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现在走在路上,也会有人用不带恶意的视线打量黎蔓,故意站在盲道上堵住她的去路,想要看她是否是真的看不见。黎蔓明白他们并不是故意想要看自己出丑。这样的好奇心时常让她痛苦。 他也是和他们一样的,想看她是不是真的看不见吧。 在指根用力缩紧的“绳子”更像是一个温和的警告。他缓慢地抽出了手,在她手背上安慰地轻拍了两下。看样子是不会计较这件事了。 向日葵被一支支捡起来,被插进了花瓶。他像模像样地举着喷壶,在花盘上洒了点水。 被丢在一边的玫瑰湿漉漉地缀着水珠,花瓶已经被均匀地塞进了向日葵。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摘下来的,花盘硕大,每一颗都饱满无比,金灿灿的花瓣像是把阳光装入了花房,在灯下温暖地闪耀着。 她静默地坐着,眼角红肿着。现在很显然要说些什么,比如问问这个强盗的身份,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到底有什么企图,又是否和小镇上的骚动有关。 她张了张嘴,又放弃了。黎蔓本就不善言辞,在失明后几乎成为了哑巴。 她身上又有什么可图的。只是恶作剧吧。 但他明显很不满意她的沉默。 湿润苍白的手指在她的睫毛上划过,黑色的睫羽因濡湿而沉重坠下,连带着眼中毫无生气的雾气都有了如同玻璃般晶莹的易碎感。他似乎很喜欢她的眼睛,捧着她的脸又“看”了一会儿,甚至小心凑近脸,像是亲近一朵花一样端详着。 在他凑近的一瞬间,黎蔓嗅到了忽然变浓的花香。 黎蔓犹豫出声:“你……” 手被掐了一下。 他在手心留言。 【说话】 【完整说】 黎蔓:“……” 她只是个盲人,也和镇上的人交情很浅,要是担心她指认声音也大可不必,有必要这样防着她吗?难道这个强盗是个哑巴不成? 她干脆自暴自弃地一股脑问了出来:“……已经很晚了,你要什么时候走?” 她的闹钟在楼上叮铃哐啷响个不停,再这么和强盗温情下去,也不知道几点才能休息了。既然不打算伤害她,那么稍微体贴一点,放她走也是可以的吧? 他似乎有些无语,像是教训小孩子一样捏了一把她的脸颊。 【早休息】 【我还会、再来的】 手指在她的掌心留下一个扭曲的笑脸符号。 她下意识抓住了他即将抽开的手指,尽可能平复自己的心情:“你到底是谁?” 闷死在夏天里的蝉鸣一瞬间嘹亮升起,她迫切地想要抓住眼前唯一即将破开黑暗的希望。手臂虚虚挥到空中,无力地垂下了。 不管是谁,总之不可能是向熠。他不会做出这么下流变态的事情。不会悄悄尾随她进行骚扰,更不会威胁要掰断她的手指,让她痛得冒汗。 自知之明让她憋住了屈辱,安静开口:“你走吧。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黎蔓甚至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她没有被侵犯,没有被抢走钱财,虽然遭受了折磨,但只是轻伤。 已经数不清是独自过的第几个夏天了曾经鼓起勇气想要说出的告白从这句躯壳中逃走了,她再也无法成为想要成为的人。只有这副对着着闯空门的歹徒唯唯诺诺的空壳才是最残忍的现实。 灯光下,她的眼球呈现出清透似琉璃的光泽。灰蒙蒙的没有焦距的眼球被嵌入的眼眶是为盛放最伟大作品而精心打造的相框。明明没有任何迹象,他却觉得她在流泪。 在他的眼中,她是如此特别。以至于他的腕足似乎从来都不能平静骚动,叫嚣着想要她的身体中寄生。 他蹲下身,捧起了她的双手。 【你在哭吗】 【为什么?】 黎蔓并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自卑自己的软弱,没有奋起反抗,她难受的是这个,难道要完完整整地告诉面前的人吗?她也很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可怜。但是她做不到。 没有回答。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会再回来的。】 他这样保证。 冻得像块冰的手指落在掌心有细微的痒,像是被带有毛刺的植物枝干轻轻刮过,让她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黎蔓有种被奇怪的东西盯上了的恐惧感。 “可是我——” 嘴唇被细长的东西抽了一下,粗糙的表皮在她的嘴唇上带出了一道很浅的血痕。他一言不发,也不在手上写字了,发着脾气玩弄她的手指,一会儿卷起来,一会儿完全摊开,甚至又把腕足捆上每一根手指。绿色的触须将她的手指包裹得严严实实。 植物都有缠绕的癖好,他也不例外。 他微微抬起头,将“视线”转向她纤细的脖颈,手指搭在她的膝盖上,蹭着她的小指一下没一下地把玩。 ……想要将触腕缠绕在更加柔软的地方。 黎蔓总觉得这是什么很可怕的刑具,被吓得脸色惨白一言不发,只能委婉地求饶:“明天我爸妈要过来,稍微晚点来好吗?他们看到了要骂我的。” 她的识相成功使得即将躁动的他平复下来。 门被轻轻撞上。 她在黑暗中摸索着站起来,打了个轻轻的哆嗦。手臂发凉,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气氛中缓过神来。 这一天她过了很晚才睡着。 用来助眠的录像带都不起作用了。她硬生生挨到了天亮。起床闹钟响起时,她才将将睡了两个小时。 黎蔓本来就瘦弱,因为缺乏睡眠显得更加憔悴了。 老刘买完早饭路过,惊讶地问道:“小蔓,你怎么了?”他觉得是被他讲的事情吓着了,“不用担心哈,反正你爸妈今天要过来,干脆让他们陪你住一段时间嘛。” 黎蔓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我会跟他们说的。” 和许久未见的父母团聚,她并没有感到高兴,胃强忍着不适抽搐着,发出细微的抗议。 昨天店里的花全都被某位不知名来客扔掉了。为数不多的客人都发出了失望的叹气声:“怎么全是向日葵啊。” 黎蔓无法解答这个问题,失去了早已烂熟于心的记忆后,她也不清楚现在花店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只能尴尬地连声道歉:“对不起,改天再来吧。” 不过也有人被向日葵引起了兴趣,“老板,向日葵怎么卖?以前怎么没有见你拿出来过。” 黎蔓抿了抿唇,“对不起,这是不卖的。” 她看不见,自然也无法得知旁人眼中的风景。 舒展的花盘带着奇异的卷曲触须,狂放浓烈的色彩宛如梵高画中最为烂漫的一笔。而端坐在橱窗后的女人又是另外一种极端。她的脸色惨白,唇色是无限接近于肉色的灰粉,干涸,沉默,如同刚从素描中走出来似的,毫无血色。可他们撞在一起,又让人奇异地觉得舒适,仿佛生来如此。 客人死皮赖脸从黎蔓手中讨了一颗小小的多肉,满足地离开了。 路人大多是赞叹向日葵的美丽。黎蔓却将它们当成洪水猛兽,象征着怪物一定会造访的威胁。 她坐立不安了大半天,倒是将原本无人问津的多肉卖出去了几盆。 直到天色渐晚,父母才姗姗来迟。 “不是我说你,杉杉的作业还没有写,你就让他一个人待在家里,也不怕他偷看电视。又不是谁都像小蔓一样省心。” “现在又要是我的错了?说好今天来看小蔓的,你要是不放心就回去。” 黎蔓早已习惯这副场面,打圆场:“好了好了,我已经不用照顾了。你们过来一趟也不容易,杉杉还小,早点回去吧。我一个人也没事的。” 父母感动地说道:“小蔓,你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黎蔓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她慢慢收拾了桌上的盘子,端去了厨房,纤细的身影在黑暗中仿佛一折就断,声音断断续续地从角落中飘来:“你们先回去……我还有事。” 盘子放在桌面上发出细微的扣合声,接着水龙头被打开了。 她的父母担心地对视一眼,但没有去厨房看个究竟,狼狈地从这里逃走了。对于黎蔓他们是愧疚的,可现在最紧要的是二胎的教育问题,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也幸亏没有接近厨房。 一墙之隔,黎蔓被抵在了墙上,盘子被触腕精准托住放入了水槽。膝盖抵在她的双腿之间,有些凶地往腿心压了压。 【九点了】 【你要把我晾到什么时候】 她不安地扭动着,衣料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我不是故意的,都说了让你晚点来了。” 他们靠得实在是太近了,她被腿间陌生的触感弄到羞耻得想哭。陌生男体的力量和体型差距迟钝地让她回忆起一个陌生的异性的危险性。肌肉只隔了一层薄薄的裤腿,贴在了裙下的皮肤上。 危险若即若离,她的眼尾泛红,倔强地一声不吭,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没有毁约,可以放开我了吗?” 【你在发脾气】 他很平淡地说: 【因为见到了不想见的人,你在对我发脾气】 他松开了黎蔓,把发皱的衣裙整理好。 【看来,我似乎比他们更加讨喜一点】 然后紧跟着问道: 【需要我帮忙吗?】 黎蔓身上凉意弥漫,她直觉这个问题不妙,很谨慎地回答:“不用了。” 她有些虚脱地沿着墙壁坐在了地上,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崩溃感。 父母只关心能给他们带来实际利益能让他们面上有光的孩子。以前是黎蔓,现在是黎杉。孩子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支值得投资的股票。她的人生除了被摆布之外毫无意义。 她又难过得想哭了。 带着凉意的手指温柔地抚摸她的鬓角,忧愁地捏了一下她的耳垂。 【别哭了】 【我会想吃掉你所有的眼泪】 黎蔓真不明白这个人是真变态还是假变态。但多亏了他的打岔,她好像没有刚才那么难过了。 漆黑的视线壮了她的胆,埋藏在心底的问题竟然脱口而出:“你到底是谁?” 刚说完她就有些后悔了。迎接她的是一段只有急促呼吸声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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