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滴在青石板的裂痕上,隐有血红色晕开。 身后有脚步声走近,那人蹲下,握住了她鲜血淋漓的双手。 “流筝,你看看我。” 流筝抬起头,看见了一张朝思夜想的脸,意外使她脸上的神情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她沉默地盯着他——她的哥哥雁濯尘。 雁濯尘强行将她从地上带起来,接过缈缈抛来的披风将她裹住。 他说:“流筝,我来带你回家了。” 仿佛做梦一样。 季应玄的死亡,与雁濯尘的复活,都是梦里才会发生的事。 流筝浑身僵硬,怔然不语许久,雁濯尘担忧焦灼的面容映在她的瞳孔里,像是映在没有知觉的水晶琉璃珠上一般。 “流筝,流筝,你同我说句话,我是哥哥……” 流筝突然偏头喷出了一口血,血珠凌空扬作一面雾扇,纷纷落在她玉白色的披肩上。 她在骤然的悲恸与欢喜中晕了过去。 *** 两个月后。 宜楣端着一碗黑黢黢的汤药走进灵霄院,浓郁的药气让挂在屋脊上午栖的陆缈缈打了个喷嚏,身子一歪,从房顶摔下,忙变作猫形落地。 宜楣被她吓了一跳。 “怎么又要喝药,”缈缈抱怨,“喝了两个月了,流筝姐姐不仅没醒,反而睡得更沉,脸都喝成炭黑色了。” 宜楣正要说什么,见雁濯尘走过来,弯腰将猫形的缈缈捞进怀里。缈缈抗议地“喵”了一声,然后把脸埋进他怀里,没有了动静。 雁濯尘捏了捏缈缈的耳朵,被她咬了一口,反倒笑开,春风似的一瞬。 宜楣心中感慨,垂了眼。 雁濯尘说:“师妹不必担心,你熬的药很好,我每日都给流筝把脉,她的情况正一天天好起来,走吧,我随你一同进去。” 冬日里难得有这样温煦的阳光,照得小径旁的积雪都闪闪发亮,缈缈摘了一支梅花,衔在嘴里,又耐不住寂寞地变作人形,率先推开了流筝卧房的门。 “流筝姐姐,今日的梅花真是漂亮,是五瓣的,简直同我的爪子一样可爱——” 她走得快,率先绕过榻前围屏,雁濯尘与宜楣一进门就听见了她的尖叫声:“啊啊啊啊——” “怎么了,难道是流筝醒了?!” “嗯,醒了……”缈缈从屏风后探出一半头,茫然地看向雁濯尘:“而且不见了。” 雁濯尘:“……” 床榻上空荡荡,盖在流筝身上的鲛绡锦被叠得整整齐齐,锦被上留下了一封信。 “吾兄亲启。” 雁濯尘从缈缈手中接过信展开,阅罢长长叹息一声,拧着眉心不语。 宜楣问:“难道流筝又回姜国塔去了?” 雁濯尘回答道:“流筝没说去向,可是除了姜国塔,她也没有别的地方流连。” 宜楣说:“她的命剑已竟镇了业火,如今虚弱可期,只怕路上会遇到危险,不如我下山去追她。” 雁濯尘轻轻摇头:“我与缈缈去追流筝,太羲宫的事就托付给师妹你了。” 说罢转身就走,宜楣追出去一步:“宫主选任在即,师兄——” 雁濯尘说:“我早就失去了执掌太羲宫的资格,姜怀阔之后,是你和流筝把即将倒散的太羲宫撑起来,宫主这个位置,只你与她有资格问鼎,如今看来,倒是非你莫属了。” 他从腰间摘下一枚玉佩模样的印信抛给她,宜楣下意识接过,发现是宫主传信令。 持此令者,视同太羲宫宫主。 宜楣攥着传信令,望着雁濯尘离开的方向,心情颇为复杂。 同天生太清剑骨的雁濯尘相比,她的天分实在寻常,再怎么努力练剑,也不过是望他的身后尘。 她羡慕过他的天资,仰慕过他的风采,在听闻师父师娘有意要为他们做媒时,也曾芳心暗许。 她想着……若是追不上他,能与他比肩也是好的。 不料造化弄人,世事翻覆,如今这枚宫主传信令,却交在了自己手中。宜楣怅然地叹了口气,说不清心头到底是什么滋味。 她既没有太清剑骨,又没有镇灭业火的旷世功绩,也不知道太羲宫的师弟师妹们会不会服她。 正沉思时,宫内弟子匆匆寻来报信。 “大师姐,周坨山的墨少公子带了人来,可要放行?” 宜楣说:“他这些日子也算是熟客了,放进来便是,怎么今日还要上请。” 弟子有些为难道:“这次来的人比较多,墨族半个村子的人都来了,墨少公子说……” “他说什么?” “他听说太羲宫即将选新一任的宫主,他来给您撑场子。” 宜楣深深吸了一口气,憋在心头,怎么也咽不下去。半晌,无奈地认命,提剑朝南宫门的方向迎去。
第71章 正文完结 自姜国塔那一日起, 流筝昏迷了整整两个月。这段时间她时而混沌迷茫,时而能听见雁濯尘坐在她身旁同她说话。 他说:“流筝, 我是念着你,才能从业火深渊里爬出来,我只有你一个妹妹,若你有三长两短,我又何必费尽艰辛地求生呢?” 他说:“流筝,我曾以性命向莲主起誓,若你寻了短见,我也不会苟活。这的确是欺你心软,可是流筝, 我恳求你,为了我好好活着。” 不仅要活着, 而且要好好活着, 要活得风光,活得痛快。 夜里无人时,流筝紧闭的眼角流下泪水, 她的心已经千疮百孔, 可是每次想到季应玄,仍会再剐下一道伤口。 也许早在带她去周坨山时, 他就已做好了与业火同殒的打算,所以才会带着她四处奔走, 才会在意识到业火对他的侵融后突然不告而别,即使是被她逼迫现身,也是满腹算计, 满嘴谎言。 即使是太羲神女,为了镇压业火, 也落得个身陨魂散的下场,流筝清楚,若非季应玄先她收拢业火、缠住神识,并对刺入他心脏的不悔剑毫无抵抗,她绝无可能如此轻松地将业火彻底镇灭。 必然要效仿神女当年,斩断七情,散尽生机。 流筝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睁开眼,看见了手腕上的紫色灵石手镯。 “骗子。”她声音哽咽,绝望到了极致:“若你从一开始便坚定了心思要报复我,要剖回我身上的剑骨该多好,至少我如今不会这样难过。” 甚至对她的最后一个承诺——同生共死,也只是敷衍她的谎言。 流筝扶着眩晕的脑袋从床上撑起身,听见屋院内外空荡荡的,冬夜的寒风从庭院吹进她的心里。 她独坐了一会儿,有些冷,终于打定了主意,悄无声息地叠被理床,铺墨留信,然后带着落尘的机括匕首,推门离开了太羲宫。 雁濯尘猜的没错,流筝离开太羲宫后,动身往掣雷城的方向行走。 不悔剑已与业火同葬,剑骨碎裂后的流筝再次成为没有命剑的寻常剑修,幸好她还有机关鸢,载着她飞往掣雷城的方向。 业火已被彻底镇灭,掣雷城里变了副模样,城中的妖魔四散溃逃,夜罗刹族又在闹内乱,帘艮顾头不顾尾,何况西境莲主身亡的消息传开后,帘艮也失去了往日的震慑力。 流筝一落地,就有几个食人骨肉的小妖怪盯上了她。 它们尾随着流筝来到俯鹫宫外,见她还要往里走,怕到手的肥肉便宜了别人,跳出来扑咬她。 流筝拔出机括剑说:“你们该找个地方好好躲着。” 小妖怪打架的本事没有,识人高低的眼色却不弱,一看流筝便是灵力空荡的寻常修士,虽不知她到这混乱的地方来做什么,先拿她嘲笑了一番。 流筝眉眼冷淡,拔剑,攻击。 剑骨已碎,浑身的筋脉一动辄疼,只剩下剑招可以抵挡,流筝穿梭在几个小妖怪间,分而制之,斩断了它们的胳膊和腿。 这边麻烦刚解决,俯鹫宫里突然又涌出许多妖魔怪物。 原来它们藏身掣雷城中,或多或少曾受业火焰气的滋养,业火被彻底镇灭后,都变得狂躁焦虑,一边提防被东界的修士找麻烦,一边到处寻找滋养之物。 流筝清净纯明的气息令它们垂涎,同时她冷淡轻视的态度又惹怒了它们,于是它们从俯鹫宫里扑出来,一拥而上,想把她撕碎。 流筝手持一柄机括剑,穿梭在众多妖魔怪物间,后赶来的雁濯尘看到这一幕,却静静躲在一旁,没有上前帮她。 缈缈急得抖了抖耳朵:“让我去,我一口就能把它们全咬死。” 雁濯尘制止了她:“你不了解流筝,这些脏东西杀不死她,但倘若你我去救,会让她觉得自己一无用处,也许就更不想活了,而且,她最近心里难过,也该找个地方发泄一番。” 缈缈心说,这发泄可一点都不痛快。 流筝虽未受重伤,但难敌围攻,眼见着纠缠的妖魔越来越多,寻隙抛出机关鸢,飞身进俯鹫宫中,落往姜国塔的方向。 “走吧,跟上去。” 经历打斗后的姜国塔看上去更破旧了,周身布满裂痕,风一吹便摇摇欲坠,只是不知被什么力量支撑着,始终没有倒塌。 流筝走进姜国塔,身后的妖怪却脚步迟疑,不敢跟随,眼见着塔门在面前再次阖上,四顾后便要作鸟兽散。 不料却被拦住了去路。 雁濯尘身姿清濯,与他并肩的缈缈更是神姿高彻:“流筝姐姐不陪你们玩,我来陪你们玩儿如何?” 塔门在身后关闭的瞬间,流筝隐约听见虎啸与妖魔们的哀嚎,但她懒得回顾,只是失魂落魄地往高塔中央走,直走到当日大地裂痕的面前,看见狭窄的高窗透过一缕阳光,正照在这宛如愈合的伤疤一般的地方。 流筝蹲下身,开始用机括匕首挖地上的青石板。 匕首钝了,就换机括剑、机括锹,所有的机括都钝了,就用手一点一点往下挖。 掣雷城中无日月,她只记得光影明暗了几回,手上的血肉磨破了,又慢慢结痂。 雁濯尘终于看不下去,闯进塔中,要带她走,流筝牵着他的手背贴在心口,说:“哥哥,我能做到的只是活着,可是只有在这里,在他离他最近的地方,我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我闭上眼睛,梦见的是他从前,睁开眼睛,就想到他已离去。” 她袒露自己的心扉,就像两个月前大地裂痕开合的一瞬,像昙花乍现,明月隐没,只留下一道永不消弭、日渐深刻的伤疤。 看着她无奈到极致,木然如行尸一般的状态,雁濯尘不敢再逼她,也不忍再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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