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相青愣了一下,混入了人群中。 她逃跑的时候落下了一枚玉佩,上面刻着济善两个字,大抵就是她的名字了。 她看着蛮小,但竟然意外的非常凶悍,跳到那些紧逼在自己身后的宾客身上,徒手就捏断他们的喉咙。谁去点燃火堆,她也会闪身过去,撕裂那人的胸膛。 然后在宾客们迟疑胆怯的时候面无表情地翻身跳下,继续逃跑。 所有人脚步都放慢的时候,陈相青握着猎刀冲了上去,刀锋横扫,朝着济善半透明的后背而去。 尽管她长着人形,可陈相青已经看出来了,这具人形的躯体下只是飘动的烟雾而已,就算刺破了也不会流出血来。 她不是人,也不是兽类。 这么想着,但刀锋即将落到她身上时,陈相青还是下意识地偏了偏手。 毫无理由的,他觉得她不能被抓住。 来势凌厉的一刀挨着她的肩膀落下去,济善回过头来望他,眼瞳黑亮,有一弧勾月似的光,嘴角带着一丝笑。 陈相青一凌,软下去的心又强硬起来,想起她拧断脖子时的狠劲儿,心说不好。 济善敏捷地回手抓住他的刀锋,陈相青一愣,下意识拧转刀把,试图在她手心里剜出血来。 但她的手上只是飘出了白色的雾气,力度加大,济善猛地一拽那把刀,将猎刀夺下,反手刺进了陈相青的胸膛,把他扑倒在地! “啊!” 她踩着陈相青的胸口拔出刀,歪着头端详他,竟然笑起来。 剧痛中陈相青没有倒地不起,反而起身,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再度摆出了攻击的姿势。 他手中再度出现了一把猎刀,与和被济善夺走的那把一模一样。 济善微微地笑起来,也学着他的样子摆出了同样的攻击姿势。 双方交手,陈相青的刀法娴熟,但济善的更快。她的刀光如同凌厉的闪雷,毫无迟疑,每一刀都在陈相青身上开出血洞,让鲜血飞溅。 济善后撤一步,用臂弯擦去刀上的血。陈相青摇晃着摔倒在地上,血好似开了闸一样往外喷流。 可在快速失血的过程中他也在快速愈合,济善围着他旋转,手中的刀就像是剑舞时的软剑,反射着炫目的光泽。 陈相青意识到这种强悍的恢复能力是她给予自己的,她没有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干脆利落地直接杀掉他。相反,她好像在和同伴玩耍。 济善说话了:“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我是来找你的。”济善将刀在手中挽着花:“如果你是因为我存在而诞生的,那么你属于我。” “如果这个王朝是因我的存在而建立的,那么它属于我。” “假若他们的生命是因我而延续的,那么他们也属于我。”
第112章 狼藉 陈相青听不懂她说的话,他再度从地上站起来,握住一把全新的猎刀,冲向济善。 济善轻盈地转身避开,用刀柄击打在他的手臂上,废掉他的一条手臂,另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将他推开。 陈相青仰面翻倒在地上,喘着粗气又再次爬起来。 躁动的宾客们此时竟然安静了下来,安安静静地围观着这场位置逆转的狩猎。 陈相青不断地冲向济善,又被她不断地打倒在地。 可他竟然觉得这样很好,在宾客的旁观中他尽力了,也不用杀了她。就算抓不到她,或许也能凭借这一点苦劳和父亲谈谈条件吧,毕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 “别浪费时间啦。”济善说:“你根本不想杀我。只是想要赢了这场狩猎,好让你娘开心一点......最开始的时候,你是这样想的。” 陈相青虽然躯体能够恢复,但是衣裳上的血却不会随之消失。他刚被血池里捞出来似的,浑身血淋淋热气腾腾的,狼狈地看着她,然后忽然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笑容很有点肆意粲然,像是对着经年的玩伴。 “我打不过你。”他坦然地说:“但是我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他们也不是......” “我还觉得你很熟悉,好像以前见过你。你做过很多坏事。” 济善:“我们认识啊。所以他们才让你来的。” 她把刀扔在陈相青的脚边。 他摇摇头,心知肚明:“我办不到。” “试试看啊。”济善说:“如果我死了这一切就结束了。你不是很想阻拦我么?你来这里,不就是来阻拦我的吗?” 啊,对,我来是阻拦她的。 于是陈相青擦掉手心的粘腻,再度握住刀。 每一次被砍在身上都是剧痛,可现在他竟然也习惯了这种痛,开始能够在猛烈的攻击中分析济善的刀势,转而举刀对抗。 随着交手的次数增多,陈相青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在进步,济善的每一次出刀都刻印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清晰得如同放慢的动作。 最终陈相青在自己被长刀贯穿的时候,将手中的刀推出去,也贯穿了济善。 济善的脸迅速变化着,最终变成了一个与陈相青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 少年神情冷漠,拧动手中的刀柄,让陈相青的胸口再度喷溅出鲜血来。而陈相青也同步拧动刀柄,让他大出血。 “你赢了。”少年冷冷地说,头无力地垂下去,像是死了。 陈相青抓着这个和自己长得一样的少年,把他当作猎物一样拖着,遍体鳞伤地在王府中行走。 无论如何他完成自己的任务了,长得像他也好不像也好,反正还是那个东西就对了。总之他抓到了。 宾客们跟在他身后,且歌且舞地一同奔赴花园。 一声又一声欢呼声在花园中爆开,在厌烦之下,竟然莫名地让人了有那么一丝好奇。不知这是何等丰美的猎物,才能让这些身份尊贵的大人物们齐声叫好? 王府的下人举着火把再度从四面八方鱼贯而入,他们高举火把的手臂上带着漆黑的夜色,当列队的下人们交错在一起时,那夜色便被织笼起来,遮盖在王府之上。 火把照亮夜空。 陈相青忍不住朝着火光大盛的地方走去,宾客们经历了一整天的劳累,此刻都带着各自抓到的其他猎物齐聚花园中,互相比较着彼此的战绩。 火堆劈里啪啦地烧,上面炙烤着被剥了皮的牲畜。酒坛子的泥封被接二连三的打开,下人捧来漆盘,将开封的陈酒封上。 不远处平南王发现了陈相青的身影,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让儿子到他的身边来。 陈相青迟疑了一下,便立刻涌来众多的下人与宾客,众星捧月般的将陈相青迎到花园中心去。 他们接过他手中那个血淋淋的猎物,将猎物的尸体高举起来,在众人的手臂间传递。他们大笑着,惊叹着,仿佛这是龙胆凤髓,是无与伦比的举世稀材。 尸体上那张脸莫名让陈相青浑身不舒服。 一个死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死人。 平南王在那里等着他,陈相青仰头看着自己的父亲,从未看见他对自己笑得如此开怀。 父亲宽大的手掌按在他的肩膀上,如同之前按在兄长的肩上,温暖而有力。 那些平日悉心照顾陈相青,又总是愁眉苦脸围着陈相青劝的下人和老师们不知怎么的也来到了此处,站在人群中看着陈相青。 这次终于不再是忧愁的目光了,他们神情欣慰而骄傲,毫无由来的给了陈相青巨大的鼓舞。 那些对他冷眼和满心嘲讽的人忽然间对他亲热起来了,陈相青不适应地笑笑,望着那些争先恐后向他伸过来的手,不得不一一回应。 慢慢的他适应了,其实与人交际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没意思,但也不难。他很会模仿,模仿父亲,模仿大哥。 无人在意他那刻意而拙劣的模仿,他们只会赞叹着说:“这就是平南王的儿子!” 平南王高举酒盏,以厚重而嘹亮的声音向众人宣告。 “诸位同僚——” 他按在自己肩上的手那么温暖,让陈相青抬起头来仰视父亲。 平南王脸也在夜色中变幻,如同被翻动的书页。 “欢庆吧!痛饮这百年的佳酿!我的小儿子为我们带来了皮毛最为丰美的猎物!我们不曾辜负百年来的牺牲,如今就要大功达成!” 平南王亲热地揽着他的肩膀,将手中的刀递到陈相青的手心:“去,亲自为爹剥下它的皮毛!用你的双手,为这一切开场!” 好像他真的非常以陈相青为傲。 少年难以自抑地笑笑,被这热烈的情绪所感染,接过了那把刀。 陈相青年幼时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父亲对自己和颜悦色,像对待兄长一样慈爱地对待自己,但每次尝试只换来了令他惊悸的厌弃。 这次终于,终于,他得到了父亲的认可,终于,他可以将此作为喜事,向母亲汇报,让那座总是腐朽气息围绕的院落中,增添一丝喜气。 陈相青微笑着走上前去,看着怪异的猎物。他手法娴熟地从头颅开始切,从猎物的眼洞开始,自额头割开皮,顺着往下剥。 周围的欢呼和赞扬声越来越大,仿佛他在做着一件无比伟大和英武的事情。 皮毛剥到腹部,血腥气热气腾腾,滑腻的鲜血让他刀势一歪,意外切开了肚皮的血肉。 陈相青的心砰砰跳起来,周围的声音变了调,他加了把力,猛然豁开猎物的肚皮。 升腾的热气和浓烈的血腥之中,滚出来一颗粘腻而肮脏的头颅。 “收割!” 人们再度爆发出欢呼。 “收割!” “收割!” 陈相青僵硬在原地,举着手中滴血的刀,一动不动,仿佛被利箭射中的兔子。 他轻轻,颤抖地说:“娘......” 娘被血包裹的头颅和自己的死后脸上的眼睛半闭着,从里面透露出绝望而孤寂的目光。 昏暗的火光下那张脸忽然又变成了济善。 她瞳孔空白,歪倒在血泊之中,躯体越来越透明。 那些填充她的烟雾从伤口中飘出,又在空中消散。 他明白过来了,这的确是一场狩猎,可他却不是猎手。 他是被赞美的猎犬,是准备好的长弓,是被磨亮的猎刀。 是诱饵。 他不属于父兄,被迫离开了母亲,也无法加入这些亲热的宾客。 他不属于人群,也不是野兽。 他是......什么? 这是幻境,不不,这都是真的。 讥讽,冷眼,打压,旁若无睹都是真的。 沉默疏离,满心期望,奋力讨好,绝望憎恨,这都是真的。 被逼死的母亲。 这是真的。 陈相青左右四顾,忽然发现那些猎物都是他曾经豢养过的野兽,他精心地饲养它们,而如今却看着它们沦为了取乐的死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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