茆七跑起来,眼泪无声落下,“你会好好的吗?” 他说:“会的。” “那你……会来找我吗?” 他还是说:“会的。” “你一定要来找我,凯生。” 茆七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山林中。 少年露出笑容,原来,她知道我的名字。 一个在世上已无亲人的孩子,竟然会有人唤他的名字。 少年握稳刀,缓缓蹲下,刀尖插进鞋底,接触到埋地的启动装置。这一生死难明的瞬间,他心中涌现出愧疚:对不起阿七,我食言了。 …… 茆七没有回头看,跑出了森林。 她知道他是谁了,也终于知道为什么那句:你是在喊我吗?早在二十年之前。 班善因不是说狼在很远吗?撒谎,撒谎。 统统都是谎言! 茆七不想再回忆了,不想再重经一次痛苦,为什么就不能让她从此忘掉? 跑啊跑,不知过去多久,她闻到了香樟树花的味道, “崩——!” 一声震地的闷响。 山林深处,惊鸟四飞。 茆七失去力气,跌坐到地上,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茆七?茆七……茆七!” “茆七!茆七!” 有人在喊她,她转动目光,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是江宁,原来他是江然的孩子。 茆七此时,坐在一片燃烧过后,又丛生藤蔓的废墟里,头发散乱双目失神,女鬼一般。 江宁艰难地跨过废墟,走近。 茆七看着他说:“我记起来了,江然送了我一个驱蛇挂包,对不起,是我忘记了。” 江宁骤然停下,这一刻,他忽而生恨,恨自己曾经对她做过的一切。 “茆七,天亮了,我们回去,我带你回茗都公寓,回你的家。” 茆七笑了笑,“我已经回来了呀……” 她终于来到现实的一层。
第72章 医院楼高七层,顶层悬…… 在老许根据江宁手机定位, 跟着森林警察赶到时,江宁真的找到了茆七。 因为二十年前的山火,香樟树群被烧毁, 现今生长出来的新树, 都是从树桩上裂缝钻开的分枝, 经过多年也长成了大树。江宁就是根据香樟树和去西北找到了茆村旧址。 茆七因为数日不吃不喝,身体极度虚弱, 由江宁负重背行,一半行程后,再经担架送往市医院。 这时的她已经瘦到脱相, 锁骨肩胛瘦削嶙峋,五官神情麻痹,毫无生动气息。 住院做全身检查,挂营养液, 身体稍微恢复精神后, 院方安排精神科医生会诊。茆七拒不配合,同时拒绝江宁以及任何人的探视。 住在医院的那几天,茆七只跟护士有些许互动,只要顺着她的意,就愿意吃几口饭。多数时候, 还是依靠营养液让身体恢复生机。 但精神方面, 依旧萎靡不振。 江宁整理好茆七以前的行李袋,拖病区护士交还给她。 护士拿着行李袋进病房时,茆七破天荒地主动说话, “这是……哪来的?” 护士说:“是江先生送过来的。” 茆七伸出了手,护士放进她怀抱中,她没有立即拉开拉链, 而是轻轻地反覆地抚摸包裹。 护士讶异茆七微微笑着的表情,这是她入院以来,第一次表现出开心。这里面的物品,应该对她挺有意义的。 护士检查过输液管的流速,出了病房,将空间留给茆七。 茆七低头闻了闻行李袋上面陈旧的味道,再拉开拉链,看到了以前的日记本。日记本密码锁有损毁痕迹,江宁转交的,也应该看过了,他知道江然最后对他说的话了吧。 放下日记本,茆七在行李中翻找着什么,最后在一件上衣的口袋里找到那张浅蓝布帕,刺绣的丝线已经褪色。 护士片刻后又进病房,柔声询问茆七,“茆小姐,有一位姓李的先生想见你,你要见吗?” 茆七从布帕上的名字抬眼,“是李亭甲吗?” 护士:“是的。” 茆七点点头,“见吧。” 病房在住院楼三层,李亭甲穿着常服,等在病房外。 护士出来打个收拾,李亭甲走进病房。 他还提了一个果篮,跟茆七摇手招呼:“哈啰,茆七。” 茆七冲他笑笑,“好久不见,李医生。” 李亭甲回以微笑,“嗯,真的是好久不见。” 茆七冲破心理防御,都记起来了。这是从十年前分开后,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同时,她要重新面对记忆里愈加凶猛的怪物。 果篮搁在病床柜柜面,李亭甲在陪床椅坐下,关心道:“你好些了吗?” “嗯,”茆七挥动胳膊,说,“有力气了。” “那就好。”谈话的间隙,李亭甲打量病房一眼。从一进来他就注意到,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向阳,相对安静。 在全市医疗资源最好的市医院,能弄到单人病房不是钱的问题,而是需要动用人脉,应该出自那位警察的手笔,据说茆七也是他从卞水山里找到的。 就李亭甲观察以来,江宁算个好人。 “对了,挂水手凉吗?”李亭甲又问。 茆七说:“还好,只是营养液。” 李亭甲啊了声,颇惋惜地说:“吃东西是一件幸福的事,人在某些时刻,能在美食入口、味蕾接收的那瞬间,获得到满足的快乐。” 他稍倾了上身,眼神直直地跟茆七传达:“我们要去享受这个进食的过程,营业液对我们的人生真的太没有诚意,太敷衍了。” 茆七但笑不语。说是如此,但李亭甲送的果篮里都是容易剥皮的懒人水果,他也清楚她对吃一直很敷衍。 “说到这,我都饿了。”李亭甲自然地伸手扯开覆盖果篮的膜纸,自然地拿出一个释迦果,剥皮,自然地吃起来。 释迦果散发出一股甜蜜的清香,口感软糯似冰淇淋,李亭甲的表情实在享受,让茆七觉得,那个果子一定很好吃。 李亭甲边吃,闲聊着:“我今天没穿白大褂,你习惯吗?” 茆七:“还好。” “还记得你在我的大褂褂角写的字吗?” “一个‘七’?” “嗯,那个调皮的小患者,就是你划的。” 茆七笑了笑。 李亭甲说:“你有行动力,创造力,我看过你的手作,神韵具足,可见用心。” “是什么作品?”茆七好奇。 李亭甲形容:“一个40厘米高、肩畔有荆棘刺青的俏皮娃娃,肢体灵动,色彩自然,冷酷刺青与萝莉体态形成反差,十分有记忆点。” “哦,那个啊。”茆七记起来了,那名买家是位资深收藏者,经营着几十万粉丝的自媒体号。 “你最近有出作品吗?”李亭甲问。 茆七:“没有。” 李亭甲:“住院无聊吧?可以捏捏娃打发时间。” 茆七:“我的材料在家,不在这里。” 李亭甲笑笑,说:“那你要赶快好起来呀,回家去,继续经营你热爱的手作。” 茆七真思考了一下,释迦果的甜香更诱人了。她输着液不方便,跟李亭甲说:“我想吃那个。” “什么?”李亭甲站起身。 “香蕉。” “哦好,……拿着。” 茆七接过香蕉剥皮,咬一口香蕉,脸颊鼓鼓的,看起来精神好多了。她说:“跟你聊天很舒服,我会不自觉顺着你的引导去思考,但是……我现在累了。” “累了啊。”李亭甲不多问,拿着吃剩的释迦果道别。 “那小患者,你好好休息,下次我再来看你。” 门关上,茆七将香蕉吃完,皮扔进垃圾桶。她是累了,将行李袋拉上放好,那块布帕就放在枕头边,躺下休息。 “怪不得我会忘了他……”她呢喃着,安静的睡了过去。 …… 出市医院大门,李亭甲撞见江宁,他站在地下停车场的闸口,视线追随。 说撞见也不贴切,江宁是故意在这等着他的。 远远目视李亭甲,等他走近,江宁说:“找个地方聊聊吧。” “不用。”地下停车场闸口挺宽阔的,李亭甲觉得就这处说事挺好,“关于什么?” 江宁:“茆七的……病情。” 李亭甲:“那这个,真没什么好说的。” 江宁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话外意,“她病得很严重吗?” “不是,”李亭甲说,“我无法判断她的状态,她拒绝我对她内心想法的侵入。” 用日常环境去让一名精神紧绷的病人落定到现实,去感受自然所属,是李亭甲对咨询者常用的疗愈方式。但茆七不似从前那样信任他,因为失败过一次,她下意识抵触他的任何入侵行为。所以他无法判断。 这方面江宁不是专家,“什么意思?” 李亭甲没立即回答,而是就地说起他和茆七的羁绊,“茆七初次就诊,挂的普通号,随机分在了我的诊室。我初次见她,她就像一只刺猬,浑身长着警惕。精神科医师只开药不作心理咨询,她拒绝用药就离开了,我当时察觉到她精神已抻到极点,就快要崩溃,预想到她的下一步动作,便脱岗去寻。最后在附近一座烂尾楼的楼顶发现了她,承诺让她忘记过去,她才肯跟随我回去治疗。” 江宁: “你那天无故离岗是因为这个?” 李亭甲:“是的。” “为什么不跟院方领导说明,医生本就以救人为使命,你有正当理由,这样的好事也能为他们医院宣传。”李亭甲既有天赋,也一定聪明,江宁觉得他不应该不懂操作。 旧事蹉跎,李亭甲只是淡然,“茆七需要静养,如果因为此事暴露她的处境,外界的渲染会让她再次陷进极端,于她病情无益。” 江宁默了默,随后问:“值得吗?断送了你往后职业生涯的可能。” “至今我也不清楚值不值得,但是现在我过得问心无愧,一条路不行,我还有无数条路可以践行自己人生的意义。但茆七她,只有最后一丁点可能了,没有人拉她一把的话,她真的会从此溺在黑暗里。她足足治疗了两年,才忘记掉过去的痛苦,开始新生活。” 茆七消失的那两年,在李亭甲的叙述中具象了。医者仁心,问心无愧,江宁以前不理解父亲的行为,现在也因这段纠葛而了解。 “那你还能再救她一次吗?” “不能,或者说她不信我了。也才十年,她又重新经历了一遍痛苦,她不会再信我,她潜意识里的抵抗,我的治疗对她再起不了作用。”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15 首页 上一页 1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