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还有些话想问你。” “你问吧。”黎岄叹了口气。 “是你的元神化名禾山去接近穗岁,让她爱上了你对吧?重铸血肉,获得神骨来到人界与神界,都不是她主动想要的对吗?黎岄,我想问你,除去为救你撒的谎,穗岁她还做错过什么吗?” 黎岄皱起眉,不明白姜林晖是什么意思:“我从来没说过她做错过事。” 穗岁怎么会有错呢?她是这个天地下最善良勇敢的姑娘,捧给他的是一颗日月可鉴的真心。 “如果一定要追究,这一切的过错都在我身上,与穗岁无关。”是他没有及时想起过往,没能给予穗岁足够的温柔和怜惜,他甚至在纷扰的声音中起过犹豫的心思、没能坚定地护她到底,最后也是他……放出了穗岁满心祈求的那一箭,导致他们两个人走到了今日的地步。 姜林晖苦笑着追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害她变成现在这样呢?” 害她?黎岄摇了摇头。 他怎么会舍得害她!他只是想让穗岁知道他不会再伤她,更想让她明白他心中的愧疚和悔恨。 在他更隐秘不可告人的心思里,还混杂着想让穗岁因为自己给他造成的伤害而对他产生些同情、怜悯的情绪。 也许那样,还能消除掉一些穗岁心头对他之前无礼举动的厌恶。 毕竟他的穗岁就是这样一个心软的人。 “可在穗岁的记忆里,她既没有失去过她的爱人,也没有一次次在堕云台里摸爬滚打长成一个令人敬畏的神影,她只是个遭尽不公待遇,在淤泥里挣扎求生的鲛魔和人的混血。”姜林晖继续说,“你为什么要这样的穗岁去背负你的愧疚和一腔爱意?你有没有考虑过她到底要什么,能不能接受你给的一切?” 黎岄怔然,半张着嘴,说不出任何话来。 “可现在说再多都没有用了。”姜林晖摸了摸穗岁的头,“她不肯面对你,也不会再原谅你了。” 他忽然又笑了笑:“但我觉得这对穗岁来说也挺好的。或许在她意识的深处,此刻正在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与禾山共度人生,三界的斗争与她都无关,也没有你我再去干扰她的生活。” 黎岄挥开了姜林晖的手,强硬地把穗岁拉过来,声音中透着一股恨意:“不是这样的,穗岁不会这样对我的……她只能和我度过一生,你快点帮我把她唤醒。” “我劝殿下不要再试着用神威或是别的方法去逼她了,我向您保证,您只要这样做,穗岁一定活不过今夜。”姜林晖生平第一次用这样冷漠的语气同黎岄说话,“我现在只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去求扶桑留穗岁一命,她那么渴望自由的人如今被你这样折磨着,还不如当初就死在梀江之战里。” 说完,姜林晖大步离去,储宫中再一次安静下来。 黎岄抚摸着穗岁头顶的发,似乎要将方才姜林晖留下的气息抹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任由滚烫的泪珠掉落在穗岁额间。然后黎岄放开穗岁,半跪到她身前,替她把脚踝上的银链解开,又俯身吻上她的脚背。 他绝望地抬眼,看着穗岁说:“你只是不想醒过来,其实还是能听到我在说什么的,是吗?” 无人应答。 姜林晖问他他有没有考虑过穗岁到底想要什么,他没有回答,心里却道:当然考虑过。 穗岁要的,只有禾山能回来陪她。 可是他固执地不愿意给。 黎岄深吸一口气:“罢了。穗岁,是我输了。” “只要你醒来,我就让禾山来见你。”黎岄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但如果你还是不答应,我一定会杀了他。” -- 然而第二日黎岄在穗岁的眼神中见到了许久不曾看见的光点亮起时,既有着意料之中的喜悦,同时又忍不住替自己感到悲哀。 悲哀于他明白了此生穗岁都不会再接受作为黎岄的他,喜悦于他至少还可以用禾山的身份永久地陪在她身边。 前提是他能扮好禾山,彻底舍弃自己的一切,不会让穗岁有察觉什么不对劲的可能。 穗岁动作有些迟缓地抬头,安静地看着黎岄,似乎过了好一会儿才认出眼前这人是谁。意识到黎岄存在的瞬间,她往后挪了挪,随即想起了什么,又徐徐看向自己的脚踝。 “你还记得我答应你什么了吗?”既然决定彻底放弃用此刻的身份接近穗岁,黎岄便不再刻意柔下嗓音、挂起温和的笑容,而是用他习惯的姿态和低沉的语气问道。 穗岁的脸上展现出一种茫然,好一会儿她才从芜杂的头绪里牵出了两个字:“禾山。” 黎岄不语。 他很想问问穗岁这些时日是不是真的还有自己的意识,如果她真的有,那怎么可以对他这样残忍,眼睁睁看着他一遍遍地祈求、讨好她,却始终无动于衷。 但黎岄不敢再问出口,因为从他做出那个决定的一刻起,穗岁的答案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再与我吃一顿饭,然后……我就允许他来见你。” 临走的时候,黎岄伫立于寝宫门口,回过身再看了穗岁一眼,认认真真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穗岁在他转身的一刹那便紧张地看着他,听到黎岄说出这句话以后,不知道应该给出什么回应,便无措地低下头:“太……太子殿下走好。” 黎岄垂眸,她到底是不肯原谅他的。 他特地在储宫外又等了两炷香的时间,将孽海中与穗岁相处的一切完完整整在脑中过了一遍,才身着青衫,以禾山的模样重新站在寝殿门口。 黎岄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让自己周身尽量松弛下来,刚抬起手曲起手指,寝殿的门就从内被打开了。 穗岁从门内飞奔出来,扑进了黎岄的怀中。 “你去哪里啦?”她哽咽着说,“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穗岁哭得十分伤心,泪水打湿了黎岄的前襟,却让他觉得心窝处格外地暖。 “怎么会不要你。”黎岄不停抚摸着穗岁的后脑勺,柔声道,“穗岁,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穗岁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点头,双手紧紧环在黎岄腰间:“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不急。”黎岄带着穗岁往寝殿内走,一边说,“储宫是哪里不够好吗?” 穗岁嗡着鼻音道:“你不在,哪里都不好。” 原来不是他给穗岁准备的不够完备,是这储宫里的主人,不是她等的那个人。 黎岄握着穗岁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可穗岁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有些担忧地抬头,不声不响地看着黎岄。 “抱歉。”等黎岄对上穗岁目光的时候,她的手已经被他捏得有些白,他心疼地皱眉,“痛不痛?” “不痛不痛。”穗岁连忙摆手,生怕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让禾山觉得她麻烦,便会再次把她丢下,离开更长的时间。 于是穗岁生硬地转移话题:“禾山,你怎么会认识那位太子殿下的?还有姜大人,真的是你的朋友吗?为什么你从来没提过。” 穗岁问出的问题,黎岄方才在门口都已经设想好了答案。可是他垂下眼来,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穗岁握在他小臂上的手。 她抓得很紧,哪怕在孽海中他与穗岁早就有了更亲密的联系,在那之前其实两个人都不多有这样近距离的接触。 ——她是真的太害怕、太没有安全感了,才会这样无助地拽着他。 黎岄心中一片苦涩,姜林晖质问得没有错,他自以为的一片情深和愧疚,只会带给穗岁更深的伤害,让她畏惧到了如此地步。 可黎岄不说话,穗岁心中就没了底,见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臂,穗岁先是慌乱地松开双手,随后又担忧起自己是不是问了太多禾山的私事,忙道:“对不起,你不用回答我,我就是……” 黎岄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可他虽然用这种方式让穗岁止住了话语,消除了她心中的忧虑,却瞬间让穗岁心中对禾山会把她抛弃的担心被另一种不安取代了: 他是禾山,却又不那么像禾山……禾山怎么会对她做出这样的事? 于是穗岁的脊背明显地僵直两分,双手抵住黎岄的胸膛,却又舍不得真的用力去推开他。 黎岄余光中见到了穗岁红到似乎要滴血的脸色,松开了她问:“穗岁,你是不愿意我这么做吗?” 他问得十分平淡,心中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窃喜。 或许……穗岁也没有自己想的那样喜欢禾山? 那一刻黎岄也说不清楚,他心中在怎么期待着穗岁对于禾山的感情。 穗岁把圆溜溜的眼睛睁得很大,似乎还没从黎岄这突然动作的震惊中走出,好一会儿才小声说:“愿意的,我只是……” 她只是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第一回从重伤昏迷中醒来,得知自己身处神界以后,穗岁便从黎岄和姜林晖的身份以及谈话间猜出,禾山在神界的地位也不会低。那他为什么从前会沦落到那样的境地呢? 在孽海里的时候,他们是相依为命、互相取暖的两个都被三界抛弃的人,可是禾山带着她来到了神界,他重新做回了高不可攀的神官,而她即使摆脱了鱼尾,却还有着肮脏不堪的出身。 穗岁觉得自己配不上禾山,更害怕禾山有一天会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差距,变成另一个将她抛弃的人。 但穗岁也没法劝说禾山去找一个真正与他门当户对的女子,他是这个世界唯一赠与她的希望和光,她哪里能在这种地方做到大度与豁达。 然而这种话是不能说给禾山听的,穗岁有些着急地踮脚想重新吻回去,来证明自己的“没有不愿意”。 黎岄连忙环住她的腰,让她借着自己的力站稳,才低头去回应穗岁的吻。 “你再在此处住两天,等我那边安排好了,就接你回去。” 黎岄打算在神宫另造一座与世隔绝的宫殿,伪装成是禾山的住处,把穗岁带过去安顿。从此以后他们之间再没有误会与隔阂,会在那里成为真正共度余生的夫妻。 穗岁却慌张地摇头:“不要,我一天都不想再在这里住下去。他会锁着我,我害怕。” 她低头看去,才发现脚上的镣铐早已被黎岄卸去,连忙说:“他之前真的锁着我,你来了才放开的,禾山你信我……” “我信,别着急。”黎岄蹲下身,握住穗岁的脚踝,“疼吗?” 穗岁不愿意看他这样俯身在自己面前,连忙一同蹲下,掌心贴在黎岄的手背上,说:“不疼,一点也不疼。” 她并没有说谎,那脚镣带给她的耻辱感于心灵上更重,身体上几乎可以说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若非那丝丝银光反射着烛火的颜色,有时穗岁都很难意识到自己正像是个犯人一般被拘禁在这华美的房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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