼。 他问:“你这是在为我伤心?” 流筝咬着嘴唇轻轻点头:“我舍不得你。” 季应玄说:“无妨,幻境外还有另一个我。”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流筝说:“你与他有不同的经历,你有你自己的喜怒哀乐,你也会疼,会高兴,有时你站在我面前,我觉得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且……” 流筝想起在听危楼时的季应玄,虽然关心她、帮助她,却好似戴了一张假面,使她时常有隔雾看花的朦胧感。彼时她时常会琢磨不透他的想法,莫名其妙就不高兴了,莫名其妙就又哄好了。 眼前的这个季应玄,远比幻境之外更温柔坦诚。 季应玄微微垂目,长睫遮住了眼中得意的笑,温声问流筝:“那我和他,你更喜欢谁?” 流筝呃了一声。 真是好会为难人的一个问题。 虽说她视他为活生生的人,但也很难将他与幻境外的他完全当作两个人,除了比从前更明显的温柔坦诚外,他给她的感觉实在太熟悉了。 在季应玄专注的目光里,流筝暗暗纠结。 流筝小声问:“一定要选一个吗?” 季应玄似笑非笑:“怎么,你还想左拥右抱?” 流筝连忙摇头:“不不不,一点都不想。” 幻境之外,她与季应玄的关系远不到能互道喜欢的地步。 他们之间隔着祝锦行,还有她父兄严格的门第观念,流筝不敢向他表露出太过逾越伙伴关系的情愫。 但是眼下不同,在这个幻境里,没有祝锦行,也没有父兄的阻拦,茫茫荒芜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何况幻境一旦破除,他也会随之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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