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的时候我追出去好远,只是再远,我的脚力也赶不上四个轮子的汽车。 直到黑色轿车彻底被远处夜幕吞噬,我才灰头土脸地返回太姥姥的四合院里。 我很少来这里,因为怕。 不仅怕透着一股霉气,开门就嘎吱响的老旧房子,更怕一副永远笑的神秘兮兮的太姥姥。 四合院是两进制的,上几个青石板台阶,正门进去就是迎碑,右手边是个靠街的房间,被她当作药材铺,半死不活地经营着。 穿过迎碑和月洞门就是正院——东西厢房和正厅,院中有棵枣树。 我正瞅树上结的青色的果,盘算怎么爬上去,身穿黑色布衣的太姥姥站在正厅廊下,脸半藏在黑暗中。 哒哒哒——她在廊手上磕了几下烟斗。 “她还是把你丢给我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老人沙哑地咳嗽地几声,满是咕噜噜的痰声。 我虽然很怕她,可还是移过去,问道:“太姥姥,你说的是我妈还是我爸?” 太姥姥身形佝偻,苍白的头发拢成一个小髻,脸上沟壑纵横,嘴巴抿成一条线,眼睛被松弛的眼皮盖住大半,但露出来的神色永远精光闪闪。 “哼,两口子不分你我,他俩谁都一样。”她用烟斗指了指东厢房,“给你收拾出来了,以后家里做饭的活就交给你,你总不能白吃白住。” 她边说边挪回房:“晚上听到什么动静别大惊小怪,害怕也别怕跑到我这屋,我老太婆有隐私权,更何况我会插门。” 一点都没慈祥长辈的样子。 看着亮起一豆微光的东厢房,想着未来一个多月我都将生活在这里,泄了口气,认命地走了进去。 那时我怎么知道以后的岁月,除了学校,这里便是我十几年暂时落脚的地方。 十六岁那年,我和太姥姥之间发生了些事,关系缓和后,我才愿称这里为家。 除了不能回有爸爸妈妈弟弟的家,钱方面他们倒也没亏待我,从小学到高中,我一直读的县里的私立学校。 只是高三那年,父亲的钢铁厂突然倒闭,还欠了一屁股债。 我在学校过的还算小资的生活一落千丈,甚至差点辍学。 父亲在电话那头哽咽着一直说对不起我,被太姥姥劈头盖脸地怼了回去,说我上大学的学费她包了。 然后她从床底下的樟木箱子里掏出个装满零钱的塑料袋,她边数我边在一旁落泪。 这都是她的棺材本,我怎么能要啊。 “我一个老太婆要这些有什么用?真我有撒手那天,火化了,拿骨灰盒一装就完事,你要真心疼我这个老婆子,就把大学读完混个文凭,回来继承我的中药铺子。”她侧头笑道。 昏黄的钨丝灯下,太姥姥的笑容如同三月暖阳,照的我心里暖烘烘的。 我破涕为笑:“就你那破铺子,十天半个月都没个人来看病,咱俩喝西北风吗?你放心吧,我乐小麦一定赚大钱养你,给您老送终!” 她白了我一眼,但嘴角没忍住地向上扬,吧嗒嘬了几口烟。 枯瘦的手将已经磨的发白的毛爷爷一张张叠起来,用皮筋扎好。 我捏着那三万块钱,又申请了一部分助学贷款选了个学费低的土木工程专业,父亲每个月只给我打八百块钱的生活。 到了大四,这八百也变成了时打时不打,还好做着点兼职,我才不至于被饿死。 大学即将毕业,找工作就成了我迫在眉睫的头等大事。 于是我在各种招聘网上投了份简历,只要包吃包住,不管专业对不对口,我都投了,连保洁都没放过。 说了这么多,终于聊到正题——我是怎么找到的这份工作,并认识的这位长耳朵和尾巴的奇怪雇主。 三个字——狗屎运。 第3章 狗屎运(二) 前天下午我正在手机上和一个奇葩互怼,起因是一个保洁岗位要我详细阐明未来一年的职业规划。 我正‘规划’到他二大爷,就收到了一个名叫‘赵彦祖’的给我发来的信息。 小姐姐,我对你的简历很感兴趣,我这里有一份工作十分适合你,有没有兴趣聊聊? 我一个应届毕业生,简历上只写了三行在大学期间兼职的履历。 一行家教,一行是某快餐品牌的小时工,还有一行大四上半年的工地搬砖实习。 通过三行工作经验就能判断适合我的工作,肯定是一些苦力劳动或者流水线的岗位,指不定是什么电子厂。 可一看公司名——九人事务所。 这是啥? 我打开公司简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手机那边还在锲而不舍,噔噔地给我发消息过来。 我看你简历上写着会做饭、打扫卫生、吃苦耐劳、我这里正好有份工作和你很对口,包吃包住,五险一金,没有试用期,没有工作时间限制。 泼天的富贵终于轮到我了吗? 我刚激动地打了两个字,未发送,那边又发来一句话。 不过小姐姐,我要看一下你完整的八字,八字合适才能面试,通过后就可以直接上班。 八字是我这辈子的痛,没有那臭算命老道的多嘴,我没准现在和父母弟弟其乐融融,一家四口过着美好的生活。 我也不至于十二年没有和家人团聚,更不至于为了一口饭吃,什么工作都不挑。 但我心底又隐隐害怕,自己是不是真的会给家人招来无妄之灾,爷爷奶奶是不是真的被我克死的…… 心底的伤疤被掀开,我打下不感兴趣四个字。 就要按下发送键,那边嗖地又发过来一句,顿时让我眼睛瞪地像铜铃。 月薪一万,还有丰厚提成,上不封顶,可提前预支三个月的底薪哦。 什么伤疤不伤疤! 我乐小麦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二皮脸体质! 于是我用最快的打字速度将生辰八字发给对方,并祈祷我这硬八字能克克这位叫‘赵彦祖’的脑子! 忐忑地等待了半分钟,那边回复了个和明天面试的地址。 我激动地握着手机,看着那几个字,整个人都在发抖,仿佛三万钱在向我招手。 这特么就是中大奖的感觉吧! 第二天,我精心打扮一番,穿上我去年斥两百元巨资买的小白裙,准备用我最美的姿态迎接那三万块,只听身后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 “呦,小麦这是去面试啊,面试个保洁公司不用穿的这么隆重吧,把压箱底的衣服都拿出来了。” 林妙玩味地上下打量我,扭过头靠在柜边上对着手指吹气,哼笑一声:“也对,现在不穿以后就没机会了,上班后全是上面发的工作服。” “打扮的漂亮些,没准人事见色起意提拔你呢,小麦你可要抓住机会。” 我们宿舍是北方大学标准的六人间,宿舍里三张上下铺的床,另外一角落杵着个分格的大木柜,每个人用一个格子当作储物柜,还有三张不大的课桌排在一起,组成了公共区域。 说话的是正在公共区域涂指甲油的林妙,她一直和我不对付。 应该说她和全宿舍都不对付,只是她不敢明目张胆欺负别人,唯独处处针对我。 因为穷,我很少参加宿舍和班级的集体活动,她总时不时拿什么穷酸,乡巴佬的话来刺我。 我‘麦当锤’可不是吃素的,打架干仗从来没怕过,这点小伎俩还不值得我为之所动。 于是我对着镜子扎好马尾,笑眯眯道:“对啊,我这也是受某人启发,准备来个色诱,就凭我这姿色,应该能轻松拿下几个喜欢嫩妹的老男人吧,再凭我这口条,还真没准一步登天。” 我把包斜挎上,真诚地看着她,眨了眨眼:“不像某人,巴结了这么久,连个分手费都没捞到,还被正宫娘娘逮了个正着,白花了那么心思和演技哦。” 林妙给西城某老总当小三的事,早就成了我们宿舍公开的秘密。 之前大家都默契地三缄其口,现在快毕业了,马上形同陌路,我乐小麦才不惯着她这臭毛病! 其实我没觉得自己多漂亮,最多算个五官端正,小时侯爷爷奶奶对我的夸奖,我全部归类为‘自己家孩子怎么看都顺眼’的无条件宠爱。 林妙被戳到痛处,气的把手里的指甲油扔在我身上,还好我躲得快,没让她得逞。 “乐小麦!我她妈弄死你!敢嘲笑老子!”她张牙舞爪地要上前拽我头发。 宿舍里其他人假模假样地上前都拦着,各种劝她息怒,不要生气,小麦胡说八道的云云,却没一个要我对她赔礼道歉的。 “我又没说你,干嘛这么激动往自己身上贴标签?”我装的很无辜。 “啊啊啊啊!乐小麦你个贱人!”林妙作势要冲上来。 今天心情好,不能被这八婆给搅了。 “姐妹们,晚上回来给大家带奶茶。”我对着一群拦着林妙的舍友,友好地挥了挥手,“辛苦大家,我先撤了!” “你快走吧!别在这火上浇油了!” “临毕业,你非得打一架才安生吗!” “快走!我们快拦不住她了……妙妙,息怒,唉唉唉,你别扣我手啊!”舍友一个个瞪着我,七嘴八舌乱成一团。 “乐小麦!老娘今天要撕烂你的嘴!有种你别跑!”林妙伸出涂的乱七八糟的食指,叫嚣。 我潇洒地给了她个美丽背影:“等会儿回来咱俩再单挑,我要去勾引老男人了,拜拜” 宿舍门隔断了林妙的各种辱骂我的污言秽语,我脸笑成了一朵太阳花,开心地朝我的三万块钱奔去。 —————— 那名叫赵彦祖的给我的面试地址是西城某高档小区门口的咖啡厅。 一开始我心里是犯嘀咕的,好好的面试为什么要选在咖啡厅,不会是什么诈骗公司,忽悠人的吧? 转念一想,反正是公共场合,先去看看,万一来者不善,大不了跑路,顺便报警。 我正为我这机灵的小脑袋瓜点赞时,一个男人坐在我对面,露出一口大白牙。 “你就是乐小麦吧?” 第4章 狗屎运(三) 男人身穿白色短袖、清爽短发、身材微胖,仔细看长相还真有点神似某港台明星。 我几乎肯定这是那位名为‘赵彦祖’的。 我礼貌地站起来,鞠了个躬:“彦祖哥你好,我是乐小麦。” 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的。 他对我挥手,眼睛笑成月牙:“你这小嘴挺甜,坐坐坐,弄的这么正式,快给我整不会了。” 咖啡店服务员走过来,赵彦祖点了杯拿铁和一份甜品。 面试本来不就是要正式点吗?我心里暗暗嘀咕。 坐正后,我对上他半微笑半审视的眼神,小心翼翼地问道:“彦祖哥,您能说说我的具体工作吗?还有贵公司是做什么的?我不是很明白……”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会儿,微微颔首:“咱们今天面试就是来说这事的,小妹妹,我直接开门见山,也不给你兜圈子,看了你的简历和本人后,我很满意。” “不过你的工作具体有三项,不知道你能不能胜任。” 我压抑着激动嘴角,假装镇定地追问:“什么工作?” 他略微沉吟,胳膊搭在铺着桌布的咖啡桌上,掰着手指,正色道:“第一呢,就是做饭,打扫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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