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在坠夜城时,她偶尔会到黑市里搜寻些正经市面上找不到的典籍来看。 不记得哪本野史里写过—— 相传灵源神木与魔神厄沼,皆诞生于上古混沌时期,一象征纯净,一象征污秽,看似对立相克,但彼此间又存在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 魔神还能管谁叫姐姐呢? 相克之物,多半相生。阴阳调和,两极共存。 神木与厄沼,原来竟是双生之神。 她早该想到的,厄沼的真身就滋长于神木根须,一木一沼,本是同根生。 晓羡鱼冲奚元眨眨眼睛,口吻轻松:“哎,难道我居然是福泽万物的灵源神木?这也太厉害了,天下第一便罢了,敢情整个修真界还是我养的,嘿,他们下次见到我准要磕头敬拜呢……” 突然想到什么,声音愈渐低弱下去。 没有下次了。 世人不会再见到她。 奚元蓦地抬起眼,素来黑白分明、倒映静水的眼眸充斥血丝:“不。” 他嗓子片刻间便哑得可怕,像嚼碎了刀子往下咽,每个字音都沥着血。说话时,仿佛生疼:“还有别的办法,我不许你……” 他的话没有说下去。 因为紧接着,无数猩红的血线一刹间从他心口处探出,扭曲着将他缠裹,犹如缠在神木树身上的那些。 丝丝缕缕,千束万绕。 奚元猛地咳出鲜血,苍白的唇殷红一片,身形如秋风落叶般无力跪倒。 厄沼笑道:“你瞧,我说过。你会死在这里。” 前世无懈可击、难以摆布的傀儡,终于在这一刻,被死死攥住了软肋。 他一生之中,仅有过 两次乱了阵脚。 一次,是苏漪在禁牢与魇骨里的半片元神同归于尽时。厄沼元气大伤,陷入沉眠。 第二次,便是此刻。 心神震荡,万念俱灰,于是被傀线彻底反噬,再也无力挣脱。 原来杀他如此简单。 只需要她。 晓羡鱼反应已是极快,在变故发生的一瞬间,一道剑意便杀了过去,欲削断那些诡异的血线。然而锋锐无双的剑意落到血线上,宛如落入水中的火,竟倏而熄灭。 下一刻,血线将奚元彻底吞没,交织成一团深红的雾,悬在半空之中,犹如一面染血的镜子。 依稀倒映出其中苍白冷败、毫无生机的身影。 剑光如雨,顷刻间交织落向血镜,可那血镜看得见摸不着,每一剑都如同穿透雾气般徒劳。 晓羡鱼的心底冰凉一片,身形飞掠,转而攻向树上的厄沼。 她动的瞬间,手中的剑亦同时动了,金灿灿的剑光划破寂夜,在昧暗中流转出一道极干净利落的轨迹,势如金龙出海,腾跃龙门。 剑是极正派的剑,可剑意杀气森森,鬼魅狠戾,使得那龙影好似一条嗜血妖龙,狰狞地张开獠牙撕咬而下—— 厄沼不躲不避,白衣身影被四分五裂,如雾消散。 果然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化身。 几息后,另一道影子从更高的枝桠间落下,白衣青年靠在金花玉叶间,温柔地向她勾手。 “姐姐,过来。” “同我叙叙旧吧。” 晓羡鱼握紧了跃池,手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着,她垂头瞥了眼血镜,奚元眉目紧阖,纹丝不动,任凭缠绕周身的血线欢快吞噬着他的血肉。 一丝气息也没有,像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别看他了,他已经死了。”白衣青年一错不错地盯着她,亲昵又不虞地说着,“你看看我。” 晓羡鱼脸色极冷:“他没死。” 厄沼阴惨惨地笑起来:“他剥去灵血,只剩下半颗心脏,已经被我吃了。” 晓羡鱼强自镇定着,可一开口声音还是抖得厉害:“那又如何,我会让你吐出来。” “你看我了。”厄沼语气轻柔,“姐姐只有恨我,才会一直看着我。” 晓羡鱼阖了阖眼,混乱的思绪稍稍归位。 那白衣青年不过是个化身,或是幻象,她一直追着他只会浪费时间。 多拖一刻,奚元便会多一分危险。 ——活着才会有危险,她并不愿去想其它的可能性。 奚元还活着。他只能、必须活着。 晓羡鱼睁开眼,神色坚定,下了某种决心般从树梢一跃而下。 红衣猎猎惊破长夜。 白衣青年倚在枝边,薄薄的眼皮低垂着,冷金瞳眸倒映出那灼灼身影,泛着近乎病态的痴迷。 他抬起手,遥遥捉住那道身影,苍白瘦长的五指如囚笼收拢。 晓羡鱼的剑势在半空中已成,金乌一般耀眼的光芒映彻神山,轰然落下—— 她倾尽毕生之力,要摧毁神木根须。 她原本便打算这么做,此时此刻,更要这么做。厄沼消亡,那些血线自会消散,他才能有一线生机。 只是有些可惜。 没来得及同师兄多说几句话。 晓羡鱼阖上眼,金乌剑光以分山之势倾轧神木树身,犹如日薄西山。 可下一瞬。 “西山”兀然消失了。 那无可匹敌的一剑落下,湮散无无声无形之间。 高耸巍峨的巨木不见了,神山不见了,覆在高处的漆黑妄海也不见了。 枯荣一瞬,万物虚无,岁月长流。 世界无边无际,漫漫没有尽头,放眼望去,脚下无路,视野里唯有万古长夜。 这是…… 上古混沌时。 一股阴冷黏腻非常的寒意,忽而之间渗上后背。 晓羡鱼回头,什么也看不见,耳边却擦过厄沼那慢吞吞的、沙哑的腔调。 “姐姐,姐姐……”那声音着迷似的呼唤着她,不现实体,阴森的气息却无孔不入的包裹而来,就好像当初她望入魇眼时,所感受到的那般。 晓羡鱼冷冷开口:“你想要什么?” 那声音便低低笑了起来。 “我要你想起来,早在万载混沌以前,我们便一直、一直在一起。”他温柔地说,“然后,我要吃掉你。” “从此以后,永永远远,我们融为一体,再不分开。” 晓羡鱼缓缓眨了下眼,没有说话。 ——融为一体。 这似乎是厄沼唯一的执念。 断魂泽魇眼里,她以厄沼的眼睛窥探万年前的自己时,所感受到那股浓烈欲望,也是想要融为一体。 分不清那是极致的爱意、还是极致的恨意。 又或许,只是一种单纯的欲望,就像肚子饿了要进食,口渴了要喝水,也许想要与神木彼此交融,是厄沼的天性。 魇息污染万物,最原始的源头,是他妄图污染她。 晓羡鱼心想,厄沼守了神木上万年,倘若他的“吃”指的只是简单的吞噬,想必无需等到现在。 一定存在某种禁制、或某种缘由。 她要弄明白,便要想起曾身为神木与厄沼相生共存时的点点滴滴。 晓羡鱼的目光,轻轻落向前方。 万古长夜下,混沌虚空中,飘浮无根之处悄然破出一截新芽。 第106章 终局(上) 从此世间,再无云山小仙姑…… 那嫩芽的种子, 是天地间最纯粹的一团灵气。 它破生于混沌,脆弱无依,无处扎根, 转眼便要凋零枯死。 然而渐渐地,丝丝缕缕污秽的气息好似被嫩芽所吸引, 向此处凝聚, 包裹着它。 乍一看仿佛是想要吞噬嫩芽, 但最终, 那些污秽之气却是温柔地将它轻轻托住。 嫩芽在魇息深处扎根、生长,变成一株颤巍巍的小苗。 魇息有时会出于好奇,探出一缕触角般的气息碰一碰小苗,然后看它瑟瑟发抖。小苗蔫蔫歪斜时,魇息还会努力将它扶正。 这并非出于好心,它养的不是小苗, 而是那些令它垂涎的香甜灵气——小苗每茁壮一点, 它便能通过多汲取一丝灵气强大自身。 而小苗扎根于魇息,也依赖着它生存。 二者密不可分, 从混沌之初, 便注定好了相依共生。 万载又万载, 落在晓羡鱼眼中宛如奔流的长河。她安静看着那株小苗节节拔高, 被魇息精心养成了一棵小树, 又知恩图报地以灵气反哺着魇息。 于是魇息也开始渐渐强大。黑雾似的气息便得愈发深浓, 凝出实体, 样子像极了缓缓流动的沼泽。 小树抽长枝节, 愈发巨大高耸,成了葱葱郁郁、顶天立地的神木。 最终,祂的枝叶生生撕破这万古长夜, 结束了无尽混沌。 第一束天光照入天地间后,世上便有了生灵万物。神木扎根之处,被世人称作“奚山”。 沧海桑田,世事变幻,唯有奚山始终是神木与魇沼的家。 从来没有人找寻得到这一片有神明寄居的仙地,这里岁月漫长得没有尽头,永远安静得只有叶落声。 神木开始觉得有些无聊。 祂的神识覆盖人间,沉默俯瞰许久,忽然有一日,照着万灵之长的样子化出人形。 “如何?”少女秀发间缀满花叶,面容明媚动人,顾盼间似有生机盎然,“真好玩,你也变一个看看——” 魇沼不愿。 它欣赏无能,慢吞吞地说:“他们的样子,不好看。” 两脚兽,可真丑。 少女顿时蔫了。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再也没有幻化人形。 神木一失落,苍翠的枝叶渐渐开始泛黄凋零,连带着根须中的灵气都稀薄难吃了起来。 魇沼只好妥协:“姐姐,再化一次人形给我看看吧。” 于是那少女兴冲冲地再次出现。 魇沼违心地说:“好看。” “那你也变一个。”少女得寸进尺,笑意盈盈。 魇沼沉默了,气 息缠上她雪白的脚腕,变作一道黑漆漆的印记。它还是不愿化身成人,只是依旧到了哪里都黏着姐姐,如影随形。 少女很想亲自去人间玩一玩,但她扎根于此处,除非将魇沼留在这里守护她的树身本体,否则不能离开。 可是一木一沼自混沌之初起便一直相依共生,她怎么能将它孤零零撇弃在这里呢? 魇沼问:“姐姐要扔下我吗?” 少女摇头:“我哪里也不去,只要你陪着我。” 魇沼静默下来,缠在她腕间的印记却微微发紧,似乎感到愉悦兴奋。 又百年过去,千年过去。 偌大的奚山每个角落都被她逛了个遍,再美好的景致,看了这么久也该腻了。 奚山好似一潭永远没有波澜的静水,神木所能感受到的最大热闹,便是偶尔有鸟鹊掠过枝头树梢,欢快啼叫着,想啄祂的叶子,又被魇沼赶走。 神木对魇沼道:“这里太安静了,我想要热闹一点。” 魇沼:“我陪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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