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蒋齐安排的桌子在最僻静的地方,高大的垂柳枝繁叶茂,把蒋齐遮了个大半,外面的人看上去,只能隐约看清有个人在里面。至于那人在做什么,长什么样却是看不清楚的。 蒋齐心里也十分清楚这一点,只见他端起面前的茶杯,将陈青刚刚倒给他的茶水一饮而尽。 喝到最后,有茶叶沫子冲进了嘴巴里,蒋齐咂摸两下,一股苦味儿顺着舌尖弥漫开来,他偏过头,呸呸两声,将口中的茶叶沫吐了出去。 蒋齐抬起手,摸了摸嘴角,那只独眼里的迷茫散去,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民宿前台,骆成正忙着给客人安排桌子,陈青赶来帮他。 两个人忙了好一阵,人才渐渐少了些,骆成松了一口气,捏着手中的本子,看向陈青道,“多数是街坊来捧场,不过也有不少游客,刚刚还有个小姑娘夸我们做的点心好吃呢。” 听到骆成的话,陈青脸上带上了发自内心的笑,她靠着柜子站着,眼角的皱纹都随着她的笑舒展开了。 骆成看着陈青,神色也松缓了两分,脸上带上了憨厚的笑,只是嘴角刚弯起,他便有些失落道,“小弋走得那么急,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 陈青闻言对着骆成招了招手,见骆成满脸疑惑地凑了过来,陈青才贴近了他耳朵,“蒋齐帮了小弋一把。” 骆成直起身子,脸上难掩惊讶,他是知道蒋齐的,毕竟帕镇极小,一个生了重病的人以医学无法解释的速度好起来这件事儿,早就传遍了整个帕镇。 至于蒋齐那间铺子,所谓的点上红灯笼,便能去求一张黄符纸去到船上的事儿,骆成也有耳闻。 只是他大大咧咧惯了,加上并不信这些,所以了解得不多。 “你是说……”骆成顿了顿,脸上有一丝不赞同,“小弋竟是信这些的?” 陈青眨了眨眼,脸上有一丝怅然,“你也知道,小弋这些年过得多苦,不管信不信的,总是要试试,万一能成呢。” 骆成张了张嘴,像是仍想说些什么的样子,只是还没说话,便被外面传来的车声吸引了注意力。 他探过头去看,停在民宿外的,正是梁弋那辆吉普。 陈青同样听到了车的动静,她顺着骆成的视线看过去,正巧看见梁弋从车里跳下来。 “小弋?”陈青脸上染了一丝惊讶,她下意识地看向蒋齐坐着的位置,显然没有想到梁弋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毕竟,蒋齐和她说过,那张黄纸和给旁人的,是不一样的,船上的人多少会给他一点面子,见一见梁弋。 蒋齐还说,上了船后,梁弋应当要过上几天才能下来,怎么这才一个晚上的工夫,人就回来了呢。 陈青压下了满腹疑问,和骆成一起,朝着梁弋走了过去。 “小弋,你没事儿吧?”骆成上下打量着梁弋,“我刚刚还在和阿青说呢,她就不该自作主张……” “我没事儿。”梁弋摆了摆手,又笑了笑。 陈青却是有些焦急,她凑到梁弋身边,一边嗯嗯啊啊地应付着客人,一边小声询问道,“小弋,你怎么就回来了?” 梁弋的目光落在陈青身上,片刻后,才开口道,“我在江边逛了一夜,没遇到什么特别的,想着你们今天开业,还是来看看。” “嗐。”骆成摆了摆手,推了推陈青的肩膀,视线却是落在梁弋身上,“我就说阿青出的馊主意,回来了就去歇歇,回头客人不多了,咱们就出去庆祝庆祝。” 梁弋笑着应了下来。 见陈青满脸纠结地一步三回头,他开口喊住了陈青,“青姐,也许是我运气不好,你别放在心上。我知道你是好心。” 陈青闻言脸上松了两分,只是神色仍旧有些怔然,她摆了摆手,“我就是奇怪。” “蒋老板私下和我透露过,你这一趟应该能成的,怎么会没遇上呢?刚刚我还在和他说呢……” 梁弋闻言,眼底的神色淡了两分,他跟在陈青身后进了院子,视线循着坐满了大半的院坝转了一圈,“蒋老板也来了吗?” 陈青收声,她点了点头道,“是,在垂柳那边的桌子坐着呢。”见梁弋抬脚想要走过去的模样,陈青又急忙道,“小弋,你也别怪蒋老板,这事儿也不是他能决定的。” 梁弋脚步一顿,他回头看向陈青,轻笑了一声,“我知道,虽然没办成,但还是要谢谢他。” “青姐,你们去忙吧,我去招呼蒋老板一声。”见陈青忙去了,梁弋才转身朝着垂柳下方的桌子走了过去。 穿过零零散散坐了人的桌子,梁弋隐约看见了蒋齐的身影。 他正蹲在垂柳树下,黑色的棉大衣堆在一起,从后面看上去,像是一头笨重的黑熊。 “蒋老板——”梁弋声音淡淡的,并没有染上被诓成替死鬼的愤怒。 蒋齐正蹲在垂柳前埋着东西,听到有些陌生的声音,手下的动作有些慌乱,也不顾那个被他刨开的坑尚未填平整,腾一下就站了起来。 他转过身,看向声音来处,待看来人是梁弋时,他那只独眼猛地瞪大了。 “你——”蒋齐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一张脸憋得通红,像是要把自己给憋死一样。 梁弋见状往前走了两步,抽出一张椅子,坐了上去。 “蒋老板怎么了?”梁弋转了转眼睛,口气里不乏戏谑和装出来的疑惑,“怎么看见我,像是看见鬼一样?” “您忘了?昨儿我们见过的。”梁弋坐直了,双腿微微叉开,手臂撑在腿面上,“还聊了好一会儿呢。” 蒋齐穿在最里面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他那颗独眼死死盯着梁弋,像是想要看清面前的,究竟是人是鬼。 梁弋看着蒋齐的反应,心中嗤笑一声,却是没有表现出来。 他收回脸上的笑,“我昨晚上在江边什么都没遇到,辜负蒋老板的好意了。” 梁弋按照姜南离的吩咐道。 姜南离吩咐他时,梁弋还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蒋齐今天一定会去我在帕镇住的地方?” 姜南离回过头看了梁弋一眼,难得好心解释道,“蒋齐怕死,既然诓了你这只替死鬼,自然要去确认一下,你是不是真的拿着黄纸来了江边。” “要是没诓到你,他不是得抓紧准备旁的方法吗?” “那我是不是不要在他面前出现得好?免得他有了防备……”梁弋顺着姜南离的话道。 姜南离打断了梁弋的话,脸上带了一丝玩味的笑,只是那笑极淡,“就是要他有防备,我倒要看看,是谁给他出谋划策的——” 蒋齐见过梁弋后,便有些魂不守舍地离开了。 梁弋坐在原地没动,他的视线跟在蒋齐身后,直到蒋齐消失在了视野里,他才收回视线,靠在了椅背上,重重吐了一口气。 梁弋紧绷的神经这才松弛了下来。 从昨晚到现在,他脑子里的那根神经绷得紧紧的,从姜南离出现,对着空气说出那些令他心里发怵的话时,梁弋就没有松懈过半分。 梁弋想过很多种结果,也给自己预设了最坏的结果。 ——即便鱼死网破,他也要从船上逃走,自己的命不算什么,可杀害父母的凶手还没有找到,他不能不明不白地死。 好在,姜南离看着性子清冷,却十分讲道理,并没有对梁弋动手,反倒给了梁弋选择的余地。 梁弋靠在椅背上,头微微后仰着,看向上方的天空。 今天帕镇的天气很好,万里无云,天空极蓝,像是被水冲刷过一样。 梁弋看着头顶的那一片蓝,吐出一口气,而后坐起身,用脚把刚刚蒋齐盖在坑上的碎土剥开。 蒋齐的坑挖得并不深,梁弋刚刚动了两下,藏在黑色碎土里的符咒便露出了一个角。 梁弋弯下腰,伸手将那枚符咒捡了起来。 符咒是淡黄色的,折成了三角形,外面包裹着一层塑料薄膜。隔着薄膜能够隐约看见符咒上有红色的线条。 梁弋并不明白这是什么符咒,却知道蒋齐将这符咒埋在垂柳下,一定是有所求。 他拍了拍薄膜上的灰尘,将符咒收进了怀里,等见到姜南离的时候,再将符咒给她。 另一边,蒋齐几乎是逃出民宿院子的。 就连陈青喊他的名字,蒋齐都没有听见,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出了民宿,直到跑进了那条都是丧葬用品铺子的街道,蒋齐才停下了步子。 他扶着一侧有些斑驳的墙,大口喘着粗气。 等到气好不容易喘匀,蒋齐才抬起头,看向了自己那间挂着红灯笼的铺子。 有风从他身后吹来,吹得那两个红灯笼一晃一晃。 连带着灯笼投在墙壁上的影子也变得有些扭曲。 蒋齐咽下口腔里的口水,他转过身,并没有朝着自家店面走去,而是停在了另一家铺子门口。 蒋齐抬手,食指微曲,在紧闭的大门上叩了三下。 停了一会儿,又叩了三下。 蒋齐收回手,等了一会儿后,紧闭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穿着孝服的男人出现在门后,见是蒋齐,伸手将他拉了进去。 只是蒋齐也好,那个穿着孝服的男人也好,都没有注意到从街的另一边一窜而过的一只黑猫。 黑猫脖子上戴着一个发不出声响的铃铛。 猫瞳细细的一竖条,等那扇门再次关上,黑猫窜进了后巷。 后巷里,有卖糖画的老人。 老人坐在推车后,推车前面,摆着凳子。 凳子上,坐着长相极美的女人。 正是姜南离。 老人的手很稳,动作间,一个活灵活现的兔子便出现在了台面上。 姜南离的视线随着老人的手而动,像是没有看见那只凑在她脚踝处的黑猫一样。 “好咯,拿稳。”老人取下兔子糖画递给了姜南离。 姜南离接过糖画道了一声谢,然后弯下腰抱起了正用头蹭着自个儿的黑猫。 老人也看见了那只黑猫,他哟了一声,“姑娘,你这只黑猫可真肥。” 姜南离垂眸看了眼窝在怀里的黑猫,笑了一声,“是啊。” 她抱着猫,悠闲缓慢地从后巷走了出去,丝毫不像是来找人讨债的,反倒像是来游玩的。 黑猫看着刚刚蒋齐进去的那扇门,叫了一声。 姜南离低下头,摸了摸黑猫的脑袋,“不错,晚上给你加餐。”
第6章 身材肥硕的黑猫猛地蹦上了梁弋的膝盖。 梁弋睁开眼,眼底清明,等看清是那只在船上见过的黑猫时,他才默默改变了手上的动作。 由原本的掐喉变成了替黑猫顺毛。 黑猫倨傲地半抬着脑袋,细长的瞳孔盯着梁弋,片刻后,它从梁弋的腿上跳了下来,朝着民宿外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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