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断断续续叹息,最后一滴泪滴落在影子身上,那影子便化作一缕清风,久久盘旋在伏火阵上空。 仿佛大梦初醒,又仿佛久别重逢,流筝怔愣地望着这一幕,也跟着落下眼泪。 “我好像记起来了,我好像……太羲她……” 原来她与太羲神女之间,真的有因果。 正在她心思恍惚之际,季应玄突然握住她的手,说:“事情有些不对。” 他说:“倘若莲生真君知道你是神女点化的影子,又怎会将你误认成神女的转世,一口一个师姐地喊你。” 经他一提醒,流筝骤然惊觉:“是啊,太羲她点化我的时候,并没有其他人在场,姒庑更不可能知道,除非……” “除非这根本不是莲生真君的遗留的梦境。” 话音落,姜国塔内突然响起一阵古怪刻意的桀桀冷笑,似是想表达某种得意和愉悦的心情,然而听上去着实不像是人发出来的声音。 那声音说道:“西境莲主,你不愧是吾这两千年的筹谋里,唯一的意外。” 果然是业火的神识。 季应玄倒是不惊讶,好整以暇道:“你比我想象中更能忍气吞声,竟躲到这里来了。” 业火神识不以为忤,对季应玄说道:“你比姒庑聪明,能杀死他是你的本事,但你别忘了,你的力量源于吾,只有同吾合作,你才能变得更强大。” 流筝开口道:“更强大,然后呢,业火流溢、混沌不分的世间有什么意思?” “为何没意思?”神识说:“天地初生之态本就不该遭到破坏,神灵是天地的疾疫,生灵则是天地的私心。” 流筝道:“既然你与世间两不相容,那我们与你讲不通。” 神识讽笑道:“你有什么资格来评判吾?你妄图吸纳世间的所有业火,马上就要爆体而亡!不与吾合作,只有死路一条!” 流筝蓦然抬眼,看向季应玄,嘴唇动了动。 季应玄云淡风轻一笑:“它骗你呢……它之前寄居在莲生真君身上,莲生真君死后,它想重新归于业火,可是业火已经快被红莲收尽,它没有栖身之地,所以才想骗咱们将业火放出来。” 流筝不为所动:“也就是说,你真的有爆体而亡的危险。” “不会,”季应玄声音温和,“这不是还有你在身边么。” “我?” 流筝没想明白自己能帮上什么忙,业火神识的心思被点破,突然朝她扔出一颗爆裂的火球,被季应玄拂袖挥到塔壁上。 袖间红莲骤然生长,红影如法相,将流筝与季应玄二人护住。 “西境莲主,你以自己为容器,时日无多——” “同它废什么话。” 季应玄声音低冷,突然飞身上前,业火红莲缠绕他的手臂,花影凝成一支长剑,以移光换影的速度朝神识刺去。 神识体量轻盈,飞快躲闪,流筝召出不悔剑,从另一端堵它的去路,两人时而一前一后,时而一上一下,缠得业火灵识不得脱身,屡屡被命剑刺中。 神识是虚体,剑对它的伤害有限,但不悔剑冰寒,令它觉得浑身难受,何况被多番戏耍,早已惹毛了它。神识一次性甩出十数枚爆裂的火球,趁流筝飞剑去挡的时机,抻成细长的绳索模样,缠住了季应玄的胳膊。 这令它十分得意,它要绞断季应玄的胳膊,钻进他的身体,汲取业火的力量,如果一切顺利,说不定还能将季应玄的力量也占为己有。 却不知季应玄故意卖了个破绽,正等着它自投罗网,在神识缠上他手臂的那一刻,他的手臂突然化作满簇红莲,将神识紧紧拢住。 流筝惊得险些拿不稳手中剑。 “应玄!你的胳膊!你——” 最后一枚爆裂火球贴着流筝耳边擦过,业火的罡风削断她的长发,在她侧脸留下细长的伤口。 她却无知觉般,怔怔看着季应玄化作红莲的手臂,枝蔓与花瓣仿佛囚笼,暂时将业火的神识困在其中。 “流筝,你冷静些,仔细听我说。” 他的声音倒是非常冷静,平和地仿佛蓄谋已久。 “业火是与天地同生的力量,我虽能借红莲将其一时吸纳,却不能长久地盛放它,它已经融化了我的骨髓,又觉察到神识的呼唤,恐怕很快就会冲开我的束缚……我会爆体而亡——” 流筝高声打断他:“不,你不会!” 她将不悔剑的剑光合拢成天穹状,想要将季应玄罩在其中,借命剑的冰寒灵力降低他周身的温度,减缓他的痛苦。剑光天穹在逼近季应玄的过程中滋滋作响,变得越来越薄,仿佛与炭同器的冰罩,迅速消融。 “你这样救不了我,只会让我更痛苦,流筝……听话些,把剑收回去。” 季应玄的袍角开始燃烧,他瞳眸里的金赭色的火光渐盛渐亮,乌发扬起,露在外面的皮肤越来越白,仿佛被包裹的业火融化,渐渐形如透明。 他的五脏六腑、七筋八脉,俱是如火中滚过一般鲜红。 和他如今的模样相比,他的声音平和得近乎残忍。 他说:“在业火爆开我的身体,与它的神识相融之前,你要用不悔剑刺穿我的心脏,将我与业火一同镇压——这是唯一的机会,流筝。”
第70章 推开 流筝执剑的手不住地打颤, 眼泪很快模糊了视线。 她固执道:“不可能,一定会有别的办法, 我先保住你,我们——” “流筝!” 季应玄的声调扬起,凌厉冷沉,一字一字如针尖扎在她心头。 他说:“我从前就警告你离我远些,是你信誓旦旦保证,此后万事无悔,这是你自己答应的。” 流筝含泪道:“我没有答应会亲手取你性命!” “眼下你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季应玄说,“坐视我爆体而亡, 业火与神识相融,以姜国塔为始, 再次流屠人世……或者, 在此之前,你将我与业火一同镇灭。” 业火的神识狂躁地在红莲织就的牢笼里冲撞,为了锁住它, 季应玄将越来越多的血肉化作红莲, 加固对神识的钳制。 如此一来,体内的业火则变得更加难以压制, 透过逐渐消融的血肉,流筝看见他脖颈间的血脉爬满了金赭色的裂痕。 业火在季应玄体内燃烧, 流筝却觉得自己将喘不过气了。 她数次举起不悔剑,又崩溃地落下,咬得唇间鲜血淋漓, 依然难以狠下心来,将剑刃送进自己恋人的心脏中。 季应玄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流筝, 我就要坚持不住了……算我求你,别再让我受此折磨,给我个痛快。” 流筝紧绷的喉咙里几乎难以发声:“这何尝不是在……折磨我?” 整个姜国塔里的空气都变得焦灼,令人无法呼吸,仿佛置身于滚灼的蒸笼中。流筝冷汗与热汗交织,这一会儿的功夫,只觉得眼睛生疼,却是再无眼泪可流。 她不顾火焰的灼伤,想要触碰季应玄,见他要分出红莲来保护她,忙又退回去。 她心里清楚,若是业火冲破季应玄的躯体与神识相融,会有怎样的后果。她既已承继神女遗志,不惜以自身性命镇灭业火,自然在行动之前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是未曾想,死亡并非是最艰难的抉择。 “流筝。” 季应玄望着她,赤金色的瞳孔依然显出温柔的神色。 他说:“我生于业火,死于业火,这是我的宿命,我无可争抗,可我想死在你的剑下,还想最后能……落在你怀里。” 责任与情感撕扯着流筝的心,季应玄怅然的叹息割断了悬在她心口的利刃。 突然,流筝握紧了不悔剑,其用力之深,剑柄的纹路割进了她的掌心,血液沿着剑柄流向剑刃,又缓缓滴落在脚下。 颈后剑骨铮鸣,至冰至寒的灵气大振,如狂风卷雪过境,与环绕季应玄的业火焰气相撞,两股力量瞬间化成实质,发出清脆的咔嚓碎裂声。 剑起,剑意汇于刃尖,青紫如电。 流筝将不悔剑对准了季应玄,拼尽了所有的狠绝,说:“至少我们要同生共死。” 季应玄忽然笑了,仿佛是心满意足,又似是不置可否。 不悔剑逼近,一路咔嚓咔嚓破开焰气形成的罡风,剑尖抵在季应玄心口的那一刻,他不仅没有抵挡,反而克制着周身红莲想要救他的冲动。 他闭上眼睛,先听见剑刃刺破血肉的声音,借着听见流筝的啜泣声。 很低,却从未如此伤心过。 哭得他心里也跟着疼。 不悔剑寸寸推进,直到穿胸而过,季应玄感觉到至冰至寒的灵气从他心□□开,在他体内与业火相撞。 冰寒两重天,交织着撕扯他的三魂六魄,七经八脉,这种折磨,竟比当年被剖走剑骨、推下业火深渊中难捱千倍百倍。 他已没有力气睁开眼睛,被剑意抵着,飞速下坠。 却有一双手拢住他,柔软咸湿的触感贴上他的嘴唇,在无穷尽的折磨里,如此轻易地夺走了他的心魄。 流筝伏在他胸口,低声叹息道:“应玄,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就当是一起入睡,好不好?” “听说姜国塔能保存梦境,应玄,你想做个怎样的梦呢?” 她的声音像一缕轻风,落进他最后的知觉里。 不悔剑带着两人向下坠落,剑意破开地表,大地震颤出裂痕,渐宽渐深,似千尺不可见底,要将他们的身形吞没。 “流筝。” 她以为他睡着了,接近地表之际,却又听见他的呼唤,连忙应声:“我在这儿。” 季应玄说:“我赠你的剑,其名不悔——生离死别皆不悔。” 话音落,他利用体内冰寒交织的气流,凝聚最后的力气,突然将毫无防备的流筝推开了一尺左右的距离—— 足够了。 流筝目眦欲裂,慌忙要伸手抓住他,却在即将触碰到地隙之际,听见了身后一声威武悠长的虎啸声。 她的指间与季应玄的发丝擦过,身后一道蓝色的剑光袭来,砍断了她手中的剑柄。 砍断了她与季应玄最后的连结。 蓝色剑光将她拢住,阻滞了她坠落的速度,流筝眼睁睁看着地隙在她面前闭合,吞没了季应玄的身影,连一根发丝也没有留下。 流筝惊愕地伏在地隙闭合的地方,迷惘与恐慌将她攥得透不过气来,她伸出手,颤抖着开始挖地面的石板,想要将地隙重新挖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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