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这般劳苦功高,她也不好多发难了,再看他这一脸眼窝泛青的肾虚模样,倒也生出点不好意思。 好半晌,她便恩赐一般道了一声:“你是个好人。” 陈溯雪的目光正从滕香脖子里露出来的金色蛇信子上掠过,听了她这五字评价,稍作停顿,便从善如流:“我可不就是天下第一大善人呢,像我这样的人,做不出与人仇敌这样的事。” 后面一句话,他说得字正腔圆。 滕香又皱眉看他一眼,觉得今日这人说话颠来倒去,便不再搭理。 陈溯雪觉着自己被她嫌弃了,摸了一把自己的脸,轻啧了一声。 他长得确实是天下第一大善人的脸,也没说错啊。 “阿香姐姐来吃饭啦!” 小千殊已经拿了碗筷过来,丝毫没察觉到这头的气氛,拉了滕香就去石桌旁坐下。 早饭是一碟包子,几根油条,并一大盆粥,还有些咸菜和一碟子煎好的荷包蛋。 小千殊已经勤快地给滕香盛了一碗粥,道:“姐姐,二狗哥哥做的肉包特香,姐姐配着粥多吃点!” 对于陈溯雪的厨艺,显然滕香已经毫不怀疑,她拿起包子咬下一大口,连吃了三只才停下手,喝了点粥。 晨风轻吹,空气里是结香花甜香的气味。 滕香很有自知之明,以为陈溯雪熬夜替她搓药丸是恨不得她马上离开,便道:“既然你已经替我做好丹药,那我今日便离开不烦村。” 千殊很少见外人,莫名就很喜欢滕香,不愿她这么快走,拉着她袖子,瘪着嘴,“姐姐再多住两日吧。” 陈溯雪还要验证滕香口中的“陈溯雪”是否就是自己,自然不会就这么放她走。 她就像是个迷,他也成了迷中之迷,总要弄清楚吧。 他不紧不慢正色道:“丹药岂是一晚就能制成?起码还得两天,有一两味药草我得去山上现采。” 这当然是骗她的,但她在村中多住几日,对伤势也有好处,算不得诓她。 滕香需要陈溯雪的药,一听还得在这待两日,便拧紧了眉:“什么药草?” 陈溯雪面不改色便报出一串药名来。 滕香一点记不住,也不懂,只拧紧了眉。 陈溯雪释放无边善意,一副绝不嫌滕香是个麻烦的模样,“你的身子应当泡水里对伤有益处,一会儿我上山,你便在那处深潭里泡着吧。” 她确实喜水…… 滕香看他一眼,点头:“也好。” 小千殊吞下口中包子,“我也去我也去!” 陈溯雪指了指院落里还等着挑拣晾晒的药草,懒洋洋道:“你走了,谁给你阿香姐姐处理这些药草?” 小千殊咬了咬唇,眼底露出挣扎,最后猛地一咬包子,手一扬,“那你们去吧!” 滕香给小千殊夹了只荷包蛋,“我在山上打鸡给你吃。” 小千殊便对滕香笑得眼睛弯弯,用力点头:“鸡腿咱们一人一个,二狗哥哥吃鸡屁股。” “凭什么我吃鸡屁股?”陈溯雪抬手弹了一下小千殊额头。 他力道也不大,但小孩子皮嫩,千殊额头上立刻红了一块。 滕香偏头就用那双漂亮的眼睛剐了陈溯雪一眼。 陈溯雪:“……鸡屁股也行吧,都是肉。” 还是别得罪她了,仇敌指不定就是这么来的。 饭后,陈溯雪背了箩筐便和滕香出门上山。 上山途中,似有若无的,视线总往滕香身上瞟。 谁不爱看美人? 滕香嗤笑一声,回看过去,他既要看,那就让他看个够。 陈溯雪:“……” 他收回目光,倏地轻笑一声。 还挺自恋。 到了分叉路,陈溯雪去采药,滕香则去了上一回的山泉深潭中。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什么,但她从海里苏醒,身体本能在水中更自在,自愈能力也更好。 脱了外面的裙子只穿着内衬,滕香踩入水中。 阳光从枝丫中穿透下来,落在她白玉一样的皮肤上,波光粼粼中,她的皮肤上似也有似金似玉的鳞片色泽一闪而过。 滕香闭着眼,沉入水中,双手自然地结成法印。 …… “咯吱——” 是脚踩断枯枝的声音,忽然响起。 滕香皱着眉头在水底下睁开眼,以为陈溯雪采药回来了。 她收回手,从水下游上来,看向岸边。 从林中缓慢走来一个人,穿着陈溯雪的粗布短褐,步子歪歪扭扭的,衣袍下的身躯干瘪,那衣衫就这么松松垮垮挂在身上,他皮肤苍白,嘴歪眼斜,却竭力抿着嘴,做出陈溯雪的脸貌来。 滕香就算是个瞎子也能看出这东西不是陈溯雪。 她皱着眉打量这缓步而来的东西,周身散发着黑丝雾一般的气,带着邪性,那双眼睛是血红的,望着她时极为贪婪,他张开嘴,嘴里如无数只吸盘一般,血红色的粘液往下滴落。 他脚下生出无数血管一般的触手朝着水中的滕香攀来。 地魑魅。 滕香脑中闪过这个名字,连躲都没躲,抬手就去抓往她攀来的触手。 那触手一碰到她便疯狂缠绕上来,顺着触手,整个“人”扑进水中游来想要缠来,可他的触手被滕香的手用力一拧,那张仿着陈溯雪的面容扭曲起来,发出一阵嗬嗬嗬的惨叫,转头就想逃。 “甩到这儿来!”陈溯雪喘着气的声音响起。 滕香抬头,就见陈溯雪跑得额上冒汗,将箩筐往旁边一丢,从地上捡起一些石头,快速在地上摆出一阵。 她不多废话,用力拽住触须,将地魑魅从水中拔出,用力朝着岸边投掷过去。 准头极佳,彷如陈溯雪的地魑魅落入阵中,整个开始融化,渐渐化作一团泛着黑的肉瘤,那肉瘤里依稀还可见分散的五官,却如蜡一般塑不成形,融化着。 石头阵中不断传出渗人尖叫。 “哗啦——” 滕香从水中出来,里衬都贴在了身上,赤着脚捡起放在那边的衣服一边穿一边朝这走来。 陈溯雪避开视线,看着那地魑魅依旧试图逃脱,力气大得惊人,忙蹲下身,迅速捡石块调整阵,并用一块尖锐石头划破手掌,涂抹在石块上。 滕香看到他面色苍白,额头冷汗不止,手下动作却未停。 明明身上感受不到灵息,却能如此熟练地摆阵。 染血石头一入阵,地魑魅便犹如被烈火炙烤,发出滋滋滋的声音,迅速融化,最终化作一滩黑色血水。 陈溯雪还蹲在地上,检查着那摊血水。 须弥洞有变,蓍草卦象没错,他真的到了离村的时候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滕香站在石头阵旁,盯着陈溯雪,眼底都是探究。 陈溯雪用树枝搅了搅那一滩血水,这会儿解决了麻烦,他也懒散了下来,看着掌心的血,脑子开始快速转动起来,漫不经心道:“地魑魅,一种在地下穿行的异怪,喜药草繁盛之地,喜假扮成人,吞吃灵息强盛之人,后能塑成人形,久而久之,与人无异,若吃的是修者,则拥有灵力,只有灵域须弥洞中有。这只应当是从灵域一路逃窜来此,很弱,方才见了我就遁入地下,我猜他会来寻你。” 须弥洞…… “你先前不是说须弥洞被好好封印着么?那这个是怎么来的?”滕香想起先前陈溯雪说过的话,皱眉道。 须弥洞位于北荒清州一处大泽中心,呈漩涡状深潭。 世间多恶秽,如人之恶念,如尸骨祟物,万万年来,恶秽积淀在那里,形成无底深潭,恶秽中衍生出了各种魔物异怪,现世后祸乱世间,北巫族有通晓天地之能,在灵域中最近乎神族后裔的存在,便坐镇北荒清州,以镇压须弥洞。 陈溯雪:“我是没听说须弥洞封印有变,或许……和你被北荒清州通缉有关?”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抬起头看她一眼,嘴里这般说着。 滕香听罢,拧起了眉。 陈溯雪目光瞥向滕香脖子里露出来的蛇纹,视线一顿,缓缓站起来,他脸色苍白,身子微晃,隐约是耗尽力气站不稳要往下倒去。 滕香顺势抬手一捞,勾住他的腰,陈溯雪沾着血的手便自然地搭在了她脖子里。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滕香脖颈里漂亮的金色巫蛇印。 滕香怕痒,脸色瞬间涨红,笑出声来,眼睛却瞪着陈溯雪,揪着他的衣领将他丢了出去。 “混账东西敢摸我!”
第9章 陈溯雪第二次被滕香摔飞出去。 他趴在地上,吃了一嘴的碎叶泥灰,俊美的脸上神情却很是古怪,红了红,又有些恍惚。向来懒散嫌麻烦的人,这会儿却是觉得自己恐怕当初从黑市上兜了个甩不开手的大麻烦回来。 那金色巫蛇印……那上面的气息竟真是他留下的。 可怎么会呢? 陈溯雪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盘腿坐在地上,抬起脸朝对面的滕香看去。 他第一次这么认认真真地看滕香。 毕竟,有巫蛇印在,必要时刻,他能替她死。 这么重要的他的东西,如今在她身上。 离恨墟常年阴冷潮湿,但也是奇了,她来了之后,却日日天好,就如此刻,金色的晨曦穿过枝丫落在她身上。 细碎却耀眼的光芒中,她穿着普通的细布裙子,浅蓝色,是小千殊她娘的,不算特别合身,此刻被她身上的水意浸着,湿漉漉的,却难掩其仙姿玉色,柳眉星眼,仿佛是从天上来的,落了尘埃都在发光。 她此时生着气,柳眉倒竖,星眼冒火,交织着戾气与怒火。 “你……”陈溯雪张了张嘴,喃出一个字,却不知往下说什么了。 他想问,你身上怎么会有我给的印记?你只记得陈溯雪,为什么不记得陈溯雪的脸长什么样?你怎么会落在离恨墟?你为什么一身是伤?你……究竟来自……哪里? 舌尖在“哪里”上绕了个圈,陈溯雪眼眸深邃。 可这么多问题,他却只能先咽下来。 她说陈溯雪是她仇敌。 ……那个都给她了,他怎么会是她仇敌呢? 他不论是几辈子,这巫蛇印要么不给,要给只能给心里重要的人,他怎么会给自己的仇敌? 她在骗他吧! “你什么你!我说了,莫要随便碰我!”滕香却不知陈溯雪心中所想,毫不客气地甩了脸子。 她伸手揉着脖子,那里被摸得起了鸡皮疙瘩,她眉头皱紧了,一双眼又瞪了一眼陈溯雪。 “哦。”陈溯雪脑袋还有些晕眩,漫不经心的,只哦了一声应承下来。 他从地上爬起来,慢吞吞拍着衣服。 苍白的脸儿,染血的手掌,满脸还印着地上的碎叶小碎石,莫名的可怜相。 滕香吃软不吃硬,陈溯雪这副模样,直叫她情绪都发不得,只好抿着唇不理他,只打散了自己湿漉漉的头发,让风吹一吹。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48 首页 上一页 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