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相青抬头,黑袍人也抬头,他们想要嘶声痛骂,可是现在喊不出来也叫不出来了。 头顶上有两枚如日如月般硕大的眼洞,祂发出雷鸣似的声音:“那么,如你所愿。” 雾气一点点从衣料入侵肌肤,最终进入血肉。 雾是灰白色的,济善也是灰白色的,陈相青被济善用力地拥抱或者说包裹了。 分解血肉,融化骨头,她用灰白色的雾气吃掉他,用自己吃掉他。 雾气在大昭的国土上弥漫,活人和死人都被雾气包裹,被毫无痛苦地分解肌理,皮肤蜷缩,肢体环抱,如同坠入甜美的梦境。或者回到母亲温暖的腹内。 “还有什么愿望吗?” 淋漓的血雾里,雾气问雾气。 “你曾说,会带来一个真正河清海晏的世间,对么?” “我说过。” “我想看。” 他想知道,她会带领他们走向何处。
第114章 吃薄荷冰酪吧? 海浪拍打船舷,发出哗哗的水声。 一个扎着羊角发髻的小丫头百无聊赖地在甲板上滚来滚去,伸胳膊踢腿地不高兴。 “奶奶,我们什么时候到大昭啊。” 老妇人在摇晃的船上巍然不动,仔细看着那张泛黄的海图。 “奶奶——” “奶奶——” “奶奶——!” “嘘!” 掌舵的女人严肃道:“起雾了。” 小丫头从甲板上一翻而起,欢呼一声。 没错,起雾了! 船靠近了雾,又或者说是灰白色的雾气从海天相接的一线遥遥爬来,逐渐在海面铺开,接近船只。 传说中被浓雾所包裹的王朝,大昭! 她兴奋极了。 家族寻找这个遗世独立的王朝已有三代,自祖祖奶奶无意从一个商人口中得知此地开始,就一直在致力于到达此地。 祖祖奶奶是个不安于等待的女人,她喜爱四处游行,航海八方。然而按照传统女人不能上船,会带来晦气,殃害船员。 于是祖祖奶奶一气之下自己出钱,从一个叫阿黏的商人手中购置大船物资,自行出海,几番折腾之后,不仅没有像他人嘲讽的一样翻在海里,反倒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这家风传下来,把一整个家族的女人都传成了行船吃海的海员,又或者说海盗。 本来女人们也是潇洒肆意,哪里流淌着金银就驶向哪里,用火炮和头脑解决问题,可惜当初祖祖奶奶与那商人做生意,出于好奇多问了一嘴:“你来自何处?” 商人便讲起自己那大雾弥漫的故乡,讲那里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没有饥荒与战乱,没有弃儿.......简直要把那个说成一个桃源。 这种地方怎能不一睹为快? 祖祖奶奶出高价请商人带自己前往,却被商人轻描淡写地拒绝了。 “我离乡已久,自认没有领航的资格。”商人道:“我可以给你一张海图,大名鼎鼎的海盗,自然得自己去寻找福地了,不是么?” 祖祖奶奶:“你被赶出来了?!” “倒也不是”商人道:“年轻时冲动离乡出走,后来回去倒也被接纳了,动过留在故乡的心思,但终究出来之后心就野了,很想知道自己最远还能到达哪里。” 祖祖奶奶听罢就觉得这个商人与自己十分投缘,在商人随口加价的时候爽快地买单了。 祖祖奶奶年迈之时回忆往昔,还懊恼得直拍大腿:“翻了五番,奸商吶,奸商吶!” 这个商人身边长久地跟着一个画师,画工精湛,然而祖祖奶奶买海图时才第一次见到了她。 祖祖奶奶讨价还价,不相信那张现画的海图,商人却笑着说:“这世上没有比祂手中出来的更精准的了。没有祂的同意,谁也到达不到那个地方。” 后来祖祖奶奶有生之年还是没找到那个王朝,海图一代代传下来。 奶奶本来都打算放弃了,可是她少女时一次出航,意外碰见了一个女商。女商一眼就将海图认了出来,说:“喔。你们还在找吗?我可以再额外提供一些讯息......不收钱。雾气实在太迷惑人了,对吧?” 女商身边跟着一个画师,揭开面纱,静静地微笑。 奶奶见完那两个人,便再度踏上了寻找之旅。 奶奶说:“长生不老,安乐富足,那个地方是仙人福地啊!” 仙人福地。 难道有仙人吗? “那是......什么?!” 船上的女人大喊起来:“船?” 丫头踮起脚尖使劲地看,一个庞然大物在雾气中缓缓靠近了。她睁大了眼睛。 真的是船,雾气帷幕一般散去,露出巍峨高大如同山峦一般的船身。 * 丫头在大昭待了五日,唯一的念头是,假若祖祖奶奶来此,恐怕再也不会说那个商人是奸商了。 她没有一句话在撒谎。 大昭街道开阔,能够使两匹马车并肩疾驰,铺路的青石砖块块方正漂亮。处处屋舍高大俨然,青瓦红檐,此处只是沿海的小镇,丫头却觉得这里已经能比拟京城。 街道上人来人往,皆是衣着精致,论起穿戴,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富人与穷苦者。小孩成群结队地嬉闹着跑来跑去,饿了便在直接取走小摊上的包子和糖葫芦。 丫头一惊,以为自己眼前要上演追赶一幕,结果摊主人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便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他们...不用付钱么?” 接引她的人回答:“不用。” “他们是达官贵人的孩子?” “不,他们只是普通百姓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大昭人一同养育孩童,赡养老人。因此他们吃喝穿用不必额外付出,因为这笔钱或在未来,或在曾经,已经付大昭了。” 又有成人到摊子前,也是一分钱不付,讲了自己的姓名与家世便取了吃食走了。 丫头又大惊:“他也不付钱啊!”话音落下,丫头忽然发现,这里所有人身上都没有钱袋。 他们压根不带钱在身上! “付了的。” 接引使者回答:“报出姓名便足够了,他们存在地母那里的银钱会被自动扣除。所有人的银钱都存在地母那里。” “地母......” 丫头低头看脚下缭绕的,很浅淡的一层雾气,茫然了。 那地母得有多忙啊?管所有人的钱? 远处码头大船发出呜呜的鸣笛声,一队人马脚步匆匆地与丫头擦肩而过,有男有女,服制整齐,上头绣着波浪般的纹路。 “他们是什么?是官府的人吗?” “是地母的航队。”那人回答:“又要出海了。” 又是地母。 丫头犹豫片刻,道:“恕我冒昧,这里是皇帝大,还是地母大?” 使者噗嗤一声笑出来:“大昭原先是有皇帝的,最后一名皇帝——喔,她就在那里,卖香料的那个便是。店名叫‘朕’。后来皇帝认为这个位子实在是没意思,还要被大臣隔三岔五地上书骂,便退了位。然而虽说她皇帝做得差强人意,但配香却是一绝,敢称第二,无人能称第一。因此买主络绎不绝。” ??? 皇帝卖香料? 丫头目瞪口呆,猛地扭头去看。 使者所示意的方向果然有个女人,支着一个小桌椅给人配香。 买主质疑她配的量,她便勃然大怒:“你质疑朕的香方不成!去去去,便不卖你!” 买主也勃然大怒,说着“当过皇帝了不起,现在就跟地母检举你态度恶劣”云云,要与她辨个高下。 丫头:? 她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在做梦。 “大昭...没有皇帝了么?” 使者平和地说:“想当可以当当看啊。然而,大昭既没有奴隶,做了皇帝也不能唯我独尊,就算做了又有什么好?只剩下处理不完的政务。” 那个卖香料的女人和买主辩着辩着忽然一顿,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随后沉默下来像是在倾听什么。 片刻后她傲然地一掀衣袍:“朕与你没什么好说的,这便进宫同地母商议北地的泄洪事宜了。去去去!” 马蹄声由远而近,马夫在香料店前停下,女人便登上马车,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这里是紧靠码头的小镇,自然离京城非常远了。然而使者说这里修有海宫,供偏远的官员齐聚商论事宜,问丫头想不想去一见。 丫头自然蠢蠢欲动。 去了又见到那个做过皇帝的女人与其他官员大吵——说来这里的官员大概是来的匆匆忙忙,竟然有人没穿官服,有人一身下地的农夫打扮,有人腰间还挂着刮鱼鳞的刀。 彼此一边争论一边匆匆忙忙套上官服,完成了从在地里干农活到成为朝廷命官的转变。 “这笔税款若填不上,就叫北地的那些人自掏腰包吧!我们一年光是造船就花费了多少银两,别说还有出海的开销——” “难道这笔开销不能以商贸的收益来弥补么?莫要哭穷!” “你们北边打仗就没有进项?早就富得流油,还要为了这样一笔钱同我们牵扯不休!” 丫头心想这是我能听的么?在场争吵的一边是南边的官员,一边是北边的官员,可是北地的官员为什么会来到这里,长得南方人的面孔,操着北方的口音?! 双方哭穷哭得停不下来,都说自己没钱。 南方说北方打仗不知已经搜刮了多少金银珠宝,如今只不过要再挖一个横贯南北的大河道,就不愿意多出钱,这也未免太守财奴。 北方说打仗开销流水似的花银子,赚得多也花的多怎么了?有本事你问陈将军要钱去啊!你叫他别打了啊!你们不还有一个柳家军么?再者你们那个造船的账目想必也有些问题! 南方又说造船的账目是由李尽意李大人过目的,你要质疑李大人不成? 北方说李大人成日在山林里久不露面,谁知道是在管事还是玩乐。 那个当过皇帝的女人冷笑:“你们说的两个大人没一个好东西,全是一门心思讨好地母的.....要查就两边的账目都查好了!” 还有一个操着中原口音的,声嘶力竭:“河道不准淹俺们的田!” 丫头听明白了。 为解决北方时旱时涝的问题,地母决议再挖一条河道,然而因为工程量过大,各地因为款项和路线产生了争议。 各路官员在地母的连接下齐聚一堂,吵得鸡飞狗跳。 “说着北方口音的官员,竟然远赴千里来此么?” “不,那就是当地人。” “咦?” “只是那官员现在连到了当地人身上。” 使者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大昭人的这里,是连接在一起的。” “在大昭,所有人诞生的那一刻,便被地母所接纳,被与国人连接。大昭有统一的育儿堂与学堂,所有人都会在这两个地方度过孩童与年少时期,成人后便自择出路,或是继承家学,或是另觅出路。若是想要做官,便可在立业后考一个职位,多领一份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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