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萤光烁烁的眼睛在底下扫过,警告般振声:“茆村万众一成,同心同体,决不允许有异心的存在!” 众声齐喊:“同心同体,绝无异心!” 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班善因,茆则,茆俞,心态各异。 酒后是赠武器环节,茆德术会打铁,为此早就锻造了两把锋利的匕首。这个环节每每都由他来进行,他早就习惯并以此为荣耀。 刚端姿正首,茆德术要踏上台阶,殊不知茆汇骤然跳下来,走近篝火。中断了这个环节。 篝火比人还高,茆汇眉眼平视,谁也不看,只是说:“今天还有件喜事。” 人群忽然如沉水了般,安静下来。 茆汇朗声笑起来,“我们村不久又要办婚嫁礼了。” “什么?是谁?” “哪家有喜啊?”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想从彼此脸上得到答案。 班善因一碗酒没喝完,茆七依偎在她身侧,察觉出她浑身僵了僵。 茆明明今才11岁,也来了月经,茆汇意有所指,韦侠那激荡的心情早就散了。她慌乱地抬眼,望了望茆俞,茆俞的目光与她一触而过,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安了些。 茆汇绕篝火而行,暴露在众人面前,他缓缓环视众生,嘴角微微上挑。 “丰哥,过来。” 叫丰哥的男人拨开人墙站出,瘦条的身子,面颊凹陷,眼眶突而眼珠无神。虽然是三十余的年纪,但整个形象似被疾病摧残过一般,一看就是副短命相。 茆汇拍拍丰哥肩膀,示意他看一处,“丰哥,这就是你以后的媳妇。” 随着茆汇和丰哥的视线,大家看向班善因,她抖着身子,茆七被她遮挡在身后。 班善因多年不生育,茆七还小,到底谁是新娘? “茆七,”茆汇倏然唤了声,“你是大姑娘了。” 谜团剥开,未来的新娘是茆七。 无数双眼睛,只是落在班善因身上,那里面的含义就能将她的惊恐搅开。她强撑起身体,说道:“村长……什么意思?” 茆汇扬下巴指茆则,“村医诊过脉,茆七来了月经。” 女子初潮本就不准,茆七经期走了,哪还有凭证?班善因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只能咬死了否定,“没有,哪的事,我阿七没来……月经呢。” 茆则出声不满,“你是在质疑我的医术?” 班善因摇头,“孩子我天天照看,难不成还能错漏变化?” 有女人小声提议:“看看身体不就行了?” “看就看,我就不信我一个女人还能分不清这每月来的事儿。”班善因无畏地鲠直脖子。 茆则却慌了,他诊的是经过之脉,茆七身上根本是干净的。如果依此判断,茆汇被下了面子,非要剥他一层皮不可。 茆则眼珠子转动,望向台阶之上。当初是茆俞给他透露的口风,茆俞可以替他佐证。 茆则目光威胁,妹妹的把柄在他手上,茆俞不得不站队,“我见到过茆七的裤子有血。” 出行的英雄,怎么会讲假话? 谁自私谁无私,高下立判。 有人语气恨道:“严大嫂,莫非你家孩子就金贵?成了人非遮掩着,没有我们茆村所有人的努力,茆七就能平安健康养大吗?她享受了成果,不应该为茆村的未来出一份力吗?” 又有人指责:“个人为小,群体为大,若是人人都只顾自己,那我们茆村还能存世二十年之久吗?早在以前就灭亡了。” 昔日朋友被群责,茆明明张口想说什么,韦侠眼明手快地捂住她的嘴。 善因,对不起,对不起……茆俞也有难处的啊……韦侠心中忏悔,可是她也要守卫自己的孩子。 围剿之下,班善因短暂脱不了身,只好以退为进地接受,“我真的是不清楚阿七的状况,如果她成人了,我愿意,她也愿意为茆村出一份力。” 茆村新生儿越来越少,小女孩更是稀有,叫丰哥的男人不用跟老女人配对,是更好不过了。茆七看着虽然还幼态,但再养养两年,一定能出落得更漂亮。 男人眼睛亮得瘆人,紧紧盯住茆七,仿佛已经用视线剥开她的衣服,流连起她稚嫩的身体。 班善因恶心难忍,出声讽刺,“茆丰你着什么急?这不还没成亲吗?有这么看人的吗?” “哦,抱歉抱歉。”丰哥意识到失态,收起放肆的目光。 旁观的茆汇,眉头几不可见地一挑,眼底的嫌恶一闪而过。 茆七一直躲在班善因背后,班善因拍拍她的手臂,咬牙下了狠心。她眨眨眼,挤出两滴泪,哭诉道:“那么多人在说话,又结婚什么的,小孩子吓到了,一身的冷汗。村长你看,我这当妈的心疼,先带她回去换身衣裳,等会再来行不?” 茆汇善解人意地说:“茆松茆树,你们去送送严嫂。” 可以喊其他的人,偏偏是那俩身高体壮的巡逻者,看似体贴,摆明是监视。 班善因没再说什么,带着茆七离开送行酒场地。 茆松茆树举止没有过分,只是远远跟着。 茆七跟随班善因急切的脚步,抬起脸悄声问:“阿妈,我们要提前走了吗?” 班善因低了目光,夜色已深,月色下茆七漆黑的眼睛里,不见一丝害怕。 用余光瞥了眼后面,茆松茆树远远离着,班善因弯下腰,下巴贴在茆七头顶,用细微的声音问:“阿七,一辈子被拘在茆村,不停地生孩子,没有自由,你害怕这种生活吗?” 茆七轻轻摇头,“我不害怕,但我不想过这种生活。” “那如果……如果……”班善因哽咽了下,心脏像被用刀生挖一样,她深呼吸压下心痛,问道,“如果逃离这种生活的代价……是可能会死呢?” 班善因不清楚茆七是否知道死代表什么,她下不了决心,实在没办法了才这样问。 茆七只是说:“不去做也是死的,阿妈。” 茆村的可怕,行尸走肉的麻木,一眼到头的生活,毫无人性自由可言。身在这里,跟死有什么区别? 班善因抱紧茆七的脑袋,埋在她柔软的头发上啜泣,愧疚之心达到顶峰。如果她能投到一个好的家庭,就会有穿不完的好看裙子,还有漂亮的洋娃娃玩具,能读书能去学校,而不是随着自己在家教识那几个字,连向往都没法想像。 “阿妈,别哭。”茆七轻声安慰。 “嗯,嗯……”班善因瓮声应道。 班善因抬起脸,手掌抹干眼泪,她不能再沉浸痛苦,还未到绝境,不要被悲观所累。她还有茆七,她必须要为她挣个退路。 班善因摸摸茆七小脸,说:“阿妈没事,别担心。” 身后,茆松茆树的脚步跟随。 家在前方不远,没几步就到了,班善因要尽快做决定。 茆则是诊了脉知道茆七来了月经,即使班善因有意隐瞒,茆汇不至于派两个重要的人来监视她。这之中,肯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班善因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是,她们和江然的计划被发现了,触了茆汇的逆鳞。送行酒改期,指出茆七成人,在众人面前发难,就是为了逼她暴露吧。 班善因千猜万猜,也猜不出到底是哪里露出了马脚,他们行事明明很隐秘。 事到如今,再纠结也无用,今晚必须要走,不然以后行动更加受限,茆汇也不会给她们好下场。如果此前还摇摆,现在班善因更加坚定她的决定,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博一博,起码还有一线生机。 江然找不到她们必然去寻的,只要坚持到跟他汇合。 到家后,班善因让茆七进厨房,她跟等在院外的茆松茆树说:“我热点水给孩子擦身体,不然衣服一换要受凉的。” 茆松不耐烦地摆手,他们大男人又不懂这个,就觉得麻烦。 班善因陪个笑,进屋找了衣服,又转身进入厨房。行走步态看似稳当,其实险些被自己的脚步绊到。 掩上门锁好,班善因匆忙捞张矮凳,催促茆七站到凳上。 茆七不明所以,眼望着班善因。 班善因没解释,而是小声拷问:“你还记得我们要往什么方向去吗?” “西北方。” “夜晚怎么辨别方向?” “上旬,上弦月,月相向西,北极星在北面。” “好好!”班善因打开厨房墙上的气窗口,骤然抱起茆七,将她倒着往窗口里放,“阿七,你现在听我说,我们计划有变,你要自己先走。从窗户下去就往树林里跑,别害怕,黑暗没什么的。你记得一直朝西北去,找到那个山洞,就在那里等江叔叔和阿妈,听到了吗?” “嗯。”茆七乖觉地答应,借助班善因的力抓稳气窗,她下半身已经伸出外面,不忘问,“那你呢,现在怎么办?” “你放心,阿妈能应对。江叔叔有送你一把刀吧,收好了,遇到危险就用,别管对面是什么,要守卫住自己的躯体!”班善因继续将茆七的身体外放。 茆七的腰腹已经脱离气窗,她平静得不像话,眼睛看着班善因问:“你真的会来吗?” 班善因迟疑了一秒,而后张开笑容,“当然啊,阿七,阿妈什么时候骗过你呢?” 班善因的动作急切,也顾不上气窗边缘锋利,平日里对茆七的小心呵护,仿佛都不存在了。 茆七的肩膀已经自由,她踩住外墙剥落留下的土坑,只剩脸露出。 “阿七别怕,你就闷头跑,山里会有野猪那些动物,如果避不开,只要上树躲过去就行。你小时候爬过香樟树的,可灵活可厉害了……” “你自己的时候,也许会听到狼啸,千万不要慌,其实离你很远的,它们不会出现,你要相信自己,你一定能跑出去的!” 班善因一直在安慰、安抚茆七的情绪。 茆七踩墙下降,只剩眼睛了。 班善因乐观的语气似乎装不下去了,她眼底流露出一丝痛苦,“阿七,答应阿妈,一定要活下去……” 茆七停住了,乌黑的眼瞳静静浮在半空,她身后一片未知幽深。 “阿妈,如果累了的话,如果,真的活不下了呢?” 班善因不知道茆七小小年纪,怎么会说出如此残忍的话。她险些失声,颤着语气,胸口哽住了般,气几乎上不来。 泪水争先涌出,班善因喘着气,伸手出去抚摸茆七头顶,隐忍着锥心之痛说:“你就再坚持坚持,等着阿妈,如果,真的很累……阿妈会来接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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